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并不这样觉得。
通常情况下童磨向同事们提出某个意见、发表某种看法, 他都会得到漠视或者否认的回答。
这次也不例外。
哪怕黑死牟也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可怜”究竟指的是神代雀还是鹤江。
在黑死牟看来, 他们都不可怜。
很久以前黑死牟的名字还是继国岩胜, 作为出生在武士家族的双生子,在那个视双生子为不祥的年代里, 他的弟弟继国缘一选择了独自离开。
而在很长一段没有继国缘一存在的日子里,他的生活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活着的声音。
直到继国缘一再次出现了。
和继国岩胜不同, 继国缘一生来便与常人不同,他的额角有着火焰一般向下蔓延的红色斑纹, 也有着从一出生就看到“通透世界”的双眸。
继国缘一受神眷顾,获得了超脱平凡的力量。
继国岩胜是这样认为的。
哪怕很不愿意承认, 但在继国岩胜的心底里, 永远都有着属于继国缘一的位置——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追逐的强大与不凡。
弱小者会本能地憧憬与渴望着强大, 无论是以何等方式。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以人类的身躯永远也追不上继国缘一后, 继国岩胜成为了“黑死牟”。
他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 接受了鬼舞辻无惨给予的血液,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舍弃了曾经的一切。
弱小的人类为了寻求庇佑, 屈服于鬼的身侧, 没有任何值得可怜的地方。
而神代雀是超越了前任鬼王鬼舞辻无惨的存在, 她更没有任何需要别人来同情的余地。
鬼之剑士将手搭在自己的刀柄上, 仿佛没有听到童磨发出的声音一般安静而又沉默。
虽然这种事是最常发生的,但童磨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意识到了上弦之壹的惜字如金,决定换个人搭话。
童磨觉得, 在整个十二鬼月中,和他最为要好的朋友应当是猗窝座。
虽说见面的次数几百年来屈指可数,但每次相见的时候,猗窝座都会回应他的问好,而且就像阿雀和前鬼王一样,他们之间的娱乐方式也十分热烈。
“热烈”是委婉而美化的说法,真正的情况应当被称之为“血腥”才对。
但阿雀不喜欢这种说法,以前她被掰断了脖子来找童磨的时候,她都会对童磨说——
“这是爱。”
她总说无惨也是爱着她,所以才要这样对她,又说他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那位残忍而又冷酷的鬼王,也会不经意间在她面前流露出几分堪称柔和的神色。
于是童磨根据她的说法自己再进行了一番思考,他觉得猗窝座阁下和他打闹的时候应该也跟前鬼王和阿雀差不多,区别只在于猗窝座阁下似乎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真情实感。
爱情退一步就是友情。
在不知道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思考之后,童磨得出了这样结论。
于是他跑来和他的好朋友玩,而他的好朋友也很热情地敲碎了他的脑袋。
血溅在了身上,童磨一边恢复着,一边用差不多恢复好的下半张脸和猗窝座搭话。
“没想到猗窝座阁下居然也会来参加万世极乐教的祭典,我好高兴~”
有着彩虹色眼眸的极乐之鬼,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而这是猗窝座最为厌恶的笑容。
猗窝座冷着脸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已经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在童磨凑过来时便打算离开。
但这时候却忽然响起了一声琵琶的铮鸣,足底所猜的地面顷刻间换为了地板。
——是那座光怪陆离的无限城。
由鸣女的血鬼术制造而成的与世隔绝的空间,环顾四周便可以发现——不止是黑死牟和猗窝座他们,其余的上弦之鬼,甚至包括堕姬和妓夫太郎也都在此。
当他们零散地站在不同方位的地板上时,神代雀和她的“新宠”也降临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童磨语气活泼地向她问好,笑眯眯地注视着她们,阿雀身边的“鹤江”,她的反应却忽的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其他鬼并不知道神代雀是否告诉了这个“人类”有关于“鬼”的事情,但从那个人类的表情来看,他们觉得这个人类也并不简单。
在面对他们这些上弦之鬼时,流露出来的情绪并非是恐惧、也没有好奇,而是一种……
愤怒。
这无端让黑死牟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们的前任鬼王,鬼舞辻无惨。
他也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训斥他们这么久还没有覆灭鬼杀队,也没有找到他吩咐下去寻找的“青色彼岸花”。
这个人类与前任鬼王并非只是表面上的相似,用某种奇妙些的说法来评价的话,甚至可以说——
他们有着极为相似的灵魂。
已经失去了控制权的无惨,同时也失去了读取工具鬼们心理活动的能力。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形态再次见到上弦们,也完全不知道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在想些什么。
鬼舞辻无惨也会想,在上弦之中是否会有能看出他真实身份的鬼,虽然之前的堕姬完全没有看出来的迹象,但那一定是因为她太弱了。
他本就没有对她抱什么希望。
但黑死牟和猗窝座他们并不一样。
当他将目光投向他们,试图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想法时,神代雀突然把他的脸掰了过来。
她饶有兴致地问:“在看什么?”
