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一次想要逃离他, 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惊慌失措之下才选择逃跑。
那么,现在算什么再次发现他的真面目以后我还怎么相信他
不敢再和他对视, 我推开他, 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砰”的一声, 后背撞在剧厅的大门上。
奥古斯低笑起来, 双肩轻颤, 笑声逐渐高昂放肆, 回荡在空旷的剧厅“看到她像讨厌我一样厌恶你, 我就放心了。”
“闭嘴。”埃里克冰冷透顶的声音。
奥古斯轻拍了拍手,讥嘲道“失败者的怒火,好吓人。”
埃里克冷冷看他一眼“陛下,如果我是你, 注意力会放在无昼城易主的事,而不是我的妻子为什么讨厌我。”
“不瞒你说, 我这个人就喜欢研究别人的妻子。你的妻子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不仅要研究怎么让她讨厌你, 还要死皮赖脸地追求她”
话音未落, 埃里克眯着眼,抬起巫银弩, 利落朝他射出一箭。
奥古斯迅速躲开, 变幻出冰箭, 反手投掷回去。埃里克直接将那支冰箭击落在半空中。
冰箭与巫银箭对撞, 巨大的魔法冲击波轰然炸开,将剧厅内烛盏、座椅、三角钢琴、镀金雕塑尽数粉碎。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终于“砰”的一声砸下,掀起浓雾般的尘土。两个人在断垣残壁中对视一眼。一个人举起巫银弩,另一个人变幻出冰箭,居然还要继续打斗。
简直是一出闹剧。我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剧厅。
穿过剧院的回音廊,经过皇家广场、花园和画廊,我回到奥古斯的寝殿,翻箱倒柜,找到自己原本的衣服。
我习惯将匕首、金币和传送符文装在腿上的皮袋。打开皮袋一看,传送符文果然还在里面。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还能用。之前因为奥古斯的禁制,我一直没考虑用传送符文离开无昼城。现在,无昼城易主,禁制自然不攻自破,正是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
将皮袋绑在腿上,我脱掉睡袍和埃里克的斗篷,换上轻便简约的骑装,穿上牛皮短靴。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埃里克的斗篷。戴上斗篷的帽子,我拿出一张传送符文,正要念出咒语,一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埃里克。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轮廓深隽而立体,双目是绮丽的金雾,头发是落寞的夜色。
心里忽然一阵绞痛。但在我弄清楚他的伪装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分开”是不可回避的选择。
我斟酌了一下言语,说“埃里克,我没有讨厌你,也不是想要离开你只是想去散散心。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很累很疲惫你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好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我,或者强行将我留下时,他走到我的身边,低头理了理我的衣领“想去哪里,我帮你安排。”
熟悉的退让,熟悉的体贴。在一起生活一年多,他曾无数次这样退让和妥协以前的我把这些退让当成尊重的表现,现在想想,尊重是发自内心的行为,他这么做,更像是为了不让我离开,而精心设置的陷阱
还没和他在一起时,我就觉得他这个人聪明到可怕的程度,头脑像精密严谨的仪器,充满了人类无法探索的奥秘与精粹。他什么都了解,什么都知道,几乎没有他未曾涉及的领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用温和的言语、广博的学识和出色的修养,征服任何一个想要征服的人。
曾经,我以为和他在一起自由如飞鸟,现在才知道,所谓“自由”不过是假象。飞鸟翱翔于蓝天,却不知蓝天是更广阔的牢笼。
越想越疲倦。我摇摇头,避开他的动作,倒退一步“我我还没想好去哪里。”
察觉到我的抗拒,他放下手,与我保持适当的距离“若是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多么体贴的一句话。我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又是一个陷阱。
不行,真的要分开一段时间,必须分开一段时间如果一直有怀疑他的想法,根本没办法继续和他在一起。到最后,说不定连听他说话,都会成为一种负担。
不再回答他的话,我念出咒语,用掉了手上的传送符文。四周布置逐渐变淡,一座座圆顶建筑拔地而起,金色阳光泼洒在砖地上,广场宏阔雄伟,身穿托加长袍的教徒与我擦肩而过。这是一座历经风霜却仍然辉煌的城市,意大利的首都,“永恒之城”罗马。
幸运的是,尽管周围人潮涌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皇的纪念碑上,并没有察觉到身边凭空多了一个人。
我拉低帽檐,匆匆往外走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哀悼基督。听说这座雕塑让25岁的米开朗基罗一举成名。后来,他还完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壁画创世纪,将后半生奉献给了神圣的教堂1
