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池里出来, 我光脚踩在瓷砖上,捡起浴巾,裹在胸前,走到唯一的镜子前。
镜面已被水蒸气模糊, 我伸手抹掉。
尽管到最后,卡罗莉娜已有七八分像我, 但跟真正的我比起来,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 我的眉眼距离比她更近一些, 也比她多了几分不讨喜的侵略性, 再加上瞳仁和嘴唇都是绛红色,怪不得刚刚只是看了侍女一眼, 她就吓成那个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 走到旁边,开始挑选衣服。侍女似乎不知道该准备什么衣服, 将能找到的样式都送了过来。有紧身胸衣、鲸骨裙撑、露肩长裙,也有丝绸睡袍和女子骑装,甚至还有深蓝色的男装。除此之外, 还送来了上百种女士礼帽和头饰,有路易十六时期的高塔假发, 也有风靡整个英兰的宽檐帽子,还有罩面黑蕾丝和鲜花宝石头花。送来的裙子中, 有窄得迈不开步子的包臀罗马长袍, 也有五六米宽的浮华裙摆。
我挑了件宽松的长袍, 拿起一顶宽檐帽扣在头上,穿上轻便的短靴,走出浴池。守在门外的侍女看见我,脸颊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克克莉丝小姐。”
我低头一看,原来忘记了系长袍的带子。系上以后,对她说道“把奥古斯叫过来。”
“是将陛下请到这里来吗”
“不。我在寝殿等他。”
“是。”侍女单手抚胸,提着裙子小跑过去。
我向寝殿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我想跟陛下多说一会儿话,求求陛下不要赶我离开好久不见陛下,人家真的好想陛下哦。”
“你先离开,过会儿找你。”奥古斯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我不。我要在这里陪伴陛下。已经半个月没见陛下了,真的好想好想陛下想念陛下结实有力的臂膀”女孩的语气越来越甜腻诱人。
我打了个寒战,甩了甩胳膊,却甩不掉上面的鸡皮疙瘩。
走进去,奥古斯正坐在寝殿的沙发上。一个黑发女孩坐在他的腿上,她穿着露肩长裙,长相美艳,嘴唇鲜红,颈间、耳垂和手腕均戴着淡粉色的珊瑚首饰。这种珊瑚珍贵至极,有“天使般肌肤”的美誉,女孩的肌肤却比粉珊瑚还要娇嫩。
女孩搂着奥古斯的脖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饱满的红唇几乎快凑到他的脸颊上。奥古斯有些头疼地撑着额,似乎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这时,女孩突然轻轻摇晃奥古斯的脖子,娇俏地说“陛下,有个姐姐过来了。她的眼神好吓人,人家看了好害怕哦女孩子这么不温柔,真的好吗”
我看向奥古斯。他立刻推开女孩,站了起来“她是我豢养的血宠。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血宠”,顾名思义,为血族血液的宠物,也被称为“人畜”。
女孩愣了愣,脸上血色尽失,嘴唇颤抖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默默站到了一边。
我对他的私生活毫不关心,伸出手“无昼城的戒指给我。”
他沉默了片刻“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快给我。”
他垂下头,缓缓摘下大拇指的魔法戒指,递到我的手中“戒指不能解除禁制。”
我当然知道戒指不能解除禁制。为了将我留在这里,他设置禁制时,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血契可以命令他的行为,却不能窥探和改变他的思想。打个比方,我可以命令他跪下,却不能命令他向埃里克表达忠诚。同样地,我能命令他释放冰矛术,却不能命令他释放一个冰系魔法。因为后者过于笼统,血契只能执行明确且直接的命令。想解除他的禁制,必须先知道他的禁制包含了哪些法术。
我接过戒指,转身向书房走去。走到一半,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忽然开口喊住我“那个姐姐,等下”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怎么”
“你不能和陛下多说说话吗”她微蹙眉头,神色哀伤,“我服侍陛下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用这么失魂落魄的眼神看一个女人他很爱你,你应该珍惜他的感情。”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只有二十岁。”
女孩不解地望着我“什么意思。”
“二十岁,说明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掳来当血宠,金丝雀般豢养在这座宫殿里。你不仅不恨罪魁祸首,反而帮他说话,没想过为什么吗”
她愣住,半晌才说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我是自愿待在陛下身边的”
“无所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但我不喜欢你要求我也喜欢他的行为。”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我没有粪里淘金的爱好。”
