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这只是一张假的面容,是独孤珩临时示人的“面具”罢了,她从前不可能见过。
然记忆却隐隐约约在告诉她,这张脸是熟悉的,她从前该是见过的。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顾不得想别的,只努力从记忆里翻检,几乎把两辈子的记忆都要翻了一遍。
终于,在某个瞬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
那是上辈子,爹娘死后,她一个人懵懂的扛起重担,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产,好歹将爹娘下了葬,因在汴京已经无所依靠,她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只能回祖籍临安。
那时,大伯与祖母并没派人来接他们,只是发了信叫他们回去,好在管家赵伯忠厚,凭着人情找了一位可靠的船家,托付对方将他们姐弟三人送去临安。
那本是赵伯包下的船,然临到开船之时,却忽然有一人向船家求助,说他有急事要下江南,但未能找到客船,问能否捎带他一程。
船家拿不了主意,便过来问她,她当时还沉浸在悲痛中,见对方又是名年轻男子,初时并没有答应。
后来船已经往前开了,她无意瞧见那人仍在码头上着急张望,似乎真有急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加之又想起爹娘生前最爱助人,若他们在,应该也会答应,她便叫船家往回划了划,叫那个人上了船。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不过弱冠之年,其面容,正与眼前她看到的这张脸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那个人其实是独孤珩?
算算时间是吻合的,那时正是六月上旬,如现在一样,刚过完皇帝的千秋节。
最要紧的是,那个青年上船后才与他们说,说因为事情紧急,他尚没来得及办下路引,希望他们路上能照顾些。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因由。
重来一次,除过她自己努力要改变的事情,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那么既然此时的这张脸是独孤珩,那时,也一定是他了。
竟然是他!
一时间,安若彻底陷在了震惊中。
以致于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太久,叫周围人都有所察觉。
秦氏正要提醒,却见独孤珩淡笑张口道,“许久不见,表妹莫不是忘了我的模样?”
表妹……
安若终于回神,后知后觉的匆忙移开目光。
“叫表哥见笑了。”她垂着眼睫,心间一时复杂的厉害。
的确是太久,她竟险些没有想起来。
阮青岚将长女的失态看在眼中,便对秦氏道,“外头风大,马上要开船了,你先带孩子们去舱中歇息吧。”
秦氏点头,便领着几个子女先进了一层的船舱。
阮青岚则又引着那两位贵客上了二层,这上面的视野好,房间也宽敞,最要紧的是安静,商议些要事也方便。
船很快起行,将汴京城渐渐抛在身后。
离午饭时间还早,因着今日起得早,秦氏及几个孩子无事可做,便都睡起了回笼觉。
安若却没有丝毫睡意。
今日冷不丁找出那段几乎被遗忘的回忆,她的思绪也忍不住又回到了那时。
她从没想到,原来在上辈子她早就遇见了独孤珩,且还曾与他同乘一条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那时她承受着剧痛,又觉得前路茫然,还要安抚芳若和明瑜,一路上几乎都躲在船舱中,并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
不过偶尔往窗外看时,也能见到他在甲板上远望,那时见他眉间深沉,她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家中亲人忽然出了事。
那一路有时会遇到官兵查船,他就装作她们的家仆,还曾垂首叫她小姐,态度十分谦卑,而因着事先答应好的,又见他一路安分沉稳,她便也帮他掩饰了过去。
就这样,待到临下船时,他拿出重金要酬谢她,可安若并没收,他又问她姓名,说将来有机会要报答,她也没当回事,只是随意敷衍几句,就与他分别了。
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其实就是手握雄兵的镇北王,会在三年后改朝换代。
也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成了他的女人……
那时,安若被高霁伤后扔在武王府的后院,已是几乎奄奄一息,武王带着妻儿逃难,下人们四散而逃,除过守着她的红菱,诺大的宅院中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有很多人闯了进来,紧接着,她的门也被打开了。
她看见一个男子踏进房中,身姿英挺,眉眼深邃,衣袍间似乎还带着淡淡血腥气。
她听见那些兵士叫他主上,这才晓得他便是镇北王。
红菱跪下给他磕头,哭着求他饶她们一命,那时满城都在传他如何铁血暴戾,叫人以为他也要杀了她们。
然他没有叫人拔刀,只是张口问她姓名。
安若已经不能说话,红菱抖抖索索的替她回答。
而他听后仍没有杀她们,只是沉默一下,叫了人来给她治伤。
再后来,又带她回了汴京,入了宫。
从前安若一直以为,独孤珩同高霁一样是看上了她的样貌,以致于连她的残缺之身也不嫌弃。
可直到今日,她才有了其他的猜测——
或许,他当时没杀自己,是因为他还记得当初同乘之事,在报答她?
应该……是吧。
回忆与现实交缠,叫她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而此时上层的客舱中,阮青岚仍在同独孤珩与赵达说话。
“王爷,今次咱们先走汴河到扬州,再南下入太湖到湖州,如若天气好,预计二十几日就可到达。”
阮青岚尽职尽责,先将行程仔细禀报给他。
独孤珩颔首,缓声道,“不必太着急,以照顾令郎要紧。”
阮青岚点头应是,便要谢恩,他却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拘束,现在我是你的晚辈。”
阮青岚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太过紧张,忙又应是,“此次真是委屈您了。”
说着稍稍思忖,又道,“今早赶路疲累,请二位稍歇,等会儿我会叫下人将饭送到房中。”
独孤珩颔首,阮家毕竟还有两个女儿,他虽是“表兄”,也不好同桌用饭。
如此,阮青岚便先告辞下了楼,赵达不敢扰主上,也回了自己的客舱。
房中清净,独孤珩暂无要事,起身开了窗。
视野立时开阔起来,又有携着水汽的微风扑面,将房中闷热缓解了不少。
他视线在江上环顾,又垂落而下。
然此时的甲板上,除过忙碌的阮家下人,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那个姑娘如上辈子一样,还窝在房中。
不过,想起方才她的反应,他不禁微勾唇角。
这是终于想起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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