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孟复青说, 倘若她连嫁妆都没有……她在姜家辈分最高,没人能替她操持什么,刘氏得了好处, 还是觍着脸询问这事,说要替她安排。姜致想了想,还是拒绝。
孟复青似乎意会了她的处境, 他让人送了喜婆之类的过来, 还有婚服首饰。
按规矩,成亲前几日不得见面。姜致被婆子们拘在家里, 好不自在。另一边孟复青倒还好, 他忙着把堆积的公务处理了, 腾出那几日假期。
大约是她明说了这院子里的人她都不要,奴才们便都拜高踩低,也不怎么应承她。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要求很多的人, 自己自力更生便可以。加上还有孟复青送过来的人,十几日过得还算可以。
“您放着吧。”她正要打桶水, 被采青一把夺过。
采青是孟夫人送过来的贴身丫鬟, 胆子很大,人也很热情。姜致记起孟夫人, 有些赧然。采青拿过她的水桶,替她打了桶热水来洗脸。
今天已经十五,明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看外头的样子,哪里有半点要办婚事的自觉。采青呸了声,骂她们。
姜致却反而坦然, 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似的。
采青替她梳头:“您脾气也太好了。”
姜致笑说:“哪有,我脾气可坏了,生气的时候喜欢找人打架。”
采青捂嘴笑,“那少爷肯定会让着你的。”
姜致脑海里浮现出孟复青的脸来,不由得心情也变好了几分。明日之后,她便要与孟复青携手一生。
采青替她梳好头发,忽然小声道:“您还没学过洞房花烛那档子事吧,今天嬷嬷会教你。”
姜致神色一顿,似乎没人知道她和孟复青已经有夫妻之实,她捂脸。采青只当她害羞,也跟着笑。
虽说有过一次实践,但是她关于那天的记忆全都是支离破碎的,这经验也约等于没有。
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气,采青替她插好最后一支簪子,扶着她的头看向铜镜里:“姑娘生得真好看。”
姜致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哪里。”
采青摇头又点头,夸她:“真的!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
这些日子,她笑意就没止过。她偏头和采青道谢,起身去外面。她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衣裳首饰,一个箱子便可装满。其余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孟复青送的茶花也带上。
虽说花已经全谢了,不过叶子很葱郁。她蹲下来给茶花浇水,采青在她身后跟着,又夸她心灵手巧。
姜致作为一个从小糙到大的,忽然被夸心灵手巧,实在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拨弄叶子,觉得采青实在太会夸人。她打拳的时候,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伺候她梳妆的时候,夸她好看;现在她浇个花,又夸她心灵手巧。
这嘴甜的,叫她想起孟复青来,真不愧是一家人。
采青跟着蹲下来,和她一道拨弄茶花树叶子,她见姜致走神,调侃道:“姑娘是在想我们家少爷吗?”
姜致嗔瞪她,采青视若无睹,继续道:“虽说按规矩你们不能见面,不过我们家少爷没规矩惯了,说不定你现在出门,就能见到他呢。”她说完抬起头,对姜致眨了眨眼,充满了暗示。
姜致有些不敢置信,她了眼采青,又看一眼院墙,问:“他不会此刻就在外面吧?”
采青只笑,不说话。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院墙飞过来,落在地上,姜致被吓了一跳。她看向采青,采青俏皮道:“可能是天降祥瑞。”
降个鬼,她起身,走到落下来的东西旁边。掉下来的是一个纸包,包得很严实,打开一层还有一层,才露出它的真面目来,竟然是一只烧鸡。
姜致微睁着眼,十分不可思议。孟复青给她丢一只烧鸡,这是为什么?
