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宣仁帝看着坐在御案前的太上皇老爷子,无奈道:“您五年不回宫,一回来就给朕摆脸色,朕又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快了?”
太上皇哼道:“如今各地大旱,粮食供给不足,皇上还要大办你母后的寿宴,不觉得劳民伤财吗?内阁是怎么办事的,都不劝说?”
宣仁帝岂会不知,“母后极为重视这次寿宴,朕也是想让她开心开心,当然,一切还要从简。”
这时,侍卫急匆匆跑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
宣仁帝不悦,“何事慌慌张张?”
侍卫跪地道:“晋王殿下抓了一名闯入晋王府的女子,那女子自称是......太上皇的孙女。”
他本来想说那女子自称是皇帝的女儿,但没那个胆儿。
太上皇猛然起身,“人呢?”
侍卫:“醉香楼。”
宣仁帝:“把晋王和倾颜公主带来养心殿,还有别人在吗?”
侍卫把其余人报了一遍。
宣仁帝捏捏眉心,“统统带来。”
*
殿内,晋王坐在太上皇身边,笑得一脸谄媚,心里不是滋味,老家伙一走就是十几载,回来还带了个小怪物。
林修意站在一边,偷偷拽了林宝绒好几次,想把她拽回自己身边,可林宝绒跟没注意到似的,一直站在闻晏身边。
闻晏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姬初萤坐在大殿之上,像只猴子不会看旁人脸色,嘴里嘀咕着不要住皇宫,要住闻府。
宣仁帝盯着自己的四公主,心中叹息,她出生时目光呆滞,眉心有胎记,被视为不详,满月那天,被太上皇抱离了皇宫。
都说太上皇越老越任性,这回可好,老任性养大了小任性。
宣仁帝头大,看向闻晏,他是宣仁十八年的一甲状元,当年以才学声名鹊起,本该平步青云,却只做到了国子监司业。
这些年,老祭酒和周凉一直在推举此人,只是......
宣仁帝瞥了晋王一眼,若不是晋王一直在他面前诋毁闻晏,如今的闻晏很可能跻身在六部中了。
原来有私怨啊。
晋王感受到皇帝冷冷带着警告的目光,肠子快悔青了,自己没事招惹闻晏干嘛,让他得了机会来面圣。
当年殿试,宣仁帝领教过闻晏的才学,知道他是个可塑之才,但观他眉宇间的倨傲和青涩,宣仁帝还是想锻炼他几年。
于是笑着道:“朕若没记错,闻卿是宣仁十八年的状元,而你的堂侄闻成彬是宣仁二十一年的探花。”
闻晏颔首。
提起闻成彬,林宝绒攥了攥拳头,宣仁二十三年,闻成彬去地方做了知县,深得宣仁帝赏识,若是不出差错,今年霜降时节,就会被调回京城。
宣仁帝夸了几句闻氏叔侄,忽而一转,问道:“老林啊,令嫒可有婚配?”
忽然被点名的林修意愣了一下,心尖一抖,怕皇帝看上自己闺女,尴尬笑道:“回陛下,小女还未......”
“回陛下,臣女已有婚配。”林宝绒忽然道。
众人:“......”
林宝绒迎上闻晏看过来的目光,心一横,牵住他的手。
明显感觉男人的指尖卷缩一下。
她忍着剧烈的心跳,开口道:“臣女婚配之人正是闻司业。”
众人:“......”
她在赌,赌闻晏不会甩开她的手。
若是他否认了,今日起,她再无清誉可言。
林修意惊吓过度,险些没晕过去,女儿婚配给了闻晏,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知情??
林宝绒手心冒汗,定眸盯着闻晏,眸中带了一丝无措和讨好,还有一丝无畏。
宣仁帝哪知小儿女的心思,想起前些日子,太后跟他提起让林修意送女儿进宫的事,不免诧异,林修意是多么不想让女儿进宫,才急忙将女儿订给闻家?
虽然林宝绒的美貌极为罕见,但宣仁帝对小白兔一样的姑娘不感兴趣,这样心无城府的姑娘一旦进宫,就相当于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当然,这是目前宣仁帝对林宝绒的看法。
*
原本宣仁帝想岔开这个话题,哪知坐在地上的姬初萤大声问道:“淮之哥哥,是真的吗?”
太上皇看向孙女,眼底复杂。
闻晏眼底也凝着复杂,只是这复杂只来源于握住他手的姑娘。
他静静看着她,眸光似蕴曙色。
姬初萤又问了一遍:“淮之哥哥,你要娶她了?”