女孩被我说得委屈不已“陛下,这个女人是谁呀她、她她怎么能那么说您陛下,您说句话呀。”
从头到尾,奥古斯都没有开口说话。
后面女孩还说了什么,我渐渐听不清了,也没有兴趣去听。走进书房后,我在书桌前坐下,仔细端详手中的戒指。
这枚戒指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气息,由纯度极高的黄金打造,戒身的珐琅工艺精美而繁复,正面立着一只黄金鹈鹕,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魔法蓝宝石。就是这枚戒指,让旧血族、新血族和猎魔人陷入长达几十年的混乱纷争。权力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
我闭了闭眼,将戒指套上大拇指,脑中顿时浮现出无昼城的景象,纤毫毕现。这就是这枚戒指的用处,可以监视无昼城内任何一座建筑,任何一个角落,连人们私底下的窃窃私语都能听见。假如我成为无昼城的王,甚至能用它随意前往城内任何一个地方。
成为王
我心中一动。
不知是女性天生对权力少根筋,还是什么的缘故。我拿到这枚戒指的时候,毫无杂念,感受不到任何掌控权力的喜悦,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因为若是我成为王的话,绝不会容忍“血宠”的出现,更不会让那个女孩认为成为大人物的血宠,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幸。
相较于为王,我更想回到摩纳哥城,在阳光、海滩和红砖屋内,和埃里克继续过平凡而温馨的生活。
我要来这枚戒指,也不是为了监视新血族的动向,而是为了早日找出奥古斯禁制的漏洞。
待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地琢磨了一个多月,我总算琢磨出一点名堂。就像结构精密且复杂的钟表般,奥古斯设下的禁制堪称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弱点。若想要强行破解,只能一层一层地分析他设下了哪些禁制。
中途,我找到奥古斯,试图命令他说出那些禁制的名称。
当时,他正在举办血宴,倚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手中端着水晶高脚杯,银发倾泻在黑色丝缎长袍上,在觥筹交错间散发着寂寞却高贵的美丽。一个女孩乖巧地匍匐在他的脚边,颈间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看来,他杯中的血液是女孩的。
“奥古斯,”我走到他的面前,“告诉我第四层禁制,和第六层禁制的名称。”
他摇晃了一下高脚杯,声音轻飘飘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让你离开我么。”
我顿了顿“你果然有办法违抗我的命令。”
“我说过,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也花了很大的代价,设下这个无法让你离开的禁制。”他低笑一声,“你却从来没有问我,我花的代价是什么。”
“你又不是小孩,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问不出禁制的名称,多说无益,我转身想离开,他却站起来,叫住我“克莉丝,那天你看见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吗”
我微微一笑,回答“有。”
他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亮芒,像是看见希冀般“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看向他脚边的女孩“我在想,怎样才能让她们回归正常的人生。她们应该痛恨你的禁锢,而不是崇拜和依恋你。”
“只有这个吗”他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猛地提高了音量,“只有这个吗你难道一点都不嫉妒吗每次想到你和g形影不离一年多,我都嫉妒得快要发疯,若不是赫帝斯在旁边虎视眈眈,我真的恨不得倾尽无昼城的兵力,抓住他,将他一点一点地折磨到死”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我像条狗一样,在你的脚边摇尾乞怜,你却连看可怜虫的眼神,都不施舍给我。”
我无话可说“你知道就好。”
话音落下,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反手将我推到王座上。我倏地睁大双眼,命令道“滚开”
他双目泛红,没有听从这个命令。血契的反噬瞬间回馈到他的身上。他的脸颊、颈侧和手背立刻绽开千万条伤口,蓝色血液瀑布般喷涌出来,大颗大颗地落在我的裙子上,将红裙摆染成深黑色。他发狠地注视着我,意志与血契的效力互相博弈,我看见他的青筋、血管和骨头一根根暴突而起。最终,他的意志在这场斗争中占据了上风,俯下身来,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啪”
巴掌声响亮清脆。
他被我打得脸偏向一边,喉结狼狈地滚动着。
