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意欢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似乎回到二十几年前,初次下山试炼前一晚。
小小院墙内栽种了大片竹林, 微风拂过, 沙沙作响,竹影斑驳间露出一块门牌匾额,上面刻着“离泽”二字。
离泽苑虽是个不太宽敞且朴素至极的小院, 却再安静不过。天水阁圣尊叶观从喜静,见不得吵闹,遂常年居住在此处。
这离泽苑内除了圣尊叶观从,还有侍从一名,以及圣尊叶观从亲传弟子褚意欢。
彼时十分安静的离泽苑, 传出了几声半是讨好,半是哀嚎的悲惨叫声。
一只手按在四角凉亭内一根缺了腿木凳上, 脚正面勾住凉亭外延, 头朝下,脊背弯曲, 摆出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
褚意欢一边受罚,一边叫苦不迭:“……师尊,您就饶了我吧!我马上就要下山闯荡江湖了, 若是这个时候,脸上摔出点儿青紫,不好看,而且也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啊!”
叶观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侍从青一见状开了口, 笑骂道:“你莫要胡说,圣尊哪里就老了,省得再罚你挂上三天三夜,叫你长长记性!”
褚意欢期期艾艾叫苦不迭,心想早知如此,便不在这个当口,惹那戒律院院首戎森长老,要教训那大老粗,有的是机会,怎么就给他抓住把柄,告到师尊这里,害得他受了这番罪。
这倒挂金钩本身不难,但难就难在,在倒立之前,师尊会先将他的内府与经络统统封闭,他需要如同寻常凡人一般,完成这个动作,这一挂,就是以天来计算,实在是难熬的很。
一回生二回熟,虽说这种罚站方式,他经历过数十次,早已习惯。但是,这倒挂金枝动作做起来好似简单,麻烦的是,倒挂时间长了,腿脚极易抽筋,一旦抽筋,一刻钟都恢复不了,又酸又麻,那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褚意欢按住凳面的手抖了抖,暗自咬牙。
都怪那一脸络腮胡的大老粗,长得像个杀猪宰牛的屠户,个性却娘们唧唧,惯会告状!
不过是在戒律院受罚时,一时手痒,掏了院内一颗千年古树上的鸟窝,别说,戒律院内的鸟窝,与别处的当真是不一样,不仅鸟窝建的豪华大气上档次,而且鸟、蛋都比别处的大上两倍,掏起来分外有成就感!
戎森长老得知后,气得脸通红,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一□□吞了他,好似他掏的鸟窝不在大树上,却长在这戎森长老身上一般,当下大吼一声,将褚意欢扭送离泽苑,添油加醋告了一顿状!
这才有如今这一幕!
思及此处,褚意欢气呼呼吹开落在脸颊处的散发,心中狠狠唾了一口,还有戎森长老那个徒弟林千潇!
不愧是师徒两,天生犯贱,与他八字不合!
察觉褚意欢出了神,叶观从蹙眉,抬手拍出一道劲风,将那三条腿的凳子打得吱呀吱呀直晃,颤巍巍,快散了架似的。
褚意欢吓了一跳,丹凤眼顿时睁大,忙不得稳住身下的板凳,口中默念清心诀,再也不敢开小差!
如此又挂了半晌,累极,渴极,无力极了,褚意欢半眯着眼珠,差点晕了过去。
鼻尖突然飘来一股极为淡雅的松针香,褚意欢额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褚意欢半眯的眼睛猛地张大,会对他做出如此亲昵动作之人,除了明松师兄,不做他想。
有救了!
“……莫要偷懒。”俞明松清泉般温润声音响起,“……圣尊如此,都是为你好。”
发丝黏腻粘在脸颊处,褚意欢心里撇了撇嘴,师尊只会罚他,还是师兄对他最好!
一袭白衣叶观从站在他面前,清肃冷然,道骨仙风,微微蹙眉,提前警告:“……此次下山,你莫要再惹是生非。”
“不生,不生,保证不生……”褚意欢连忙摇头,晃晃悠悠差点儿摔下凳来。若是摔了下来,少不得要被多罚些时日。他曾故意摔下来过,师尊不仅没有减轻他的处罚,反倒是令他重新站上去,从头计算时辰,十分惨烈。
褚意欢心头一凛,手背猛地按住凳子,险之又险屹立不倒。
俞明松身姿挺拔,松柏似的,他转过视线,温言细语:“圣尊放心,此行我会看着他的……”
叶观从没有说话,眼珠黝黑,好似寒星般射向这耍杂技的“泼猴”,心知此子顽劣不堪,必然会惹出事端,却还是松了口,“……下来吧。”
褚意欢一个鲤鱼打挺,落在地上,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迈着无比酸麻、僵直的两条腿,欢欢喜喜凑到俞明松身边,眼珠亮晶晶望着他,温顺得像一只小奶汪,口中敷衍道:“……多谢师尊。”
褚意欢被拍了一记,正中额头,同时有人在他耳畔低语道,“……怎可如此不懂礼数?”