鬼舞辻无惨抿着嘴没有说话。
阿雀忽然笑了起来,她将手掌放在无惨的脑后,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
女性形态的“鹤江”与她身材相仿,因而这样的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会让上弦们开始思考,她正在做着什么事。
“没关系的哦,完全不用害怕的。”
他们看见神代雀摸着那个女人的头发,用一种哄诱般的语气同她说话,她说很快就可以结束了,让她稍微再等一下下。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的话,你没有说过会其他上弦也会来吧?童磨。”
忽然被问责的童磨歪了歪脑袋,一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无辜模样。
紧接着神代雀的眼睛眯了起来,某种危险的气息从她身上往外扩散。
气氛进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无限城中寂静无声,但这种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半天狗便哭着伏跪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请罪。
阿雀并没有看他,她的视线对上了黑死牟的目光,三双眼睛能极大程度上干扰他人对其想法的判断,因为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紫底上平铺着黑色格纹羽织的上弦之壹单膝跪下,低下了他的头颅。
“是……属下……擅作主张。”
这样的回答是其他上弦之鬼都未能想到的,就连童磨也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这样的回答也正意味着——上弦之壹的黑死牟,选择了投向新鬼王的麾下。
时至如今真正没有跪过神代雀的,只有猗窝座了。
哪怕在她上位的第一天就被摁在地上,猗窝座仍不愿服从于她。
他对鬼舞辻无惨有着本能一般的服从,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阿雀没有分出太多心思给猗窝座,她的关注点都落在了无惨的身上,视线因被她强行将脑袋摁在肩头而受阻,但他的听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他清楚地听到了黑死牟的倒戈。
无惨生气极了,他忽然明白神代雀的用意,或许她正是为了用这种方式羞辱他,所以才硬要将他带来这种地方。
所谓万世极乐教的祭典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神代雀真正的意图绝对不会是祭典。因为他们甚至没看几分钟,他们所在的位置便从寺庙附近变成了无限城。
这个本该是鬼舞辻无惨最为熟悉的地方,他曾无数次在这里召见手底下的工具鬼。
而现如今他也在这里接见上弦们,只不过不再是他的上弦,而是“神代雀的上弦”。
他攥紧了掌心,而神代雀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有停手,她握住了无惨的手,一脸关切地问他疼不疼。
无惨被她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气得差点发抖。
他甚至想直接开口嘲讽她几句,当着所有上弦的面和她撕破脸皮。
但他没法做到——哪怕是冲动的一瞬间也没有办法。
神代雀身上的气息将他笼罩在其中,让他没法发出任何声音,这般无力而又愤怒的状态一瞬间又让无惨想起了几个月前。
也是在无限城中,他面对着神代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而落在其他上弦之鬼眼里,便是新鬼王的宠物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发抖,就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阿雀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冷汗泅湿了“她”鬓角的头发,阿雀用手背擦了擦,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阿雀爱怜地抚摸着她“她”的脸,将那张苍白而又漂亮的脸捧在手里。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还是害怕吗?”阿雀语气轻柔地抵着“她”的额头,宠溺而又无奈地“她”说:“那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无惨已经不再想去看其他上弦鬼正用怎样的表情看着他,他的眼里只能看到神代雀。
她的表情是在笑,是温柔的、怜爱的、仿佛正在包容爱护着什么的……
只有无惨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他看到那张无害的面孔底下,有着扭曲而又狰狞的笑容。
那是比极恶之鬼还要可怕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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