乐手停止演奏,宴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奥古斯低声一笑“这下,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狗了。”
“既然决定做狗,就不要抱怨为什么没人把你当人。”
说完,我向宴厅的出口走去。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大声道“我想起她是谁了她是赫帝斯的小女儿,克莉丝。这女人是个祸害旧血族和猎魔人为她打得天翻地覆这种只会捣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人,应该送上断头台,而不是把她留在无昼城。”
“原来她就是克莉丝,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把g和赫帝斯迷成那样。”
“听说那个g为了她,在猎魔人协会内部发起了内战,牺牲了将近一半的同类,争夺到首领的位置,现在在诺曼底和赫帝斯打得难舍难分。”
“陛下把她留在身边,应该是想用她作要挟,坐拥渔翁利。”
听到这里,我回头看了奥古斯一眼。
他也在看我。水晶吊灯的灯光虚幻而辉煌,不知是否角度的原因,他大半张面庞都沉在阴影里。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逐渐握成拳头的右手。
不再看他。我走到宴厅门口。这时,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一下将喧闹的人群镇压得鸦雀无声“闭嘴。我如何处置一个女人,难道还需要你们指点吗”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陛下,之前我们面对旧血族处于劣势,是因为他们和猎魔人联手。现在旧血族和猎魔人起内讧,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我们占据优势的好时机。只需要把这个女人带到诺曼底,当着两军的面杀掉”
奥古斯口吻冰冷地反问道“你是在教我怎么为王吗”
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我直接走了出去。
虽然没能知道禁制的名称,却意外得到了埃里克的消息。他发动了内战,成为了猎魔人协会的首领,在诺曼底和赫帝斯对战诺曼底靠近英吉利海峡,只要有海水,埃里克就是无法打败的。我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担心其他人是否会利用我在无昼城这一点,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管如何,“埃里克”这个名字一出现,瞬间驱走了我内心尖锐的戾气。一个月来,无时无刻都绷紧的神经,总算松缓了下去。回到寝殿的书房,我继续研究奥古斯的禁制。
一周后,我终于将奥古斯禁制前六层的名称,都尝试了出来,只是第七层禁制,无论如何都试不出来,正准备去试探一下奥古斯,他却已坐在了寝殿中央的沙发上。
这是一个水晶兰孤独盛放的夜晚。苍穹是寒冷的深蓝色,没有星星,月光溪水般通透明亮。殿堂内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侍卫和侍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金色茶几上摆放着两个高脚杯,一条纯白色的长裙,一副点缀着钻石的头纱,一枝鲜红欲滴的玫瑰。
他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克莉丝,他们来找你了。”
他们
埃里克来了
沉寂许久的心终于狂跳了起来。
我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快速地问道“他他们在哪里”
“你的心跳真快。”他轻笑一下,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却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你在我的身边待了那么久,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眼睛也没有这么亮过你真的爱上了他。”
“你想说什么。”
“克莉丝,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头纱,“我等太久了。上次在赫帝斯庄园没能回答上你的问题,是我日日夜夜都难以忘怀的遗憾。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重新作答我愿意放弃无昼城和王位,和你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那个问题早已不作数了。”
“作数与否,都没关系。哪怕被血契反噬到灰飞烟灭,我也要迎娶你为妻子。”他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拽过去,强行把头纱笼在了我的头上,“克莉丝,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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