柏林声乐学院, 某幢教学楼。
夏洛蒂站那间曾拨划给自己教授乐团指挥的废弃教室里,看着一束束阳光从高窗上打进来,投在那张积满灰尘的长桌上, 默默地发着呆。
她离开时只带走了属于她的手稿,这里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藏在拐角隔间里的小教室,地处偏僻, 加上又是一位女性妄图教授乐团指挥,少女当年的所作所为,终究和这满室的灰尘一般,空余下无人问津的寂寥。
不,不应该说是少女——
夏洛蒂现在挽起头发,已然是成家的妇人装扮。
今晚,菲利克斯在柏林有一场音乐会演出。夏洛蒂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莱比锡, 毕竟他要在柏林呆上一段时间——鉴于她今天刚刚得知一个想要亲自告诉他的好消息。
但在路过柏林声乐学院的时候, 她特别想再来这里看一看。
尤其这次回来,夏洛蒂还带上了那份厚厚的手稿本。
一切的一切, 都像极了一场告别仪式——告别她的梦, 翻篇她的遗憾。
“您好,夫人,请问这里是柏林声乐学院的音乐指挥教室吗?”
夏洛蒂转过身,看见一位小绅士正站在门口,脆生生地问话。
“是的,曾经是,毕竟这里已经废弃了很多年……我记得, 学院很早以前就取消这门课,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迎来一位小先生……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您也是来这里缅怀的吗,夫人?”
小男孩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缅怀?嗯,算是吧……那你呢,小先生?”
“我只是对音乐指挥很有兴趣,这次随父母来学院拜访,听闻这里曾有过专门教授乐团指挥的教室,我想来看看。”
不知道为何,原本孤僻不爱交友的孩子,在夏洛蒂面前却异常放松。他轻易地就克服了紧张,如此自然地和一位陌生的夫人开始了谈话。
“可惜这里没有你期望的那种光景了,小先生,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夫人?您又没有做错什么……老实说,我觉得取消着门课的学院负责人,当时脑子一定进了水。”
“我很喜欢指挥,听闻这里系统教授乐团指挥时,我是非常开心的——我觉得指挥和钢琴演奏、作曲一样,理应是系统的,它应该被重视!”
“但所见如此,我很难过,夫人。”
男孩子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密友,生动的话句配上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显得分外可爱。
“谢谢你,你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方便的话,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汉斯·冯·彪罗,夫人。”
这个名字对夏洛蒂而言太熟了。
且不提彪罗和李斯特、瓦格纳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毋须说他身上的男爵身份,也不论他在火车上才读到新交响乐总谱,一到目的地就能背谱指挥交响乐队的壮举……单凭他能以指挥的身份留名在众星璀璨的十九世纪,即使眼前的这位音乐家还是个小豆丁,她依旧为此刻的遇见感到惊喜和荣幸。
或许,她强烈地想来这看看的意愿,就是为了遇见他。
把那本被迫束之高阁的指挥笔录,赠予它真正的归属。
“上帝让我在此遇见你,小彪罗先生,一切像极了受神指引的传承——它是你的了。”
“夫人,这是?”
面对夏洛蒂微笑着递出的物件,彪罗并未接过。他歪着头,扑扇着眨眼。
“它是我最棒的心血,也是我最深的遗憾……但现在,神已经为我选好了继承人。”
“你所期待的一切,都在这字里行间。”
小彪罗似乎有些明悟,他伸出稚嫩的手接过那本厚厚的笔记。
他隐隐有些预感,在这个本子里,装着另一个精彩的不为人知的世界。
一场跨越百年时光的交错传承,在这一瞬间完成。
他和她的交际,绝不止这一面之缘——
只是现在,一个人了解了遗憾,另一个人开启了未来。
*
夏洛蒂满怀欣喜地回到柏林的家中。
她正准备和菲利克斯分享她双倍的喜悦,然后听一场完美的音乐会,给这可爱的一天画上句号,却发现丈夫的房间外围着好些人。
不一会,家庭医生从卧室中出来,他告知音乐会的负责人,以菲利克斯目前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负担起今晚的音乐指挥。
菲利克斯这是生病了?
