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50

    记得上一次想要逃离他, 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惊慌失措之下才选择逃跑。

    那么,现在算什么再次发现他的真面目以后我还怎么相信他

    不敢再和他对视, 我推开他, 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砰”的一声, 后背撞在剧厅的大门上。

    奥古斯低笑起来, 双肩轻颤, 笑声逐渐高昂放肆, 回荡在空旷的剧厅“看到她像讨厌我一样厌恶你, 我就放心了。”

    “闭嘴。”埃里克冰冷透顶的声音。

    奥古斯轻拍了拍手,讥嘲道“失败者的怒火,好吓人。”

    埃里克冷冷看他一眼“陛下,如果我是你, 注意力会放在无昼城易主的事,而不是我的妻子为什么讨厌我。”

    “不瞒你说, 我这个人就喜欢研究别人的妻子。你的妻子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不仅要研究怎么让她讨厌你, 还要死皮赖脸地追求她”

    话音未落, 埃里克眯着眼,抬起巫银弩, 利落朝他射出一箭。

    奥古斯迅速躲开, 变幻出冰箭, 反手投掷回去。埃里克直接将那支冰箭击落在半空中。

    冰箭与巫银箭对撞, 巨大的魔法冲击波轰然炸开,将剧厅内烛盏、座椅、三角钢琴、镀金雕塑尽数粉碎。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终于“砰”的一声砸下,掀起浓雾般的尘土。两个人在断垣残壁中对视一眼。一个人举起巫银弩,另一个人变幻出冰箭,居然还要继续打斗。

    简直是一出闹剧。我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剧厅。

    穿过剧院的回音廊,经过皇家广场、花园和画廊,我回到奥古斯的寝殿,翻箱倒柜,找到自己原本的衣服。

    我习惯将匕首、金币和传送符文装在腿上的皮袋。打开皮袋一看,传送符文果然还在里面。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还能用。之前因为奥古斯的禁制,我一直没考虑用传送符文离开无昼城。现在,无昼城易主,禁制自然不攻自破,正是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

    将皮袋绑在腿上,我脱掉睡袍和埃里克的斗篷,换上轻便简约的骑装,穿上牛皮短靴。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埃里克的斗篷。戴上斗篷的帽子,我拿出一张传送符文,正要念出咒语,一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埃里克。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轮廓深隽而立体,双目是绮丽的金雾,头发是落寞的夜色。

    心里忽然一阵绞痛。但在我弄清楚他的伪装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分开”是不可回避的选择。

    我斟酌了一下言语,说“埃里克,我没有讨厌你,也不是想要离开你只是想去散散心。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很累很疲惫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好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我,或者强行将我留下时,他走到我的身边,低头理了理我的衣领“想去哪里,我帮你安排。”

    熟悉的退让,熟悉的体贴。在一起生活一年多,他曾无数次这样退让和妥协以前的我把这些退让当成尊重的表现,现在想想,尊重是发自内心的行为,他这么做,更像是为了不让我离开,而精心设置的陷阱

    还没和他在一起时,我就觉得他这个人聪明到可怕的程度,头脑像精密严谨的仪器,充满了人类无法探索的奥秘与精粹。他什么都了解,什么都知道,几乎没有他未曾涉及的领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用温和的言语、广博的学识和出色的修养,征服任何一个想要征服的人。

    曾经,我以为和他在一起自由如飞鸟,现在才知道,所谓“自由”不过是假象。飞鸟翱翔于蓝天,却不知蓝天是更广阔的牢笼。

    越想越疲倦。我摇摇头,避开他的动作,倒退一步“我我还没想好去哪里。”

    察觉到我的抗拒,他放下手,与我保持适当的距离“若是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多么体贴的一句话。我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又是一个陷阱。

    不行,真的要分开一段时间,必须分开一段时间如果一直有怀疑他的想法,根本没办法继续和他在一起。到最后,说不定连听他说话,都会成为一种负担。

    不再回答他的话,我念出咒语,用掉了手上的传送符文。四周布置逐渐变淡,一座座圆顶建筑拔地而起,金色阳光泼洒在砖地上,广场宏阔雄伟,身穿托加长袍的教徒与我擦肩而过。这是一座历经风霜却仍然辉煌的城市,意大利的首都,“永恒之城”罗马。

    幸运的是,尽管周围人潮涌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皇的纪念碑上,并没有察觉到身边凭空多了一个人。

    我拉低帽檐,匆匆往外走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哀悼基督。听说这座雕塑让25岁的米开朗基罗一举成名。后来,他还完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壁画创世纪,将后半生奉献给了神圣的教堂1

