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疯子容易吸引疯子。我见过太多女人因为赫帝斯而死。伊丽莎自杀,老实说, 我并不怎么惊讶。

    或者说, 已经没有力气惊讶看见信号弹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就像是被判死刑的囚徒般,差点跌坐在地上。

    是我太不谨慎了。正常人看到黑钳蝎徽章, 第一反应都该是疑惑或无视, 我却是想把它藏起来, 不怪伊丽莎会察觉到我的身份。

    仰头望向幽灵岛的天空, 如此深邃,如此静谧。我呼出一团白雾, 开始往回走。不知道伊丽莎放出的信号弹是什么等级,如果是最低的等级, 我还有逃走的时间如果是最高等级,我估计跟埃里克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伊丽莎是赫帝斯的人, 那我之前应该误会了埃里克。

    穿过一丛黑色的荆棘,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他穿着深紫色的宽松斗篷,帽子垂下,盖住大半张面庞, 露出修挺的鼻梁和玫瑰色的嘴唇。若不是他的身材比一般男人还要高大, 气质比一般男人还要锋锐,恐怕不少人都会把他认成漂亮的女人。他是闻到香味都会死亡的剧毒鲜花, 尽管如此, 仍然有许多女人宁愿去死也要摘下他。

    逃了两辈子。

    两个名字, 两个身体, 两个身份。

    没想到还是无法逃离他。

    我取下斗篷的帽子,抬头望向他。刚好,他也抬起了眼睛。反正都要被他恶心,不如先恶心他一下。我笑笑“父亲,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他瞬间移动到我的面前,单手扣住我的脖颈,大拇指摩挲着我颈侧的血管“还是我的宝贝最懂我,知道如何最快激怒我。”

    狂风掀开了他的斗篷兜帽。他的瞳仁是冰冷剔透的红宝石,给人一种总处于失控边缘的感觉。

    我对男女那些事一向迟钝,很多人都曾调侃过我和赫帝斯的关系。一开始,我以为他们认错人了,毕竟赫帝斯的女人多如牛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那些女人的相貌特征,更何况其他人。认错也正常。

    直到一天,任务结束,我回公爵府交任务。交了任务后,我本想去街上逛逛,却被仆人通知,晚上跟赫帝斯共进晚餐。我琢磨着,可能又是见不得人的任务要给我,穿着带血的斗篷就过去了。

    当时,赫帝斯坐在长餐桌的主位上,戴着金丝单片眼镜,长长的链条没入乌黑的长发里。

    他的五官精致得接近瑰丽,身材却高大劲瘦,充满了男性的力量。他的情人不止一次跟我抱怨,公爵本人比她们还要漂亮。但当他对她们微微一笑,她们又被迷得神魂颠倒,再没有力气关注他艳丽的脸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五官比大多数女人都要柔美,行事作风却比大多数男人还要强硬。

    不知是否出生于中世纪的缘故,他的思想时而开明,时而保守。他将我当成杀手、继承人和交际花培养,却希望我能像天使一样纯洁,以及像金丝雀一样听话。这显然是做梦。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他却摇了摇头,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过来。”

    我依言坐过去。

    男仆开始上餐。赫帝斯的鼻尖耸动了两下,从一堆公文里抬头,眯着眼看向我,笑了“刚回家就想惹我生气”

    我有些迷茫“我怎么了”

    他放下公文,俯身过来,单手扯掉我的斗篷,扔到一边“我不喜欢你的身上有其他人的气味,哪怕那个人是个死人,懂了么。”说着,他坐了回去,拆开餐巾,铺在自己的膝盖上,“希望你懂了。这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这句话中浓浓的占有欲,让我恶心了好一阵,再尝不出任何味道。一顿晚餐下来,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专门为了恶心我吗还是有其他什么深意

    就像多年前,他醉酒后,反复摩挲着我的眼睛,恋恋不舍地说它们是世界上最美的红宝石,想把它们嵌在戒面上。清醒以后,他平静地让我别介意,说那些话,是因为他曾有一个红色眼眸的发妻。我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她。后来,我查到他根本没娶过妻子。

    他对我的感情是个谜。我始终不愿相信,他对我有男女之情。不过,他还算有些分寸,除了摩挲我的眼睛,再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但摩挲眼睛,显然已超过了养父女的界限。确实,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不可能当一个慈父可我永远记得,是他把我带离了那个灰暗的家庭,让我知道少女的童年,除了拳打脚踢,还有脂膏、香粉和大摆裙。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只是单纯的变态。把我当成畜生,都好过于把我当成情人。