夏洛蒂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迅速闪进了房间里。她看到丈夫躺在床上,面色红润,走进握起他的手臂,指尖明显传来滚烫的热度。
高烧,看样子应是急性感冒。
他迷蒙着睁开眼,看着是她陪在身旁,眼中清明了些许,正要说些什么,音乐会负责人和保罗推门进了房间。
“哥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去不了音乐厅……我刚跟负责人交换意见,如果你没有备选的指挥人选的话,音乐会就只能延期和取消了。”
“保罗,这场音乐会不能取消,延期会和我接下来的行程冲突……只是指挥另找人代替的话——”
菲利克斯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将目光转向妻子,虚弱却坚定地提议:“夏洛蒂,你去吧。”
“哥哥,你这是?”
“门德尔松先生,您是在说笑吗?”
他执起同样被惊吓到的妻子的手,轻抚着露出一个浅浅的不容拒绝的微笑。
“没有人比夏洛蒂更了解我的乐团了,先生们……”
“海报上早已写明了是‘门德尔松’指挥,我们理应信守承诺——我去不了,那便让‘门德尔松夫人’去吧——如果,这场演出有任何一个人不满,门德尔松家族愿意双倍退还他门票。”
“我的乐团,我不请求,我只命令。行动吧,先生们,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掌舵乐团的菲利克斯向来固执,说一不二。负责人和保罗面面相觑后,只得退出房间硬着头皮执行他的提议。卧室瞬间就只留下这对夫妻。
菲利克斯不必等夏洛蒂开口,只看她的眼睛便能猜中她所有的心绪。
他知道她在顾及着什么,无非是怕连累到他,怕他背负骂名罢了——把乐团指挥交到一个女人手里,还是实时演出——他大概能想到,明天的乐评会精彩成什么样。
但音乐是神奇的。你若能引导听众的情绪,将它处理的足够精彩,即使指挥是一只猴子,也能让人无处可批。
最关键的,菲利克斯知道夏洛蒂一直以来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愿望。而他也将永远百分之百地信任她,能够驾驭那根指挥棒。
“去玩吧,我最亲爱的夫人——你看上天将一切安排的刚刚好,你正巧赶上了。”
“就把它当做一次圆梦游戏吧,不必在意其他,你只需要快乐就好。”
“我爱你,我愿意,我信你。”
……
“所以,你就身着黑燕尾礼服,顶着和我发型一样的假发,戴着这顶宽沿礼帽,没有例行行礼,全程背对着观众指挥了全场?”
在夫人回来时终于退烧的菲利克斯,听着夏洛蒂讲述她第一次次登台指挥的经历,无奈地笑了。
“这么说,几乎没有人意识到‘门德尔松’换了个人是吗?以及,明天的乐评,大概会将我的音乐会礼仪批判得体无完肤?”
坐在椅子上啃着苹果的夏洛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默认了丈夫的提问,并以眼神向他表述深切的同情。
“噢,神啊——我从未想过今晚的事件会这样结尾……我是不是该感叹一句‘真不愧是夏洛蒂’呢?”
菲利克斯宠溺地看着妻子,没有丝毫困扰和怨言。
夏洛蒂欢快地吃完苹果,准备把她所有的快乐都说给他听。
“菲利克斯,今天我超幸福的。过了一把正式指挥瘾不说,就连我的教学手稿也找到了合适人选……对了,我还有个三重圆满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是什么?”
她酝酿了片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对,亲爱的,你要当爸爸啦。惊不惊喜?”
她看着他脸上不停变换着表情,一下子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看起来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可爱道令她不自主地拿食指去戳他的脸确认他的真实性。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竟让你单独一个人从莱比锡到了柏林,还让你折腾了一场大演出!”
“我——”
他怒瞪着她,却瞬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瞪她。
表情一放一收,令他成熟英俊的脸瞬间滑稽许多。
“亲爱的,去拿我的日程本,我要推掉接下来几周的所有活动。”
“为什么?”
“陪你!”
“你不是还接了一首作曲的活吗?那个好像推不掉吧?”
“一天,给我一天就足够完成它。”
“我记得,曲目要求似乎是一支大型的交响乐?”
“那就三天,不能再多了!夏洛蒂,扶我起来——”
“?”
“亲爱的,我现在就开始工作。早点完工,早点陪你。”
……
沉静在幸福里的人从来不会在意。
有时候,别离,早已在暗中奏响了前奏曲。
作者有话要说:(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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