倒挂许久的丹凤眼充了血,眼泪汪汪望着他。
俞明松隐隐头痛,怀疑自己下手太重,却不得不扳着脸,他这小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过洒脱不羁,加之少年时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经历,极其厌恶他人管束。入门十年,小师弟身上那股天地惧怕的野性,至今也未曾改掉。
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活动一番尚在抽筋儿的腿肚子,褚意欢拱了拱手,闷声道:“……师尊,弟子知错了,多谢师尊教诲。”
叶观从懒得计较这孽徒不甚走心的道谢,眼皮也不抬一下,冷眼甩手,解了他经络内府的封印,回到屋内。
褚意欢顿时神清气爽,全身筋骨都舒展开了,腰不麻了,腿也不酸了,忙不迭凑到俞明松跟前,讨好卖乖。
“……师兄,我好久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前些日子去了趟山下……你首次下山历练,师兄自然要陪着你……”
“……真的吗!!!”
这时,侍从青一从房中取了个小巧的靑褐色竹编盒子,递给仍在忙着撒娇的褚意欢。
“这是一些顶级伤药,里面有几瓶丹药是复原灵力用的,有一些是避毒气、瘴气用的,瓶身都做了标注,你随身带着,路上兴许可以用的上……”
“多谢青一啦!”褚意欢口中抹蜜,笑眯眯刚要接过盒子。
“我可不敢居功,这些东西都是圣尊吩咐我准备的,这感谢的话,你该留着对圣尊说……”
褚意欢堪堪碰触盒子边缘的手一顿,俞明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还不快去。”
习惯了棍棒加身、挨罚抄书,师尊突然对他好上一分,褚意欢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颇为不自在地挠了下耳朵,褚意欢足下却半点儿没有耽搁,知错就改,很是一条好汉。
“……师尊,多谢您准备的伤药,此次下山试炼,弟子定然不会给您丢脸!”
好一会儿,屋内人才言简意赅地应道:“……嗯。”
*
俞明松与褚意欢师兄弟二人,亲亲热热来到天水阁大门前。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然等在此处。
“……哟,这是谁呀?”褚意欢走近了些,笑嘻嘻招呼道,“这不是林师兄嘛,怎么来这儿遛弯来了?”
抱臂而立的林千潇扭头,便看到褚意欢脸上嬉笑神色,顿觉十分刺眼,冷哼一声。
“……怕是要叫你失望了,”他勾起嘴角,咧了咧薄唇,牵动下颌,摆出一道棱角分明的弧度,“……此次下山名单中,也有我的名字。”
“……那可真是巧得很啊……”褚意欢微愣,“啧”了一声,脸颊一侧露出一个小小酒窝,乖巧得很,“此行还望林师兄多多指教啊……”
……这家伙就会在表兄面前讨巧卖乖,林千潇心中更加躁郁。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指导你!”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千潇!”俞明松嗅到一丝□□味,不得不出面调和。他叹了口气,无奈极了,这两人为何不能和睦相处?
“……”林千潇心不甘情不愿,扭过脸去,不开口。
“人既然已经到齐了,就别磨蹭了,收好各自的玉牌,准备下山去吧。”一道雄浑嗓音在三人耳边突然乍响。
褚意欢挑眉看过去,自远处传音之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正是戒律院掌院戎森长老,也是林千潇的师傅。
褚意欢眼皮一颤,握紧手中小小的青色玉牌,心想,原来这就是通关玉牌啊,早说嘛,他在戒律院还藏着一块呢,想当初被戎森长老逮进堂子里,很是磋磨了一番,为了给那屠夫找麻烦,随手顺来的。怪不得,丢了玉牌后,戎森长老脸色难看了好几天,原来这玉牌如此重要啊……
掌心翻复,青色玉牌,隐隐散发出柔光,质地倒是不错。
戎森长老一见到褚意欢,表情微微扭曲,眼皮抽了抽,浑身不得劲。
褚意欢乖巧地打招呼:“……御清长老,你好啊!”
“……好个屁!”碰上你,能好才怪!
“戎森长老,你怎么口吐脏话?”褚意欢皱了皱鼻子,“太有失身份了吧……”甫一说完,扭头一脸认真问,“师兄,我乖不乖?”
“……乖。”
褚意欢被叶观从教养多年,处罚次数多到数不清,好歹养出了点规矩,但贪玩好吃的性子在年少时已早早长入了骨头里,轻易是改不掉了。
这千仞山的鸟窝被他挨个祸害个遍。他倒也不是为了饱腹欲,纯粹作祟,将这棵树上的鸟蛋,挪到另一棵树上,硬生生创造出许多无血缘关系的鸟家族。
戎森长老一脸铁青,咬牙怒骂:“……个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玩意!早些滚下山去,不然天水阁早晚要被折腾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的几章是前世的故事~求撒花~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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