    “这么久没见到我,”他柔和却充满磁性的嗓音,将我拽回现实,“有没有想我,宝贝。”

    我呵呵笑了一声,直白地答道“不想。”

    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所谓,不管怎样,你都是要跟我回家的。”说着,他低声念了一段咒语,一条长长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着里面的布置,我终于感到了久违的恐惧,就像一只在天空翱翔许久的鸟儿,又看到了从前的牢笼。

    “欢迎回家。”他说。

    我的手指颤抖起来,牙齿也在打颤。没有人知道赫帝斯的具体住址,他在英法德三国均有资产,却在十几个国家和岛屿都有庄园,并且都修缮得一模一样。他的疑心病极重,即便是他的心腹,也不知道那些巢穴的具体方位。三十年过去,这个男人的疑心只会更重,而不会消失。我踏进去的一瞬间,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能否再看到外面的天地。

    忽然很后悔打断埃里克的话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都很正常。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我对他也有那种欲望。如果时间能回溯就好了,回到埃里克找我说话的那一刻,我绝对不会跟伊丽莎走进森林,而是搂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双唇。

    可惜,没有如果。强烈的恐惧和紧张使我浑身战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走了一段路,我就走不下去了,蹲下来,捂住脸庞,深深地吸气、吐气。

    赫帝斯打开纯金怀表,看了一眼“给你一分钟。”

    我抬头看向他。这时,他忽然朝我靠近一步,深紫色的衣摆晃动,窄紧的短靴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垂头撑着地板,把一整天吃下的东西,都呕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胃里空荡荡的,前胸已紧贴着后背,只能呕出胃液和口水。期间,赫帝斯一直没有说话,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干呕。中途有好几个仆人路过,都用看死人的眼神望着我。

    他们显然低估了赫帝斯的气量。这人有时候无情得接近残忍,有时候却大度得让人纳闷。见我吐完,他对一个侍女勾勾手指“带她去梳洗。”

    侍女看着我吐出来的秽物,小心翼翼地说“地牢里没有梳洗的地方”

    赫帝斯哈哈大笑,眼神却森冷毫无笑意“谁告诉你,带她去地牢的送到我的房间去,打扮得好看点,晚上她是我的女伴。”

    要不是我胃里一滴都没有了,就凭这句话,我还能接着吐。

    侍女将我扶起来,因为不确定赫帝斯究竟对我是什么态度,她对我也相当小心翼翼。一路上,她不停地用余光打量我。当看见我正脸的那一刹那,她捂着嘴巴,震惊地说“天哪,原来您、您就是嘉纳特小姐天哪您没有死”

    嘉纳特,赫帝斯给我取的名字,因为他不喜欢“克莉丝”的寓意。

    我想了想,微笑着说“被你发现了。是的,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侍女羡慕地说“怪不得公爵大人对你这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公爵大人面前呕吐他还能谈笑风生呢”

    我继续微笑“毕竟我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

    整个赫帝斯庄园修建得比皇宫还要宏伟华丽,柱廊是米白色,穹顶是金铜色,雕刻与壁画均是艺术大师的水准。穿过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正方形大理石地板倒映出水晶吊灯和我惨白的脸色。两个侍卫打开套房的大门,深红色地毯和成百上千只白蜡烛映入眼帘。

    套房内,有书房、更衣室和两间卧室,以及一个正对花园的露台。从我这里望过去,能看见葱郁茂密的树林,与潺潺流动的清澈喷泉。侍女准备带我去更衣室的浴室。我拦住她“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对着自己释放了一个清洁术。

    侍女满眼崇拜“会魔法真好。”她又叫了两个侍女过来。她们把我按在梳妆镜前,在我的头发上喷香水、抹发膏,用画笔沾着粉红色的脂粉,轻扫在我的眼角和双颊上。这张脸一下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她们还拿出一种紫蓝色的闪粉,看着是紫蓝色,涂在皮肤上却是清透的白色,在阳光下又会焕发出紫蓝色的粼粼闪光。不得不说,女人在变美这方面的智慧,领先了男人好几个世纪。

    一个小时后,镜中的我已换了一个模样深栗色的头发被烧红的钳子烫成大卷,反射着油润发膏的光泽。眼角、双颊和鼻头均泛着楚楚可怜的浅粉色,一推就倒般柔弱。身上是淡蓝色的露肩长裙,笼罩着层层雪白的轻纱,裙摆上点缀着黄金和红宝石拼凑的欧石楠花。

