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愕然地望着我, 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想看他迷惑的眼神,我直接起身离开。就这样两天过去,我和他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他在琴房谱曲, 我在一旁看书。
虽然在地下的时光十分平静且幸福,但时间一久, 我还是感到了乏味, 开始在书架上找游记来看。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想去地面上逛逛这件事。就在我头疼不已时, 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看看”
他无奈地说道“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呀”
他思考了一会儿“知道精灵么。”
我诧异地说“精灵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他们搬到了类似无昼城的异空间。”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他笑着摇摇头, 写下一个音符“我替他们建造的。你想去的话, 我给他们写一封信。精灵比较排外, 只接受有请柬的客人。”
精灵和人鱼一样, 都是传说级别的美丽生物。因为深潜者的关系,我对人鱼的长相已不抱希望,但精灵目前还未传出任何恐怖传说听说精灵能歌善舞, 不管男女都头戴玫瑰花环, 身穿绿叶和常青藤编织的衣袍,美得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如果可以, 我当然想去看看这种生物居住的地方, 更何况还是埃里克建造的。
我点头答应。埃里克拿出一张信纸,写下几个字。署名后, 信纸自动飞到半空中, 无火燃烧成灰烬。
原以为过两天才能收到回信, 谁知十分钟后,精灵的回信就来了。两只浅蓝色的蜂鸟衔着一个玫瑰色的信封,散发着百合花的清香,送到埃里克的手中,与他骨节分明的硬朗手指产生强烈对比。
他看完后,将信纸递给我“你想哪天去”
“哪天都可以。”
埃里克沉吟了片刻“就今天吧。”
像这种开辟在异空间的国度,只要有传送阵,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瞬间抵达那里。埃里克站起来,拿起大衣披在肩上,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同一时刻,我手上的信纸长了翅膀般,飞到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海螺图案,散发出水波般的幽幽蓝光。
光芒里可以看见苍茫蓝天、参天古树、宏阔的白色建筑群埃里克回过头,向我伸出一只手“莉莉,来。”
和他一起走进传送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呈六角星状的白色建筑群,中间屹立着白色高塔,塔顶飘浮着四枚魔法宝石,源源不断地为这座城市供给能量。城市的周围是断崖、森林和瀑布,普通人若没有传送阵协助,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城市的中心。
听说精灵诞生于生命树,天生体内就有魔法元素,背上长有蜻蜓般纤长的双翼,嗓音优美动听,擅长各种乐器,曾一度被黑市捕捉到几近灭绝。不知道埃里克是怎么接触到这些精灵的,又是怎么为他们建造了这座城市他的身上有太多充满传奇色彩的秘密。
沿着传送阵走出去,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连房屋的砖块都散发着甜美的芬芳。精灵们手提花篮,翅膀蜻蜓般来回扇动,顺着花瓣飞舞的轨迹,飞向城外。必须承认,在阴森黑暗的地下迷宫待久了,来到这么甜蜜明亮的城市,心情确实开阔了不少。
我回头看向埃里克,他也在看我。阳光是金丝雀的羽毛,飘落在他的头发、肩上。再甜美的风光,也温暖不了他过于冷峻的轮廓。只有我知道他的声音能温柔到骨子里“这里有不少景点,马上还会举行一年一度的情人节。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鼻子忽然一阵发酸。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以我的意愿为先。被赫帝斯和奥古斯通缉时,也是这样。他得知以后,并没有在意自己在巴黎的财产、房产和地位,第一反应是,我是否想继续待在巴黎。见我点头后,他才带我去了地下宫殿。
到了精灵的城市后,他还是如此,先问我是否喜欢这里,再决定接下来的行程。他对我太过温柔,已经到了无条件妥协的地步。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可笑的是,之前我还怀疑他的真心。
已是黄昏,精灵的翅膀是透明的薄纱,折射着夕阳金色的光线,宛如空气中粼粼闪烁的波纹。
不想再让他为我妥协下去。我握住他的手,仰头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他愣了一下“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这里也不喜欢吗”我忍不住笑了,“这可是你建造的城市。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蹙眉想了想“这里鲜花比较多,我以为女孩子会喜欢。”
可能是夕阳太过美丽,又可能是鲜花太过芬芳,心里的喜欢忽然就满溢了出来,灌满了胸腔。我扣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其实不用这么照顾我的感受总是以我的意愿为先,会很累吧。”
他有些迷惑地说“照顾莉莉的感受,怎么会累。”
我看向他的脸庞。他是真的迷惑,不似作伪。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种过去的阴翳已经消失的错觉我似乎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开始了新的生活。
缘分真奇妙。这个人明明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到的温柔。他明明控制欲极强,却总是以我的意愿为先,无时无刻都在妥协和退让
