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伦敦

    一见钟情不过是幻觉

    如果你的故事没有以后

    ——朋羊《伦敦夏夜》

    Love at first sight, it is no more than an illusion

    If your story just ends up here

    ——Goat 《A Summer Night in London》

    *

    朋羊成名前只见过两次喻子延。

    第一次，本该是个秘密，永远的秘密。

    2021年的夏天，朋羊没有回国，也没有去欧洲浪。穷是一个原因，但如果只是为了省钱的话，她应该回国，毕竟在伦敦的三周房租就可以买直飞国内的往返机票。就算她没办法把房间短租出去，直接退租到了九月开学再重新找房都是划算的。她不回国主要是因为不想面对父母。

    朋羊的爸爸是初中语文老师，朋羊的妈妈是初中音乐老师。她其实来自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充满爱，与压抑的家庭。在学校上完课，回到家，是另一个学校。

    当老师的孩子有什么好？好处太多了。但比起坏处，好处就不值一提。

    特别是，朋羊就在她父母供职的学校上的初中；而且，她爸爸就是她的班主任，而她妈妈带好几个班，其中也包括朋羊的班。

    “听说男主角今天在四班发了个大脾气，脸红脖子粗的，可惜不但没吓着人，还差点被人揍……”朋羊十三岁的时候，一次课间，班里有个男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手舞足蹈地跟他身边的同学说，声音大得整个教室都能听到。

    朋羊那时正在座位上写歌词，茫然抬头，问同桌：“男主角是谁？”

    同桌是个有点咋呼的泼辣女孩，一边玩手机一边满不在乎地答道：“朋凌皓咯，你不知道吗？我们都叫了一个学期了……”

    朋羊一愣，默默问道：“为什么叫男主角？”

    同桌这才反应过来朋羊是朋老师的女儿，她支支吾吾有点尴尬地答道：“因为你爸的名字听上去像偶像剧男主角。”

    而实际上朋凌皓是个脾气暴躁的孔乙己式的人物。是挺好笑的。

    朋羊笑不出来，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写歌词。是写歌词，不是抄歌词。朋羊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开始极度厌恶自己的“老师的孩子”身份，也差不多是从那时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想当个rapper（说唱歌手）。一个真正的rapper当然得自己写歌词。

    这是朋羊不回国的另外一个原因，她留在伦敦可以打打工，可以自由自在地录录歌、录录视频。

    那一年，朋羊二十岁，在伦敦一所并不著名的大学的商学院读一个她一点也不喜欢的会计相关的专业，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考ACCA的话，可以免考七门还是八门。她不想读这个，但她没法反抗父母，至少那时候是。

    朋羊读书很一般，来了英国几年，英文仍然很烂，写论文不仅会拖到死线，有时还需要谷歌翻译。她没有钱，没有男朋友，但有一点点自由和很多很多梦想。她也不是不想念她爸妈，只是她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回国的。她爸妈倒是一直说，明年本科毕业后得继续读研，最好今年圣诞节前就把研究生的申请给递出去，争取争取名校，迫切的口吻跟留学中介似的。

    朋羊不想继续读研，继续读研就是再受一年罪，以及多花一年家里的钱。她家虽然算不得拮据，但是送她出国读书还是耗尽了两个老师几十年的积蓄。她很清楚她爸妈多年来办补习班有多辛苦。朋羊有时候在一些论坛或者APP上刷到“为什么有些家庭没有钱还要送子女出国留学”的答案时都很想笑的，但也想哭。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绝对不是。

    那年七月的最后一周，伦敦持续高温，整个城市难得弥漫着浓浓的夏日气息。

    周五的傍晚，七点钟，天完全没有黑的迹象。金丝雀码头，伦敦金融中心，泰晤士河边上的小酒馆外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刚下班的金领白领，男性居多，女性也不少，他们几乎人手一品脱啤酒，谈笑风生着。