烧鸡很香,姜致嗅了嗅,又听得咻一声,她刚转头,便被结结实实砸中。东西落进她怀里,她拆开来,里头是几块饴糖。
她觉得好笑,孟复青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做这种事。她看了眼院墙,墙不高,应当能爬过去。姜致咬唇,三两下攀着院墙跨坐在墙头。
孟复青果真站在院墙底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复青,“孟复青。”
孟复青仰头看她,她笑容烂漫,恍惚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年,他在墙内,她在墙外。烧鸡和饴糖,用来哄一个十九岁的男子。如今身份互换,他又将烧鸡和饴糖丢回她怀里。
不过,墙头坐着的那个人,始终是她。
孟复青笑着应她的话:“在。”
姜致看着他的笑脸,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想喊一喊他。
“没事,你走吧。”她坐在院墙上,看了眼不远处的景致,倘若此刻有人经过,她脸就丢大了。
“我下去啦。”姜致晃了晃手中的两个纸包。
从墙头跳下来的瞬间,听见孟复青说:“明天见。”
她稳稳落地,拍去手上灰尘,拿着东西往廊下去。采青背着手看着她笑,眨眼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姜致点头,拿着东西进门。她将饴糖放在桌上,啃了口烧鸡,味道甚好。
她抬眼看向外头的日光,才上午,她就开始期待明天了。
·
带着这份期待,她雀跃地度过了一个夜晚,结果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起床了,还被采青笑。
成亲的程序繁琐,姜致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摆弄的死鱼,从这人手里被转到下一个人手里。光化妆就化了个把时辰,比她扎马步还累。终于弄完的时候,她恨不得伸个大懒腰,被一群丫鬟婆子死死按住,给她盖上盖头。
视线被盖头挡住,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她被喜婆牵着,不知道走到了哪儿,直到眼前多出一双手,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送入他手心。
孟复青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而后手腕一使劲,便将她拉入了怀里。
他周身清冽气息忽然将她包围,她小声惊呼,想起采青说的话。诚然,他确实没规矩惯了。不过她也不爱讲规矩,倒是相配。
她如此想着,伸出手绕过他腰,拥抱片刻。
孟复青的轻笑在她耳边炸开,让她耳朵发痒。她送开手,又规矩自己的姿态,抽出手,抓着孟复青的手,往花轿里去。
孟复青替她掀了帘子,扶着她坐下的时候,从袖中塞给她一小包东西。桂花糕的香味清甜,瞬间便钻入她鼻腔,她有些惊讶地接过来,听见孟复青说:“走吧。”
帘子落下来,轿子被抬起来,她借着余光打开纸包,偷偷吃一块桂花糕。孟复青太过贴心,姜致想。
轿子很稳,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她忍不住又思绪万千。她记起与孟复青的开端,恍然有种不真实感。似梦非梦,如过浮生。
当轿子停下来的时候,一切又回归现实,不真实感尽数消失。视线里只有孟复青递过来的手上,手掌宽大,她伸出手再次握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伴随着鼎沸人声,他们跨过门来。有那么一瞬间,姜致觉得他们像跨过了千山万水。
孟复青提醒她:“小心。”
她回过神来,于是正好被门槛绊住,往孟复青怀里跌去。孟复青接住她,似乎又笑,“都说了小心。”
上京鬼见愁孟大人……真的是传闻吧?
好在有盖头遮住了她的窘迫,她欲起身,手肘往外拉,又被拽回去,撞进胸膛的那一刻,她都没反应过来,脚已经离地。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孟复青的胳膊。孟复青横抱着她往里头走,家里热热闹闹的,下人聚堆,见此情景纷纷哄笑。
孟大夫人在旁边站着,示意她们散了。丫鬟们作鸟兽散,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十分欣慰。这个儿子从小就不粘人,既不依赖她,也不依赖任何人,有时候她都觉得他心思沉得可怕。只有在面对他怀里那个姑娘的时候,才会难得情绪外显。
果真情之一字不饶人,她忽然想起她年少时,也曾有这样春风拂过十里长廊的时候。
孟大夫人摇摇头,起身离开。
姜致直觉这样不大好,她小声嘟囔:“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显得她连路都不会走似的。
孟复青抱着她,力道重一分怕紧了,轻一分怕摔了,毕竟是他的珍宝。他嘴角噙着笑道:“哪里招摇?不过是在家里肆意罢了。”
姜致无话可说,她估摸着她这辈子都说不过这个人。
孟复青抱她进门,在床边坐下。他轻喘了口气,被姜致听见。她心里一惊,她有这么重吗?
孟复青长吐出一口气,声音仍然是如沐春风般,“三千河山,自然很重。”
姜致一愣,庆幸自己还曾认真念过书,否则要连他的情话都听不懂。
三千河山,是她在他心里的份量。她手指摆放在膝盖上,大拇指抠着大拇指,声音近乎嗫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既然与我许了白头,倘若有一日你要背叛我,我定然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好难为情……
她脸红得要滴血,呼吸都粗重起来。好在有人敲门叫孟复青,简直救她狗命。
她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头上的盖头被人掀开,她错愕的脸对上孟复青讳莫如深的眼。他手掌摩挲过她耳侧,压着半截红盖头。盖头是丝绸材质,贴在脸上有些凉意,而他的唇舌却带着暖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触动与这些细枝末节,空气都变得稀薄,孟复青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他鼻尖顶着她的鼻尖,临了还要道一句抱歉。
