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看着她，抿了抿唇，收回了剑。
李琦也并未阻拦，直接就松开了手。
她盯着这个素来冷漠又形容高洁的剑客，再次问道：“叶孤城，你对自己的徒弟，究竟了解多少？”
叶孤城终于皱起了眉头：“你要知道什么？”
李琦看着他，良久，蓦然笑了开来：“叶孤城啊叶孤城，我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然连你这样的剑客也是不老实的。”
她径自走到桌前，点亮了蜡烛，坐了下来。
叶孤城也笑了，那种淡淡的带着讥诮的笑容也让这个男人身上终于有了一种属于凡尘的人气儿，像是天上的仙人堕入了人间，他道：“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老实人。”
“是啊，你从未说过……”李琦叹道：“我也没想过自己竟还有看走眼的一天。”她觑着依旧站立在门边的男人，道：“你同西门吹雪是江湖上公认的两大剑客，人人都以为你们相像，但他们却不知道，你同西门吹雪本就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叶孤城颔首，提剑坐在了她旁边。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起来。
良久，李琦才叹道：“你究竟是为什么掺和进这件事的？你本不该掺和进来的。”
她笑得讥诮：“也别和我说你为了名为了利为了权，你本就是南海的土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叶孤城继续沉默着。
“你已经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仙，名声在外……那么…………”她顿了顿，又仔细打量了他：“那么你就是为了飞仙岛喽？”
叶孤城终于神色一动。
李琦眼睛亮了亮，自顾自道：“是了，你虽是南海剑仙，声名在外，但你也是一城之主，南王势力也主要在五羊城和临海一带，若是使些手段也确实能让飞仙岛陷入绝境……”
不过李琦没说出来的是，南王所能带来的这点麻烦，其实远远比不上如今叶孤城掺和进来的大。
说到这里，她终于停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神情悠哉道：“这江湖上有谁能想到呢？南海的剑仙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心有牵挂的凡俗之人而已。”
叶孤城神色未动：“叶孤城本就是凡人而已。”
“是啊，所谓超脱俗世的南海剑仙也不过是人们想象出来的而已，你练得是凡俗的剑，饮得是凡俗的水，又怎么能要求你超脱于凡俗呢？”
不过凡俗之人于她却是正好，叶孤城若真超脱了凡俗，那她还怎么好意思肖想他呢？
无论之后他的结果如何，总之如今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李琦眼珠子稍转了转，便突然将话题转移开来。
她笑意浅浅，突然凑到了叶孤城身边，半倚靠在他怀里，拖长了调子道：“不知郎君可还记得昨晚的那杯酒——”
叶孤城又皱起了眉头，但李琦却隐约能看见他脸上又染上了淡淡的绯色，于是她笑意更深，神情更加温柔，整个人就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缠在了他身上。
“郎君对这些事情既然心下已然有所定夺，如今倒不妨与我一个机会吧，免得让妾身心中念念不忘。”
叶孤城握着剑的手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任由女人的身躯缠绕着。
这倒像是天上的仙人被天魔缠上了身，但那禁欲的仙人显然道行不够，被魔女瞅准了心灵的空隙，逐渐堕落了。
“无论郎君今后如何，妾身愿与郎君同进同退，只愿郎君能与妾身论道一番。”
她看着他那张英俊冷漠到有些冷酷的脸，和眼中逐渐升起的温度，他喉结微微滚动，下意识地追问道：“论什么道？”
女人更加贴近他，柔软的唇瓣贴在了他脸上，将独属于她的香气染在了他身上，“黄赤之道。”她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郎君可愿否？”
叶孤城微蹙着眉，眸色却再不复往常的清冷明亮，甚至隐隐含了两分轻快的笑意，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担一般，万分配合的同她演了下去，一本正经地道：“善！”
李琦有些失笑，却对这人的促狭有些欢喜，如此，叶孤城才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剑。
不过，这一柄世间罕见的绝世宝剑，终究还是被她握在了手中，李琦心中舒慰地轻叹，有些心满意足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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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习惯早起练剑的男人第一次起迟了，南王世子侯在院中，脸上恭敬的表情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失。
“吱呀”一声，这是开门的声音。
南王世子脸上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收敛了干净。
叶孤城穿着一身白色衣裳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表情依旧是冰冷的，眼神依然是锐利的，握着剑的手依然是沉稳的，但南王世子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将这点疑惑压在了心里，恭敬地迎了上去，喊到：“师父。”
叶孤城锐利冰冷的目光看过来，让他浑身一凉。