    朋羊刚在寿司店轮完班，她从地铁里出来，戴着银灰色的蓝牙耳机，踏着白色的帆布鞋，背着黑色的帆布双肩包，晃着黑黑长长的马尾路过他们。偶尔会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打量她一眼或者冲她笑着眨个眼，她见怪不怪。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好看的，可能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很好看的。她从小腿就长，青春期胸部发育得很好让她既窘迫又暗喜，加上她眼角微微上扬，有些狐狸眼，所以她自初二就有一些很不好听的外号。大概也因为这个，她比一部分老师家的孩子要招人喜欢，也比一部分老师家的孩子更让人讨厌。

    朋羊谈过两次恋爱。第一段是她的高中同学，她来英国以后，他们维持了半年的异地恋关系，之后分手。第二个是她现在同专业的英国同学，大一开始没多久他们约了几次会后成为男女朋友，但圣诞节前他们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英国人告诉别人他们已经上床了，而他们实际还没有。朋羊原本是打算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跟英国人发生点什么，但朋羊知道这件事后直接跟英国人提了分手。英国人可能想不明白，朋羊更想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撒谎吹牛的？

    单身有单身的好，比如可以省钱，约会总是很费钱的，比如有更多的个人时间，朋羊写歌录歌总是很容易忘了时间。比如可以玩Tinder。

    朋羊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听着号称是她制作人的牛大王发来的beat（伴奏），一边刷着Tinder进了超市。

    在Tinder这件事上，朋羊完全是新手。实际上，她一个星期前才在寿司店同事的怂恿下下载了这个约会APP。当然更多的人管它叫约-炮APP。

    但对于朋羊来说都一样，她根本不打算在这上面寻找约会或者约-炮对象。她感到新奇，也觉得好玩。在这个APP上可以看帅哥可以看奇葩，甚至可以学英语，何乐而不为？她才不会见与她配对成功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帅得惊天地泣鬼神。且不说那有可能是假照片，万一她遇到了变态，那就上新闻了。

    左，左，左，左，左……

    左是不喜欢，右是喜欢。朋羊很少右滑。

    朋羊挎了个篮子，随手往篮子里扔各种三明治。朋羊想起一个笑话，说是男人玩这个游戏，永远是右，右，右，右。可见男人在约会和性这些事上比女人绝望和没有下限得多。

    冷藏柜附近温度实在有些低，朋羊拿够了三明治，直奔生活用品区，她拿了一袋卫生纸。

    左，左，左……

    朋羊走到报刊区时停了停。她基本不买英文报纸、杂志，一来她的英语水平看着费劲，二来她嫌浪费钱。但她总爱在逛超市时扫两眼，也好了解一下英国人眼里的国际局势和重大八卦。

    《卫报》、《泰晤士报》、《电讯报》、《邮报》、《太阳报》这些报纸今天的头版都差不多，关于英国退出欧盟后续事宜的，但各家报纸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另外，这些大大小小的英国报纸的头版还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事实上，最近一个月这些报纸都在关注这件事，那就是刚刚拿下英格兰足坛史无前例的四冠王的主教练克里斯汀-陆从QPR辞职后转而成为了英格兰国家队的主帅。

    朋羊连伪球迷都算不上，但她在英国念了几年书多少知道也会关注一点足球的事，这个国家的人为足球疯狂，她那个英国前男友就是阿森纳球迷。再加上，英格兰这些年出了两个著名的华裔足球人士，克里斯汀-陆之外，还有个叫喻子翔的球星也席卷了全球的目光。

    世界第一左后卫喻子翔的身材管理秘笈；

    喻子翔，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华人运动员；

    喻子翔获评全球第十八性感的男士；

    揭秘人生赢家喻子翔的前女友们：从维密超模到剑桥学霸！

    ……

    朋羊经常被这类微博朋友圈文章刷屏。她Instagram上也关注了喻子翔和克里斯汀-陆。他们跟其他她关注的名人一样，是很遥远的明星。朋羊继续扫着书报架。

    瞧，八卦杂志《OK！》的封面就是喻子翔的国家队队友，英格兰的另一个超级足球明星，大帅哥本杰明-汉密尔顿。

    朋羊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新一期的《Glamour》上，这个英国时尚杂志本期的封面是何靖岚。