简直就……
简直就不要脸,姜致想,简直太不要脸了。
他抬手将她盖头重新盖下来,掩盖自己的罪行。视线又归于狭窄,姜致听见脚步声渐远,才长吐出一口气。
孟复青走的时候将门也关上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姜致扭身扑在大红床褥上,抒发自己的羞恼。满头珠翠重量顺着倒下来,好在红盖头是固定在珠冠上的,仍旧遮住了她的脸。
她捂着脸,兀自平复了许久心情,才缓过来。从房间里能听见外头的喧闹声,想来孟复青要应付许久。她咳嗽一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和首饰盖头,又端正坐好。
她抬眼,只能看见红盖头垂坠下来的穗子,余光瞥见旁边还放着花生。她撇嘴,想起自己今日就吃了孟复青递过来那几块糕点,这会儿肚里空空,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要饿着肚子等这么久,有点可怜的样子。
房间里的光线由明转暗,姜致摩挲着手指,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她心揪紧,而后分辨出这脚步声很轻,是丫鬟进来点灯。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心想,烛火投影在地上,影子随着火焰轻微跳动。丫鬟脚步声音往外走,同时伴随着一个往里走的脚步声,她心又提起来。
孟复青合上门,目光投向床边,她在那里安静坐着,忽然心就被填满。他喝了些酒,霎时间感觉自己喉头都被堵住,无法言语。
孟复青向她走去,姜致听见他动静,已经有心理准备。盖头被掀起来的时候,她缓缓抬头,灯火烛影里,一双可爱的眼撞进他眼底。
姜致忍不住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见到孟复青想笑。她看着孟复青的脸,眼睫眨下来,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说话又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孟复青亦静默地看了她许久,才起身去倒合卺酒。他抓过她手,将小巧酒杯郑重放进她手里,而后绕过她手肘,郑重饮了那杯合卺酒。
姜致喝完酒,忍不住拿眼瞧他,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他觉得太过可爱。
“光明正大看夫君吧。”孟复青分明含着笑。
……夫君。
无论是他隐隐的兴奋,还是转变的称呼,都让姜致也跟着隐隐地激动,她有些痴痴望着孟复青,脑子被浆糊糊住似的,重复他的话:“夫君。”
孟复青脚步一顿,被她突如其来的改口惊得心都跟着抖。他放下杯子,转过身,目光如淬火过一般,“哎。”
他不加掩饰的情绪变化□□地暴露在她面前,丝毫不屑于和她多费心似的,这让姜致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她别过脸,打量起这房间来。
这房间留给她的记忆匆匆忙忙,今日重新以另一种身份回来打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她依稀记得,她那天撞到了一把剑,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丁零当啷的。
今天房间里没有这把剑,她转过头,问孟复青:“那把剑呢?”
孟复青已经走到她面前,他躬下身,手指捧过她脸颊,两个人的气息如同藤蔓,迅速攀缘上彼此。他手指摩挲过她脸颊,而后滑向她一头青丝。
孟复青说:“收起来了,刀剑戾气太重,不适宜放在喜房里。”十足的虔诚姿态。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摸上她的头顶。姜致感觉到孟复青在解她的首饰,不过似乎不太得章法,摸索了半天依旧一筹莫展。
姜致抓住他轻微颤抖的手,嘲笑他:“堂堂孟大人,青爷,居然连这都不会,还解到手抖。”
孟复青没反驳,等她放开自己的手,而后自己动手,拆解那些珠玉钗翠。她被摆弄的时候就感觉用了好多首饰,这会儿拆下来放在桌上,大大小小摆得满满当当,才发现是真的多。
她惊呼一声,感慨道:“真的这么多。”
去了满头珠翠,她的乌黑秀发便垂在肩头。
孟复青便从她发丝把玩起来,同时一声轻笑笑,姜致转过头看着他,问他笑什么。孟复青摇头,张开双手,姜致不解眨眼。
孟复青说:“替我宽衣吧,夫人。”
一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姜致故意和他唱反调:“可是我也不会啊,孟大人。”
她说着便往身后的床扑,这对孟复青来说,正中下怀。孟复青扑过去,她小声喊出来,被孟复青禁锢在怀里。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如此不成体统,她推孟复青的胸膛,“起来了。”
孟复青不动,下巴贴在她头顶上。倘若她眼睛长在头顶上,便能看见孟复青此刻的表情,他闭着眼,满脸的珍而重之,甚至睫毛微微发颤。
可惜人眼睛长不到头顶上,她只觉得孟复青的冠带飘在她颈窝里,令人发痒,痒得发笑。她又推孟复青的胸膛,“好痒。”
孟复青睁开眼,手从她后脑勺移到她后颈,姜致立刻紧张起来。
孟复青嗓子忽哑,低声控诉她当日的罪行,“姑娘当日便是如此,开始犯下罪行的。”
姜致脊背都发麻,往前蹭了蹭,试图躲开他的手。孟复青偏不让,他轻易地越过她的衣领防线,手心落在她脊背上。
姜致挺直背脊,小声呜咽,还要听他控诉。
“姑娘说,某生得挺俊的。”他还学着她的语气,轻佻得不得了,姜致自我反省。
姜致揪着他衣角,识时务者为俊杰,斩钉截铁地认错:“我错了。”
孟复青坐下来,带着她往后躺,另一只手落在她胸襟处开解。后背硌着花生,她忍不住又娇喊一声,孟复青的唇舌落在她耳侧,让她忍不住连膝盖都缩回来。膝盖一弹回来,便被卡在他的小腿处,她感觉自己像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
孟复青含上她耳垂,声音像泡在一坛陈醋里,酸得她浑身发软。“姑娘做得没错,甚至再好不过,是我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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