像是过了许久一般，但或许也只不过是片刻，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冷漠的声音响起：“时至今日，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
南王世子心下一惊，连忙道：“怎么会呢师父——”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叶孤城道：“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绝无更改的可能。”
他心下稍微安定了些，他知道叶孤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正因如此，他对他更加不敢怠慢。
毕竟叶孤城虽然已经同意出手，但若是出手晚上片刻，他的小命就有可能丢在那里——至于昨晚答应他的李琦？他从未想过这女人的鬼话！
李琦这样的女人，他自认已经了解不少，她行事全凭心意，她若是不高兴出手，那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也是不会动动她那金贵的手指的。
他之所以拉拢她，一是为了美色，二才是为了她“或许、可能会有”的帮助。
但若是让南王世子回答自己对她的兴趣有多少，那可真是有些可笑了。
他得承认，他很喜欢那个女人，但真的要让他衡量这份喜欢，那只能说——在权势面前，谁都得靠后，就连他的父亲南王亦或者是他自己都一样！
现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叶孤城就是凌驾于所有人事物上的人，包括南王世子自己，都心甘情愿的对他卑躬屈膝。
至于成功之后，他也必定不会留着这样一个男人就是了。
叶孤城寒星一般的眼睛看着他，道：“今日练剑你且看着。”
南王世子只能恭敬应下。
虽然他不喜欢练剑，但他的剑术在叶孤城的调-教下倒也的确如江湖传言所说，很有几分成就，最起码在江湖上也不输于普通的一流高手。
叶孤城对他实在是尽心尽力，绝不藏私，就连天外飞仙这样的绝招也教给了他。
但在叶孤城眼里，他的努力似乎从来不算什么，他的这点微末成就就更是可笑，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叶孤城对自己的敷衍——虽然他对他从来都是尽了自己最大心力培养教导的，甚至在外人看来，即便是叶孤城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他的堂弟叶孤鸿在叶孤城这里得到的指点也是远远不及他的。
又是一个时辰枯燥的练剑，南王世子站在一边看着都觉得这普通的只是花样稍有不同的劈砍很是枯燥无趣。
但叶孤城的手却是稳稳的，没有颤动分毫。
他挥动长剑的速度非常快，在不懂武功的侍女看来怕只是一道道残影，但南王世子却能看到其中的一些端倪。
——他在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剑势！
剑光划过，却连离他最近的花枝都没有颤动，剑速也并不是一味的迅疾，而是时快时慢，控制自如。
作为一名剑客，南王世子知道这样的控制究竟有多困难，所以在这样的作为一名旁观者看来就格外令人惊骇。
他知道，叶孤城的剑已经是控制之后的速度——为了让他看清，这速度已经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那日试探陆小凤的一剑只是三分力就让他差点招架不住。
正因为南王世子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于叶孤城才这样敬畏。
他作为被江湖上称道的剑客，已经实在不能了解这样的怪物！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同样被誉为剑术天才的西门吹雪还有南王府里随心所欲的女人，心下对于他们的敬畏已经到了极点。
正因为他知道叶孤城的可怕，所以在南王以飞仙岛相胁后才会劝南王收敛，点到即止的胁迫后，南王世子对于这位“师父”依旧态度恭敬。
叶孤城收起剑，接过侍女送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似乎并不存在的汗。
他走向已经回过神来的弟子，冷淡道：“拔-出你的剑。”
南王世子脸色苍白起来。
叶孤城看着他，神色未变，重复了一遍：“拔-出你的剑。”
南王世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勉强让自己安定下来，稳住了自己握剑的手，将装饰华丽的龙泉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叶孤城看着他持剑的手，语气稍稍和缓了些，当然，在旁人听来依旧冰冷，他道：“现在，出剑！”
南王世子握着剑，定了定心，终于向他冲过去。
叶孤城神色未动，甚至未曾挪动脚步，也未曾拔-出剑。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剑，又像一座城，像住在城中的谪仙——总之不像个人。
南王世子的剑在逼向他的刹那就被拦了下来，用两根平平无常的手指。
他看着夹住剑身的两根手指，又看向一脸漠然的叶孤城，终于勉强地笑了笑：“师父，怎么会用陆小凤的招数——”
叶孤城没有回答，只用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眸看着他，道：“你的心不静。”
南王世子突然就从这双锐利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自己的失望。
他有些难堪地别过了头。却不想再说些什么敷衍推脱之词。
叶孤城神色平静，他看着这个弟子，只道：“无论你有什么心思，现在，握紧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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