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一想到可以逃离无聊的社交茶会,夏洛蒂就兴致勃勃——自由的空气在召唤她的灵魂。
柯莱特将自信满满的夏洛蒂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摇头笑了笑。尽管女儿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有些早熟懂事,但让一个小豆丁单独出席这样的场合,她着实觉得荒唐。
见母亲并未当真,夏洛蒂有些急了:“妈妈,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保证不会出岔子。”
她开始板着指头一条一条地说明在这种场合露面需要遵守的规则和礼仪,并将知晓的主办人的一切信息全部罗列出来,努力证明着自己值得托付。
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十分确信自己能完成这项任务,或许就是这一份有点可爱的认真,让柯莱特决定放手了。
她将曲谱册递给了那双期盼的眼睛。
“妈妈?”
“拿去吧,我知道的,你呀,其实一点都不想跟我去茶会。”
柯莱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着说:“曲谱就拜托你咯。它很重要,关系着我们的音乐家先生能否顺利得到那个职位。”
“绝对没问题的。”紧紧将谱册抱在胸前,夏洛蒂记起了父亲今日参与的宴会还有着别样的意味。
“穿好斗篷,我帮你叫辆马车。”
“我们家不是有马车吗?”
“你想让你可怜的母亲走着去茶会吗?”
“……”
*
“菲利克斯,你要出去吗?”原本硬朗的德语竟透着几分温润,女孩瞧了眼门外,眉间有些不赞同,她迟疑着劝道,“外面还在飘雪,今天我们就要……”
“范妮,别担心,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男孩回过头打断了女孩,他扬了扬手里的牵绳,安抚着说,“我带着詹姆士,周围的治安很好,我不会走很远——姐姐你完全可以放心的。”
“一定要出去吗?”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和它以及这座城市最后的时光了。”
菲利克斯指了指脚边温顺的金毛犬,偏偏头沉默地眺望远方。
范妮微微弯下腰,给菲利克斯依次检查着每一粒斗篷的扣子,确认弟弟不会受寒后,给他戴上了兜帽。
“去吧。不过‘最后的时光’你用得不对……菲利克斯,你以后肯定还会再来巴黎的。”她刮了刮他的鼻子,笑出声来,“詹姆士,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幸运儿。”
金毛十分响亮地应了声,拽着小主人出门去。
门边的女孩再次嘱咐男孩要注意时间,不能错过今日的出行。如果他在外呆得太久,她便会出门去找他。
回应她的,是弟弟的背影和一只在微雪中挥动的小手。
*
“什么?女士止步?管家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夏洛蒂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整个人都懵了。
“是的,塞西尔·让勒诺小姐,很抱歉您父亲目前所在的场合是禁止女性出席的。需要我引您去女眷区等待,喝喝茶、吃点小点心吗?”
即使和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管家先生也认真有礼地关照着她。更何况他们一家早已是府上的常客。
麻烦,真是麻烦。
夏洛蒂有些觉得棘手。她抿了抿唇,捏着谱册询问:“那先生,我信任您——您能把这个亲手交给我父亲吗?”
管家看到夏洛蒂递了样东西给自己。他瞥了一眼,并没有接。
“小姐,我十分荣幸能被您委以重任。但我非常抱歉,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您的父亲现在在后花园里,陪行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请恕我无法前去,在那位客人回到主宅前,花园都禁止人员进入了。”
夏洛蒂彻底无言以对。
今天来这儿的贵客难道是拿破仑大帝不成?不对,这位蓝白军团的正主不是两年前就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了吗?
一群人放着暖和的房子不呆,跑到冰天雪地的户外散步,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
打住,不能再这样发散思维了。想办法把东西送进去才是正事。
是啊,还得要尽快,就怕便宜老爸的“职业命运”在这该死的后花园散步里要当场被人决定了。
“先生,您确定现在我父亲在后花园是吗?”夏洛蒂揉揉眉心,确认情报信息。
“是的,小姐,我确定。”
“很好,先生,麻烦您帮我将斗篷取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办完,容我暂且先告退。”
重新穿戴完毕的夏洛蒂,再一次走进寒风里。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拢了拢斗篷的她,对着某个方向挑了挑眉,神色间满是狡黠。
感谢这栋宅邸的花园不是孤芳自赏的围墙。
山不来就我,我难道还不会去就山吗?
