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尘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
他刚做好造型,碎发被抓到脑后,露出好看的额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凌厉的凤眼。
镜子里的人身形修长,腰线劲瘦,显得有几分沉郁内敛。
“哥,准备好了吗?”他的助理朱元敲了敲门。
柳易尘移开盯着镜子的目光,迅速回神:“好了,稍等。”
今天这场戏是婚礼,剧组租用了市郊一座小教堂,正在布置场地。
教堂外是景城正流行的情侣打卡圣地,一片做成迷宫的蔷薇花篱。
迷宫错综复杂,只要不刻意去找,连几步之外的人都很难发现。
正适合小情侣谈情说爱。
柳易尘在花篱内找了条长椅坐下看剧本,朱元跟着坐在一旁玩手机。
没过几分钟,有人踩着落叶,窸窸窣窣地走了进来。
“于啊,薄荷糖买来了?”走来的人似乎坐在了一篱之隔的长椅上。
柳易尘听出来了,来的是施岩——
他的对家,也是这场婚礼的另一个男主。
“买了买了。”施岩的助理于润连忙应声。
小铁罐到了施岩的手里,被晃了晃:“西瓜啊,有芒果的么?”
买糖是因为,今天要拍吻戏。
保持口气清新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朱元放下手机,竖起了耳朵。
他记得小卖部最后一罐芒果味被自己拿走了。
柳易尘瞥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朱元,摸出手机打字:多大人了还听墙角。
朱元飞快敲出一行:现在走被发现了,那不是更尴尬?
柳易尘有些犹豫。
他不想偷听别人聊天,但现在起身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没等柳易尘做出决定,于润说话了:“老板你不是芒果过敏吗?”
老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过敏,这都是一个优秀的助理该记住的。
施岩还没开口,于润福至心灵,又一拍大腿:“老板你难道是不想和柳老师拍吻戏,故意找罪受?”
老板心里在想什么,这同样也是一个优秀的助理该揣摩到的。
于润刚刚上任不久,觉得自己这波揣摩圣意,做得十分到位。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家老板和柳易尘资源几乎完全重叠。
合作多了,粉丝难免相互比较。
不知不觉,两人就成了论坛“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家”主题帖的常客。
花篱背后,听见施岩不想拍这段吻戏,柳易尘想,这回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柳易尘倒不至于和粉丝一样计较作品数据、代言销量、人气榜单。
只是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和施岩并不是一类人。
圈里都知道,施岩估摸着是谁家的太子爷,一出道就光速蹿红,资源多到手软。
泡在蜜罐里长大,轻而易举越过了别人苦苦挣扎的樊笼,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柳易尘眼里,施岩这样的人就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
这回要不是当年挖掘自己的导演卓扬亲自邀请,剧本又让人割舍不下,柳易尘实在不想主动趟浑水。
然而,花篱后的施岩开口了。
“谁说我不想拍了?”施岩听起来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过敏,这不他喜欢吃芒果么。”
于润还没反应过来:“谁啊?”
施岩急了:“他啊!你柳哥啊!”
柳易尘有种不好的预感。
花篱那头,于润无语道:“老板你冷静点,要是过敏了,戏都拍不成。”
施岩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信誓旦旦:“这种糖不都是香精么?我是芒果过敏,又不是香精过敏。”
于润放弃了挣扎:“反正小卖部没了,我总不能去抢吧,老板你别为难我。”
朱元下意识护住了口袋里那罐芒果味薄荷糖。
施岩有些失望地小声嘟囔:“唉,我不就是想着,这好歹算是我和他的初吻,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么?”
要是口气清新程度能转化为好感度,他恨不得干一瓶漱口水。
柳易尘脸一黑。
他认识施岩三年了,这人装直男装得笔直,愣是没让人看出过半点端倪。
花篱背后,于润大惊失色:“老板,这是可以跟我说的么?!”
他大学才刚毕业,只是个职场新人,还不想因为知道太多而断送职业生涯。
施岩拍了拍于润的背,露出一口白牙:“小于,李姐没和你交接吗?做我的助理呢,首要关注的是你柳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打算拍什么,要去什么活动,然后一字不落地汇报给我。”
李姐是施岩原先的助理,最近调岗去养胎了。
这三年,只要有合作,李姐总是会来送些甜品,恰好还都是柳易尘喜欢的。
李姐一直说自己侄女是柳易尘的粉,托自己“照顾好爱豆”。
吃人嘴软,柳易尘回回都给李姐准备一张签名照,送给她侄女。
现在回忆一下,柳易尘开始怀疑,那位莫须有的侄女,恐怕姓施,名岩。
想到这里,柳易尘的脸更黑了。
那边于润胆战心惊,这边朱元同样在内心天人交战。
老板的对家居然暗恋老板,还装直男在老板身边晃悠了三年,这简直是他今年吃过最刺激的瓜了。
然而,这瓜,终究是得烂在肚子里的。
做助理,难呐。
所幸,在柳易尘脸彻底僵硬之前,施岩走了。
脚步声远去,柳易尘缓和了一下脸色,也起了身。
等两人走到教堂的时候,柳易尘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导演拉着两人讲了一遍戏。
柳易尘面无表情,专注听卓扬讲戏。
朱元知道,他家老板一旦进入状态,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
施岩同样面无表情,神情专注。
然而于润知道,他家老板其实只是紧张到大脑放空。
戏终于对完,可以开拍了。
“《新郎》,一场1A,take1,开机。”场记说完打了板:“咔。”
他们在拍的电影叫《新郎》。
柳易尘所扮演的是深柜律师梁轩。
经历了性向觉醒的羞耻、彷徨,梁轩因为恐惧逃离了爱人叶深。
几经波折后,两人终于步入婚姻殿堂。
然而即使如此,梁轩依然有着深深的迷茫、忐忑。
剧本上,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教堂中相拥,给了彼此一个“得偿所爱后百感交集、怅然若失的吻”。
过完台词,柳易尘微不可查地垂下眸。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情绪,成为了戏中那个的惘然的梁轩。
施岩吻了上来。
然而就在嘴唇与施岩相触的一瞬间——
“吊灯要掉下来了!”