    何靖岚是谁？

    近年来在好莱坞发展最成功的中国女演员；中国三十岁以下女星里片酬最高的女演员；在具有影响力的国内和国际颁奖典礼与电影节上都封过后的女演员。她才二十五岁。

    朋羊认真看着《Glamour》的封面，那是一张精巧但绝不千篇一律的年轻东方女性的面孔。照片上，何靖岚笑容自然，目光自信。这个女人甚至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粉丝团，反正朋羊在网上就没见过有人喷何靖岚。还有，何靖岚出道以来好像从来没有跟谁传过绯闻。

    朋羊好奇什么样的男人配得上这个女人。或者那一点也不重要。朋羊最后想的是，何靖岚只比她大五岁，何靖岚已经实现了大部分人想都不敢想的人生梦想了。

    朋羊走过报刊区，回去了果蔬区，她刚才忘记买水果了。她挑了一盒草莓，犹豫要不要抱一个西瓜回去……

    左，左，左……

    朋羊没再去管西瓜的事。

    她的手机页面里出现了一个亚裔男人的侧影。凌厉的侧脸轮廓，利落的圆寸。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他靠着桌沿，其中一只手揣在西裤口袋里，他望着窗外的方向，似乎在想什么。落地窗外是泰晤士河河景与金融城夜色。照片是冷色调的，是抓的不经意的瞬间。他看上去像好莱坞电影海报里的男主角，也像什么古龙水广告里的男模特。可又都不像。

    他只有这一张照片。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但不足以让人探寻到更多的他的隐私，朋羊甚至觉得不足以让哪怕认识他的人确定无疑地认出是他。很熟悉的人另说。

    跟她一样。她也只有一张照片，就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制作人牛大王无意中给她拍下的一张照片。在麦当劳门口，斜靠着墙，中分长发反扣一顶红色棒球帽，眼神自然又带着讥诮。她很喜欢。

    他的年龄是35，他的名字叫Liam，没有显示学校和工作情况，他距离她2英里。

    35。

    一般情况下，朋羊看到这个年纪直接就划走了。她设定的感兴趣的年龄范围虽然是18——36，但实际她右划的人里几乎没有三十岁以上的。三十五岁，对于二十岁的朋羊来说，真的蛮老的。

    不过这张照片实在勾起了朋羊的好奇心。她继续看他的简介，她希望他写了，哪怕一句话。但也请不要是一大长段。尽管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可能是。

    情况是，Liam只给了五个词。

    Oxford/banker/gym/6'/中文

    五个词，概括了他自己。牛津毕业，职业银行家，健身，身高183，“中文”这个词的意思应该是他的族裔是中国人，且他会说中文。

    可是，Liam是真实存在的吗？

    朋羊来回看着Liam仅有的那张照片和给出的那几个简单的单词。

    还是，这只是一个假账号？

    他距离她2英里。后来朋羊才知道，他距离她2英里，艾米阿姆的《8英里》，她的2英里。

    先不管真假，很显然，Liam给出的这五个词本质上只是在交代一件事，他是一个顶配约会约-炮对象。仅此而已。这样的人还有必要用Tinder？简直匪夷所思。

    朋羊懒得琢磨了，她喜欢这张照片，她也不反感他自我介绍里透出的自大，或者如果Liam是真实存在的，他可能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朋羊选择右滑，她还在想反正她的页面多半不会出现在Liam的页面里，即便出现了，也未必会被他喜欢……

    那一刹那，配对成功！

    莫名的兴奋感霎时蔓延了朋羊全身。非常短暂，但也非常真实。跟她配对成功的很少，她才开始玩是一个缘由，她很少右滑是一个缘由。配对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视很高的人，一般都不太愿意主动，因为没必要。而如果Liam是真的，他很像这一类。朋羊则只把这当做一个概率游戏，对她来说游戏的部分不包括进一步认识。朋羊呼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她还约了牛大王在线录歌，国内已经是半夜。虽然牛大王就是个夜猫子，不到凌晨五点不得睡。

    实际发生的是，朋羊刚到家，Liam就在Tinder上发了消息过来。

    那个明亮的夏日傍晚，在朋羊答应与Liam见面之前，他们一共发了三十三条信息。其中一些语句被朋羊原封不动，一个字母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的写进了《伦敦夏夜》（A Summer Night in London）里。

    《伦敦夏夜》四年后霸榜美国公告牌九周，是GOAT朋羊的第一首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