目标——花园的铁栅栏。
谁的童年还没爬过树、翻过墙啦!
*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被金毛犬詹姆士牵引着走在巴黎富人区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来巴黎这座城市快一年了,尽管他们一家来到法兰西的繁华之都带着并不算友好的史命,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慢慢对这座城市有了好感。
纵使一个月前父母就已经透露过全家要离开的决定。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心中不免还是生出了那么一丝不舍。
几年前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法兰西必须为它的失利支付一笔战争赔款。门德尔松兄弟银行正是监督法方战争赔款支付情况的金融机构之一——银行的名字昭示了一切,这是菲利克斯的父亲亚布拉罕·门德尔松和叔父约瑟夫·门德尔松一起经营的。
作为德意志银行业的佼佼者,普鲁士国王一声令下,督促战后法兰西重建的任务就这样落到了亚布拉罕头上。于是这一家子便离开了他们熟悉的马克格拉分大街的居所,举家从柏林搬迁到了巴黎。
现在,一切事务走上正轨,也就到了该和这座城市告别的时候了。
异乡永远不及故土,这是句毋需验证的真理不是吗。
等这位独自神游在街巷里的男孩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似乎走到了附近一间大宅邸的大型花园附近。高大的松柏被修剪成带着白帽子的绿色围墙,纵使它们早已足够茂密到隔绝视线,在外侧还是围着一圈象征性的铁栅栏。
花园里像是有着什么集会,在外面寂静的路上,着实显得格外喧闹。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了看天空。
柔和的阳光从云间泄露出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雪竟然停了。
菲利克斯给了詹姆士一个指令,它便聪慧地靠在他脚边坐下。
他用那只没拉牵绳的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头顶和双肩,整个人轻轻一抖动,兜帽连同簌簌的碎细雪花一同落下。
风有一些寒,男孩缩了缩肩。而后将那只碰着雪的手指放在口中呵了口气。
微红的手指在温热的水汽中复苏。
牵绳的手换了只。
原本裸露在外的手在插进斗篷口袋的一瞬间,席卷而来的暖意瞬间让他舒服地眯着眼。
刚准备迈开步子继续散步的菲利克斯,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什么东西。
食指一勾,它便套在指尖上被带了出来。
一枚黄铜的戒指,正中镂刻着门德尔松银行的标志。
昨天父亲在法兰西督建的职务已经全部交接完毕,这枚专为这次任务打造的火漆戒指便失去了它的作用。它从父亲的小指上功成身退,被赠给了年幼的菲利克斯。
作为一个小男孩第一次从父亲身上得到的,关于“荣耀”的礼物。
是他太宝贝这个小指环了。
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放下过,这次出来随手就把它揣进口袋里。
菲利克斯笑了笑,他将戒指捏在手心,对着太阳,看阳光在戒指的边界折出漂亮的金线。
仿佛找到了件有趣的事,男孩闭着一只眼用戒指上的金线切割着周围的景致。
天边的云,远处的山,眼前的雪和青松……
直到一小团枣红色闯进了他的视线。
菲利克斯看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顺着那圈铁栅栏走走停停。偶尔小跑几步,然后停下来打量一番,似乎不太满意看到的,又迈开步子啪嗒啪嗒地移动起来。
他看着那团红色翘首望着被松柏遮蔽起来的花园,虽被无情地隔绝在外,却还执着地想要找到一丝可以窥视的缝隙,嘴角不禁上扬了好几度。
好像……曾经路过农场时看到的那一小群等待投食的小鸡崽,随着妇人洒食的轨迹一路蹦蹦跳跳的。
嗯,一只枣红色的小鸡崽。
很可爱。
男孩子脸上的笑意像一阵越过寒冬的春风,直暖到人心底,纯净得令白雪也黯然失色。
良久后收回目光,菲利克斯决定转身离开了,但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团红色在一段栅栏前停了下来。
他收回迈出的步子,再一次望向小小的身影。
斗篷被脱下,枣红色下面是一个身着礼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把斗篷放在栅栏边,舒展身体后拍拍手,轻轻一跃,抓住栏杆就开始搜寻着力点向上攀爬。
菲利克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鸡崽要越笼了!
不,是他的认知被彻底刷新:
巴黎的小淑女翻墙也这么灵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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