不知道什么人突然大喊一声,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柳易尘还在戏中,脑海一片空白,身边人飞速伸手将他拉到了身下。
头顶有沉重的金属轴转动的“嘎吱”声,蜡烛的火光划过眼帘。
短暂或漫长的空白之后,再睁开眼,面前依旧是熟悉又让人不快的脸。
来不及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易尘耳边响起导演的声音:
“现在,新郎可以吻新郎了。”
周围是群演的欢呼声。
教堂的吊灯微微摇晃,完好无损。
灯光依旧璀璨,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一丝异样从心里划过,对面的施岩同样眼底有些疑惑。
柳易尘来不及想太多,闭上眼与施岩接吻。
施岩的口腔里是干净的薄荷气味。
柳易尘轻启双唇,任由施岩在口腔里舔咬。
施岩的吻技并不好,胡乱得毫无章法,却和他电影里的人设相符,炽热又冲动。
吻越发激烈,片场的灯光灼热,柳易尘觉得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
这个吻漫长到柳易尘觉得再吻下去,他可能就要断气了。
卓扬喜欢让演员临场发挥。
导演不喊停,柳易尘也不敢停下,只能在心里嘀咕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直到舌头都快麻木了,柳易尘耳边终于传来一声:“你们够了没,要啃婚礼结束了再继续啃!”
柳易尘的情绪从戏中被拉了出来,有些糊涂了。
这事不对,哪哪都不对。
施岩身上是一看就做工不凡的高定,显得肩背挺拔,格外好看,玫瑰金的雄狮袖扣暗暗散发着骚气。
他还喷了香水,麝香和小豆蔻结合,空气里充斥着清凉又招摇的性感。
帅是真的帅。
然而问题是,按照剧本,他们的婚礼没有准备,仓促、简单,就像自己身上就是一身廉价的——
柳易尘察觉到异样,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原本那件廉价的西装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身高定。
应该没有人的教堂里有不少熟悉的脸。
该坐在场下的导演竟然站在证婚人的位置上。
周围一台机器都没。
这和剧本上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施岩一言不发,只是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盯着柳易尘看。
那双眼睛里有欣喜若狂,有难以置信,有怀疑人生,糅杂在一起,像一只睡梦中被骨头砸醒的哈士奇。
卓扬拍了拍施岩:“傻了?好不容易结婚了,兴奋过头了?”
柳易尘愣了愣,他还没反应过来,施岩一脸惊喜地道:“我这是在做什么美梦?”
卓扬终于看不下去了,把两个人往台下一推:“行了行了,你俩腻歪去吧,换完衣服外面见。”
柳易尘已经快被现在的状况搞疯了,听见卓扬的话求之不得,拖着一脸飘飘欲仙的施岩进了临时更衣室。
“我怎么觉得……这好像不是个梦?”施岩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终于咂摸出了不对,如果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一点。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领带,微微扬起的下颌棱角分明。
柳易尘看着镜子里的施岩,心跳不由自主跟着停了一拍:“说话就说话,扯领带干嘛?”
柳易尘觉得施岩可能把他所有常识和情商,都拿去换颜值了。
不管脑回路多么清奇,都不影响施岩的颜值,尤其是配上这身骚气外露的打扮。
“你在我梦里也要对我这么冷淡么?”施岩奇怪地看了一眼柳易尘,依然搞不清状况。
柳易尘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就算要梦见施岩,也应该是只哈士奇。
“叮!”还在思考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推送。
柳易尘掏出来看了一眼:
【世纪婚礼!直击施易夫夫婚礼全过程!热吻三分钟超甜蜜!】
新闻标题下方,写着发表日期。
“世纪婚礼?”柳易尘拧紧了眉。
那个日期,距离《新郎》的开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施岩见他表情奇怪,凑过去看了一眼:
“我就说是做梦吧,不然你怎么可能和我结婚?”
柳易尘按了按锁屏,又重新解锁,新闻依然没变。
沉默几秒后,柳易尘认命地叹了口气:“那大概是个噩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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