建筑、雕塑、壁画都是那个人擅长的领域。真讨厌,随便传送到一座城市,都能想到他。会这么多,怎么不像米开朗基罗一样,将一生都奉献给教堂。
这么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幼稚,然后更生气了。都怪那个人。
因为确实没想好去哪里,一路上,我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到哪里算哪里。广场人来人往,教徒特别多,到处都是宏伟的雕塑和神圣的十字架,连白鸽扑棱的翅膀,都染上了过于庄严的气息。看见这一切,我心里想的却是,他曾对我说,我是他的信仰。
停下,不能再想下去了。
情感却不听理智的教诲,一直在回放往事。走上石桥,我撑着额头,想在和煦的微风里冷静一下,却看见有人在桥上贩卖淡水贝壳,一下想起和他在大溪地开珍珠贝的经历。
当时,明知道小贩不可能将优质珍珠贝拿出来贩卖,我还是禁不住抽奖的诱惑,连开了十多个贝壳。虽然确实开到了珍珠,但都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巴洛克珍珠”,一颗圆珍珠都没有。
小贩劝我再试试。围观的行人却笑着说“小姑娘,你被骗了。这人卖珍珠贝之前,会把圆珍珠挑出来,专门骗你们这些外行人。”
小贩翻了个白眼“乱说什么,昨天还有人开到黑珍珠了呢如果我事先把珍珠挑出来,怎么可能让他开到黑珍珠。”
两人争论不休。我本意是开着玩,并没有真想开出圆珍珠回本,正要说话,埃里克却走过来,挽起白衬衫的袖子,坐在我的旁边“我可以试试么。”
“当然可以。”小贩看了他片刻,拿出一串禁魔石手链,“不过,你得戴这个。你长得太像那个猎魔人,戴个手链以防万一。毕竟我们是小本生意,不赚钱。”
埃里克点点头,戴上禁魔石手链,修长的手指在贝壳堆里翻了翻,挑出几个灰扑扑的珍珠贝。小贩掰开一看,贝里竟然都躺着圆滚滚的白珍珠,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接下来,埃里克又挑了几个贝壳。依然都是白珍珠。最后一个贝壳,竟然开出了罕见的、圆润的、光滑的黑珍珠。
一颗黑珍珠,比几串珍珠项链还要昂贵。小贩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全是肉痛之色,却因为周围挤满了围观的行人,不便反悔,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拿走了那颗黑珍珠。
我失笑道“都是珍珠贝,怎么可能开到黑珍珠他被你欺负得都快哭了。”
“我没有欺负他,确实开到了黑珍珠。而且,”他顿了顿,“我不是为了欺负他,才去开珍珠贝,是为了讨好你。”
说着,他牵起我的手,将那颗黑珍珠放在我的掌心里,低声问道“我讨好成功了么。”
当时,我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双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滚烫,光是听着就一阵脸热。现在想想,他能看见我的想法,感受我的情绪,明白我的喜恶,通过言语让我脸红心跳,是极其轻易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往的、美好的、珍贵的回忆,全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凶猛毒蛇。
抬头望去,这里的建筑、雕塑、壁画、石桥、河流甚至连路人的手指,都让我想起他的掌纹和体温。
一直知道,思念比疾病还要可怕,却是第一次知道,是可怕到这种程度的疾病。
连呼吸空气,都能想到他胸膛的起伏。
记得最后一次被他拥抱,是在被奥古斯唤回去的前一晚。那时,我已经躺在床上,而他还在看书。我凑过去,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翻了两页,忽然问道“莉莉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
我愣了愣“粉色、红色和蓝色怎么了”
“想给你做一枚戒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婚礼上用。”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那就红宝石吧。我更喜欢红色。”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反应过来,“等下刚刚你在向我求婚吗”
“没有,只是问问。”
我的拳头瞬间硬了。但他下一句话,又让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对莉莉求婚,不会这么不正式。”
相较于正式的求婚,我更想看他单膝跪地,询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然而,不管我怎么翻滚,怎么请求,他都是摇头,态度异常坚定,不肯说出那句话。
闹到最后,他无奈地放下书,从后面抱住我,声音低沉地说道“莉莉愿意嫁给我,我很高兴,非常高兴。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天就能结婚。但比起我个人的意愿,我更希望莉莉以后回忆起被求婚那天,是美好而幸福的。我想让你拥有最美好的回忆。”
他做到了。
成为他的爱人,我得到了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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