    建筑、雕塑、壁画都是那个人擅长的领域。真讨厌,随便传送到一座城市,都能想到他。会这么多,怎么不像米开朗基罗一样,将一生都奉献给教堂。

    这么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幼稚,然后更生气了。都怪那个人。

    因为确实没想好去哪里,一路上,我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到哪里算哪里。广场人来人往,教徒特别多,到处都是宏伟的雕塑和神圣的十字架,连白鸽扑棱的翅膀,都染上了过于庄严的气息。看见这一切,我心里想的却是,他曾对我说,我是他的信仰。

    停下,不能再想下去了。

    情感却不听理智的教诲,一直在回放往事。走上石桥,我撑着额头,想在和煦的微风里冷静一下,却看见有人在桥上贩卖淡水贝壳,一下想起和他在大溪地开珍珠贝的经历。

    当时,明知道小贩不可能将优质珍珠贝拿出来贩卖,我还是禁不住抽奖的诱惑,连开了十多个贝壳。虽然确实开到了珍珠,但都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巴洛克珍珠”,一颗圆珍珠都没有。

    小贩劝我再试试。围观的行人却笑着说“小姑娘,你被骗了。这人卖珍珠贝之前,会把圆珍珠挑出来,专门骗你们这些外行人。”

    小贩翻了个白眼“乱说什么,昨天还有人开到黑珍珠了呢如果我事先把珍珠挑出来,怎么可能让他开到黑珍珠。”

    两人争论不休。我本意是开着玩,并没有真想开出圆珍珠回本,正要说话,埃里克却走过来,挽起白衬衫的袖子,坐在我的旁边“我可以试试么。”

    “当然可以。”小贩看了他片刻,拿出一串禁魔石手链,“不过,你得戴这个。你长得太像那个猎魔人,戴个手链以防万一。毕竟我们是小本生意,不赚钱。”

    埃里克点点头,戴上禁魔石手链,修长的手指在贝壳堆里翻了翻,挑出几个灰扑扑的珍珠贝。小贩掰开一看,贝里竟然都躺着圆滚滚的白珍珠,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接下来,埃里克又挑了几个贝壳。依然都是白珍珠。最后一个贝壳,竟然开出了罕见的、圆润的、光滑的黑珍珠。

    一颗黑珍珠,比几串珍珠项链还要昂贵。小贩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全是肉痛之色,却因为周围挤满了围观的行人,不便反悔,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拿走了那颗黑珍珠。

    我失笑道“都是珍珠贝,怎么可能开到黑珍珠他被你欺负得都快哭了。”

    “我没有欺负他,确实开到了黑珍珠。而且,”他顿了顿,“我不是为了欺负他,才去开珍珠贝,是为了讨好你。”

    说着,他牵起我的手,将那颗黑珍珠放在我的掌心里,低声问道“我讨好成功了么。”

    当时,我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双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滚烫,光是听着就一阵脸热。现在想想,他能看见我的想法,感受我的情绪,明白我的喜恶,通过言语让我脸红心跳,是极其轻易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往的、美好的、珍贵的回忆,全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凶猛毒蛇。

    抬头望去,这里的建筑、雕塑、壁画、石桥、河流甚至连路人的手指,都让我想起他的掌纹和体温。

    一直知道,思念比疾病还要可怕,却是第一次知道,是可怕到这种程度的疾病。

    连呼吸空气,都能想到他胸膛的起伏。

    记得最后一次被他拥抱,是在被奥古斯唤回去的前一晚。那时,我已经躺在床上,而他还在看书。我凑过去,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翻了两页,忽然问道“莉莉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

    我愣了愣“粉色、红色和蓝色怎么了”

    “想给你做一枚戒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婚礼上用。”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那就红宝石吧。我更喜欢红色。”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反应过来,“等下刚刚你在向我求婚吗”

    “没有,只是问问。”

    我的拳头瞬间硬了。但他下一句话,又让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对莉莉求婚,不会这么不正式。”

    相较于正式的求婚,我更想看他单膝跪地,询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然而,不管我怎么翻滚,怎么请求,他都是摇头,态度异常坚定,不肯说出那句话。

    闹到最后,他无奈地放下书,从后面抱住我,声音低沉地说道“莉莉愿意嫁给我,我很高兴,非常高兴。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天就能结婚。但比起我个人的意愿,我更希望莉莉以后回忆起被求婚那天,是美好而幸福的。我想让你拥有最美好的回忆。”

    他做到了。

    成为他的爱人,我得到了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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