不谙世事的少女,讲出的话还真是直截了当。
在场的人全都将目光投在两人身上,等待答案。
林宝绒被盯的头皮发麻,既然有人问了,她也希望他给个痛快话,别像现在这般,凌迟她的心。
闻晏感受着掌心里潮乎乎的小手,而他的手掌却很干燥,两人的手虚虚交握,只需一点点力气就能甩开。
但他没有。
他忽然握紧那只手,看向宣仁帝,“回陛下,臣与林大姑娘确有婚姻,臣心系林大姑娘,曾多次上门求娶,前些日子才订下了这门婚事。”
一些年轻官员不免疑惑,以闻晏的性子,会五次三番求娶一名女子?
林修意心里在骂街。
林宝绒没想到闻晏会这么说,愣愣凝睇他的侧脸。
想哭。
闻晏说完,又看向她,轻轻掀了下眼帘,那眼神说不出的高深。
姬初萤也凝睇着闻晏,眉间的胎记越发青黛。
宣仁帝思量,既然闻晏已有婚约,就不能让四公主住在他那里,暗自下令,让人将一处寝殿收拾出来。
*
桂花浮玉,夜凉如洗。
被闺女来了记回马枪,林修意在同僚面前,不得不装作了然的样子,还当着他们的面,笑着握了握闻晏的手。
同僚们纷纷道贺,说什么“英雄救美传佳话,以身相许续良缘。”
林修意笑着流泪。
林宝绒难掩喜悦,低头翘着唇角,与闻晏并肩走向午门。
闻晏侧眸睨她一眼,刚好睨到雪白的后颈,在夜色里白的透亮。
他移开眼,淡淡道:“知道你刚刚的行为叫什么吗?”
林宝绒心虚,歪头看他,“叫什么?”
“逼婚。”
林宝绒忍笑,俏皮道:“那你不也答应了么。”
闻晏:“林大小姐真是令闻某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
“哦?”闻晏轻哂,“何出此言?”
林宝绒不作解释,若非对她另眼相待,以他的性子,会断然甩开她的手。
*
出了午门,林修意朝闻晏哼一声,拉着女儿走向马车。
闻晏却道:“能否请林尚书回避一下,晚辈想跟林小姐单独说几句。”
林修意斜眼看过来,没好气道:“刚刚说的还少?”
林宝绒推了推父亲手臂,“爹,你先进马车吧。”
“......”
林修意恨铁不成钢,点点女儿的额头,抬步上了马车。
月光下,闻晏带着林宝绒漫步在街道上,之前下了一阵细雨,轻风吹玉肌,极为凉爽。
路上行人不多。
闻晏开口打破沉默,“我有话对你讲。”
林宝绒点点头,“我也有话对你讲。”
闻晏:“你先。”
她道:“我...喜欢你。”
闻晏一怔,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无奈道:“因为我曾救过你?”
林宝绒摇摇头,想起曾经的种种,凄美一笑,“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哪怕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我心悦你,此生不变。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闻晏问。
“知道。”
闻晏想,这么冰雪聪慧的姑娘又怎会猜不到呢,看她失落又倔强的模样,心里无奈至极,“我比你大许多。”
林宝绒抬头,“就算你是个老人家,我也喜欢。”
“何苦呢?”
“我不觉得苦。”
“执拗。”
林宝绒笑道:“嗯,你又能如何?”
闻晏觉得,以这姑娘的性子,即便有人跟她争吵,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她温顺听话,偏偏又倔强的很。
看他不讲话,林宝绒又问了一遍,这次像是给予暗示:“我若执意缠着你,你又如何?”
闻晏抿唇不讲话,看她歪着头耍赖皮,笑靥如花,眼角泪花闪闪,像极了沾惹了晨露的栀子花。
闻晏想,所谓含羞带怯、梨花带雨,大抵就是这副模样,但眼前的女子显然多了一份淡然和无畏。
不知怎地,他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骨节分明的大手刚刚落在她头上的一刹那,两人均是一愣。
林宝绒美眸微动,有什么在心田流淌,为有些寒意的夜晚注入温暖。
闻晏收回手,刚要说“失礼”,脸颊却是一热。
姑娘踮着脚,双手揪着他的衣襟,仰头贴上了他的侧脸。
他长眸微眯,睫毛轻颤。
柔软,一触即逝。
林宝绒退开些,抢先道:“失礼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绣鞋溅起地上薄薄的积水,打湿了裙裾。
闻晏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始作俑者已经跑开很远了,窈窕身姿在雨夜中渐渐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脸颊上还残留一丝温度,被屋檐刮下的雨雾浇灭。
他负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仰头望了眼苍穹,灰蒙蒙的不见星光,因此也照不亮心中的方向。
“林宝绒。”
他喃喃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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