“埃里克,”我轻轻道,“我爱你。”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庞。不管他的温柔、妥协和退让是否真实我只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一份这么完美的爱。
在精灵国度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精灵国有四种元素森林,火元素森林的气温高达50摄氏度,只有少数耐高温的魔物能存活下来;水元素森林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别说进去,光是靠近森林边缘都会发抖;风元素森林内有无数个风暴陷阱,稍不留意就会被飓风卷得粉碎;土元素森林由成千上万片石壁组成,是天然而复杂的迷宫,除了采石经验丰富的精灵,几乎没人敢进去。
有险境,也有仙境。水元素森林后有一座雪山,是每年情人节观赏烟火的圣地。我们来得太晚,最佳观景点已经被包下,只好站在山腰观赏烟火。
说起来,这算是我和埃里克的第二次约会,第一次是在热带小岛。他的手指交扣住我的手,牵着我走到山腰,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让我坐下。
繁星闪烁,烟火璀璨,是无数颗悬挂在夜空的晶亮钻石。看过很多次烟火,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幸福,更美好。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本想说“我爱你”,话到嘴边,却有些害羞。看着他耐心等待的神情,我想起之前以失败告终的亲热,小声唤道“埃里克”
“在。”
“你想拥有我吗”
这句话消耗了我全部的勇气,双颊发热,再说不出一个字。本以为他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谁知,他居然答道“你已经拥有我了。”
我“”
他完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不由涨红了脸“不是这个拥有。”
他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有时候比情场老手还撩,有时候却纯情得让人无从接话。我想来想去,干脆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我的接吻经验太少,只会那几个固定的动作,他却被我吻得语调都有些不稳“莉莉”
我将手指压到他的喉结上,又问了一遍“你想拥有我吗”
他的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两下,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却小心而不自信“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我怕控制不好力道。”
刚好这时,焰火在夜空砰然绽放,他的侧脸也被印上虚幻而美丽的色彩。多说无益,我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另一只手伸进他的衬衫里,环住他的腰。
这一刻,所有情绪就像冲上夜幕的烟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或许他的温柔是虚假的,妥协是虚假的,退让也是虚假的但就像他性冷漠,却唯独对我一人温柔般。他是如此尊重我,呵护我,迎合我,即使我是一块石头,也该被他捂化了。
又一束烟花蓬然炸开,是斑斓的日光,缤纷的流星,坠落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他反客为主,将我推到在外套上,吻上我的脖颈。做这个动作时,他顿了两秒钟,似乎在思考什么。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果然两秒后,他在我的耳边问道“莉莉,可以么。”
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他生气。我扣住他的后脑勺,轻声回答“我允许你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话音落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压抑已久的欲潮铺天盖地朝我涌来。他单手扣住我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压在地上,用一条腿压住我的双膝,倾身覆了过来。
理智消失了,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占有和被占有的本能。完全被控制的姿势,我却难得没有反感,反而希望他能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灵魂沉沦,潮汐交激,彻底融为一体。
离开精灵国以后,我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在挪威观看了极光。上辈子我的人生被安排得繁忙无比,几乎没有仰望天空的时间,还是第一次看见绿色火焰般的极光。之后,我们租了一艘船,徜徉在漂浮着白色冰块的海面上。凡有海水的地方,就有深潜者。它们是克苏鲁最忠诚的信徒,感受到克苏鲁的精神力后,纷纷浮上海面,为我们献上神秘的黄金冕饰。埃里克确定冕饰没有任何问题后,将它戴在了我的头上。
我们的出行没有目的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离开挪威后,我们乘坐黑翼龙,来到了巴塞罗那,参观了海洋圣母教堂。因为我和他对基督都不感兴趣,只是在教堂外围逛了逛,并没有进去聆听神甫的教诲。
在巴塞罗那住了一段时间。这天,遇见暴风雨,狂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雨珠一颗颗打在玻璃上,快速而扭曲地滑下。这样恶劣的天气,睡在他的身边,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我蜷缩在被子里,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在他的颈间呼吸“埃里克。”