    确实很美。看到自己变美,心情应该很好才对,但一想到这模样,是打扮给赫帝斯看的。我胃里就一阵难受。

    原以为见到老变态,就是我今天恶心的最顶峰,没想到更恶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还剩一点时间,侍女们打开一个小皮箱,掏出锉刀,要为我修剪指甲。怕我无聊,她们将宴会宾客的清单递给我,让我提前熟悉宾客的名字。翻开一看,第一个名字奥古斯。

    很好,不愧是老变态。

    合上清单,我心平气和地深呼吸了一下。果然,什么为了心爱的小女儿,和新血族决裂,什么找了我三十年,在走廊贴满了我的画像,坚持服用捕梦兽的眼睛都不过是刺激奥古斯的手段。奥古斯这人起于微末,没有血亲,没有后代,我是唯一跟他有关系的血族,老变态当然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想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恶心的感觉总算消下去不少。比起恋恋不忘的情人、心爱的小女儿等等令人作呕的身份,我宁愿当个没有姓名的工具人。

    半个小时后,我的指甲被她们修成十枚莹莹发光的贝壳片。直到这时,终于来人通知我,宴会的时间到了。

    我提着裙子站起来,穿上蓬帕杜高跟鞋。两百年过去,贵族们还是喜欢用迂回且繁琐的方式,显摆自己的懒惰和财富。越是不便走路的鞋子和裙子,越能展示出身份的高贵。当裙子繁重到需要侍女提起时,说明这个女人已经站到了世界的顶端。

    这些装束就像是用金线和绸缎纺织的鸟笼,让我一阵喘不过气。

    走出房间。赫帝斯正在门口等我,他难得没有穿那身紫色长袍,换成了白衬衫、深蓝马甲和黑色长裤,外套是垂至膝盖的硬领黑大衣,戴着珍稀兽皮手套,大拇指戴着象征着旧血族身份的黄金戒指。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宝贝真好看。”说完,他抬起一只手臂,示意我挽上去。

    我假笑了一下,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他却顺势扣住我的手,五指穿过我的手指,犹如牢实的枷锁,难以挣脱。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跳起来甩开他的手。

    快到宴会大厅时,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赫帝斯,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要血族之王的位置,想要奥古斯失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能不能适可而止,别再做这些恶心你我的行为,可能你从未把我当成过女儿,但我真的曾把你当成父亲。”

    “你的父亲叫亨利阿克塞尔,早已在五十年前死去。”他顿了片刻,冷冷地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刺激奥古斯的工具,那就忍着。”

    他将我拽近了一些,不再牵着我的手,手掌却重重地扣在我的腰上。宴厅的大门被推开,水晶吊灯光芒四射,黄金铸成的烛台闪烁着迷离的微光,众血族端着高脚杯,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轻声细语地交谈,时不时碰一下杯子。

    我和赫帝斯走进去后,好几个人过来打招呼。

    一个女人走过来,她是旧血族,黑发高盘在头顶,珍珠耳环硕大圆润,长袍样式端正,里面却连胸褡都没有。她看看我,又看看赫帝斯“你宁愿她当你的女伴,也不要我她哪里值得你喜欢,脸还是身体如果是身体的话,今晚我想跟她比比,我不信她让你更舒服。”

    这种对话让我厌倦。正好,这身装扮是清纯无辜型,我眨眨眼,尽量可怜兮兮地说“夫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他专门举行这个宴会,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看着女人尴尬的表情,和赫帝斯冷冰冰的脸色,我终于舒服了。一句话恶心了两个人,真爽。

    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克莉丝”

    回过头,是奥古斯。他穿着银纹精细的黑色长袍,长发是月光下的银色溪水,松松地系在脑后。他的眉毛狭长而浓密,瞳孔是温和的天空色,大拇指戴着可以直接进入无昼城的魔法戒指。

    他看着我,像是完全忘记了那晚的不豫。当然,这些都是假象,因为他一开口就暴露了浓浓的火药味“g呢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怎么不带他来见见你的养父。”

    女人不明状况“是那个猎魔人榜首g吗”

    “不错。”奥古斯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好整以暇地笑着说,“我喜欢公爵小姐很久了,那晚意外撞见她,本想带她回无昼城举办婚礼,她却毫不犹豫投向了g的怀抱,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奥古斯“没想到公爵小姐这么有魅力顶级猎魔人和血族之王都拜倒你的裙下。”

    奥古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恐怕不止。”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过去,赫帝斯拍拍我的肩,冷淡地笑了“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经历,比我想象得还要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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