他回答得很快“我在。”
“我好幸福。”
他垂头对上我的双眼“我也是。”
现在这样真好。和最爱的人一起周游世界,看以前看不了的风景,听以前听不了的钟声,感受以前从未感受的悠闲虽然知道还有麻烦等着我,也知道那两个人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但在他的怀里,我只想享受今天,做一个没有忧虑的小女孩,鸵鸟般待在他为我创造的乌托邦里
希望分别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转眼间,一年过去。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醒过来,忽然失去了味觉。刚开始,我以为是感冒了,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触觉也失去了,才意识到不对劲。
一年来,我和埃里克走遍了欧洲,曾去过世界的最北端,看着圆滚滚的旅鼠成群结队地游向大海,也曾在热带小岛的沙滩上,沐浴着暴烈的日光,捧着椰子果解渴;还曾去过上百座大教堂,观看了上千种彩绘和壁画,被唱诗班纯净无瑕的歌声涤荡烦恼。
现在,我和他定居在摩纳哥城,一座拥抱悬崖的城市。本以为突然过上慢节奏的生活,他会有些不适应。毕竟,他之前不管是在猎魔人协会,还是在热带小岛,都是养尊处优、被众人仰望的人物,吃穿用度无不奢侈,没想到他比我适应得还快,不到两天,就和渔夫们打成一片,教他们如何编织最结实的渔网。
几个月过去,他冷白的皮肤被晒成蜜色,很少再穿繁琐的外套或大衣,经常只穿一件薄而修身的白衬衫,就走上街头。纽扣只扣中间几颗,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腰腹,有一种随性而健美的优雅。
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有靓丽的少女偷偷看他。有一次,我没忍住,调侃了一句“这么吸引女孩,真想把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海边阳光炽烈,他高高的鼻梁上是墨晶眼镜“只要莉莉喜欢,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又来了。
但我就是吃他这套。
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有尽头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
不知道是那两个中的谁动的手脚。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放下洒水壶,走到二楼,想将洗好的衣服抱出来晾干,但不知为什么,衣服总会从怀中滑落。几秒种后,我发现了原因我的手掌竟然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不止手掌,过了一会儿,身体也变成了空气的颜色,无数颗细小的金粉从我身上掉落,飞向未知的远方
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克莉丝,我找到你了。”
是奥古斯。
这个阴魂不散的畜生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激烈起伏的情绪,转身跑向书房,想给埃里克留下只字片语。但实在跑不过身体消失的速度,还未走到书房,双脚就已消失了大半,整个人都飘浮了起来。
终于,手指一根根穿过了门把手,化为金色的齑粉飘散在空气中。我恐慌地垂下头,下半身也化为金粉随风而逝。到最后,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能看见满屋子打转的金色齑粉,以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埃里克回来了。
刚好和他错过。
意识陷入无尽的混沌,我像是死去,又像是重生。数不清的回忆是奔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入脑海,甜蜜的、快乐的、幸福的、充实的却通通化为虚无。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痛恨奥古斯这个畜生。想要杀了他,想要将他赋予我的痛苦,全部施加在他的身上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的我回到了无昼城,抬头是深蓝色的天空,低头是深黑色的土地。这是一座压抑、阴沉、黑暗的城市,在这里连花草和湖泊都是冰冷的深色。红眼蝙蝠展开骨翼,在圆月前盘旋、嚎叫。
惨白的月光下,是宏伟却阴森的宫殿。那是血族之王居住的宫殿。高耸的塔尖刺破阴云,每一块砖头上,都有象征着至高王权的浮雕。殿内的高度足有三十多米,需要仰头才能看见穹顶华丽的彩绘。
“克莉丝。”
“克莉丝。”
“克莉丝”
我猛然睁开双眼。
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无昼城。
我撑起身,还没来得及察看身体的情况,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奥古斯温柔清澈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克莉丝。开心么,这是你以前的身体。”
以前的身体
怪不得卡罗莉娜的身体会消失。
他还在低语“赫帝斯去摩纳哥城找你了,他不知道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帮你逃过一劫,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最初的惊慌后,我冷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奥古斯,你这么迫切地把唤回从前的身体,不就是想分开我和g么。但你是不是忘了,回到原来的身体后,血契的效力也会回来。”
他怔忡片刻,然后苦笑“我没忘。”
“没忘就好,滚到一边跪下。”我推开他,嫌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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