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雀极为认真地思考着现如今这种情况其实是藤沼有意而为的可能性。
或许他已经看穿了阿雀的心思, 知道了她暗地里弄出来的动静, 所以刻意用这种安排来暗示她——一切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阿雀很清楚藤沼的性格, 也了解他的反复无常,倘若说一切都是因为巧合, 才更让人觉得说不过去了。
毕竟类似这样的“巧合”,之前在吉原已经出过一次了。
分明这个孩子也有着和她的前男友截然不同的面容, 可阿雀看着那双大而无神的红梅色眸子,某种直觉便告诉她, 这就是鬼舞辻无惨。
即便这一次的鬼舞辻无惨,在看到神代雀的时候, 无论是表情还是目光都没有任何异样。
大雨瓢泼而下, 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味, 那孩子站着的地方靠近院子, 溅开的细碎雨珠微微浸湿了他的衬衫, 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显露出一种莹润的光彩。
“外面在下雨呢,”井上夫人面露担忧之色,语气中却没有半分强硬的意味, 而是满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是阿雀最熟悉的性格——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亲近, 也仍无法与对方站在真正平等的地位上。
鬼舞辻无惨永远都想立于他人之上, 无论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仿佛没有听到井上夫人的提醒,被称之为俊国的男孩蹙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阿雀身上,下颌微微抬起。
这令阿雀又想起了许多年前, 她所见到的那个最初的他。
瘦弱而又苍白,心底里却有着浇不灭的傲慢。
而那是现如今的无惨无法露出的目光。
他已经没有了那份纯粹的骄傲,望向神代雀的眼神中永远都会带着一份恐惧与忌惮,或许也有对她的恨,附带的东西太多了。
可现如今正在注视着阿雀的这个孩子,他的眼神却极为直白而又锐利,像是未被折断的刀剑一般锋利。
没有理会井上夫人,俊国径直问阿雀:“你又是谁?”
这令阿雀也怔愣了一瞬。
她并不觉得自己前男友的演技会精湛到这种地步——精湛到可以将她都骗过去的地步。
所以阿雀想,绝对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神明附体”是一直以来藤沼所使用的、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的方法,但对于阿雀来说,她对它的了解仅仅来源于理论和观察。
在“神明附体”这一方式运作的过程中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怎样的问题,藤沼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现如今还知道这种方法的也就只有藤沼和阿雀,而阿雀不可能去询问藤沼,以他的敏锐程度,绝对会立马察觉到什么东西。
他们都是不守规矩的人,所以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正如当初藤沼为了创造神明而前往黄泉夺取了“黄泉之语”。那么阿雀为了让无惨能从她和藤沼的友情中获得喘息的机会,将自己的一部分“神性”借给他,让他也能以“神明附体”这样的方式转生为人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现实已经告诉了阿雀,她的确成功了。
——只不过好像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在她陷入思考的时候,俊国的眉头愈发紧蹙。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当他看到对方的脸时,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知道是熟悉还是排斥的感觉——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东西。
有着一双金色眸子的女性,据说是他的母亲为他请来的家教老师。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俊国看着井上夫人,淡淡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味,“让她走。”
听到这种话的阿雀则完全没有在意他的不客气,反而有种欣慰的感觉。
其实阿雀是知道的,她已经变成了前男友的心理阴影,每次见到她,前男友都会情绪失控,以至于不愿意好好跟她说话,甚至都不愿意摆正眼光来看她。
他总觉得神代雀只是在享受着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他觉得神代雀根本没有心。
没有心的妖怪,什么也不会懂。
但现在好像出现了新的转机,她的前男友一脸厌弃地瞥了她一眼,像是真的与她初次相见。
阿雀不想走了。
一开始的时候,阿雀觉得,给陌生的小朋友当家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甚至还不如回无限城去当鬼王有意思。
但她现如今所见到的小朋友却似乎是她失忆的前男友,那事情就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想知道前男友究竟失忆到了什么程度,是成为鬼之前还是成为鬼之后,也想知道他现如今究竟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会比在她身边过得更好的,阿雀如是笃定。
所以她必须得留下来。
——*——
在井上夫人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也没能让俊国的想法产生任何变化之后,她面露难色地看着阿雀,正想说麻烦她白跑一趟了。
“神代雀,这是我的名字。”
阿雀也没有看井上夫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孩子,忽然说:“你会需要我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会需要她的。
在阿雀看来,鬼舞辻无惨根本没法离开她,他总是在做着错误的事情,说着错误的话,自种恶因也自食恶果。
是因为有神代雀的存在,他才不至于真的落到他最不想沦落的那种地步。
俊国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更不喜欢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让他觉得自己正受到了威胁的眼神。
但这也正让他改变了原本的想法,比起直接让她走,让她留下来似乎也是一个选择。
他沉默地注视着神代雀的模样落在了井上夫人的眼里,过了好一会儿,井上夫人看到俊国移开了视线,抬脚进了房间。
没有第二次拒绝。
不拒绝就意味着同意,这是一种策略性理解方式,井上夫人似乎很不会应付这个孩子,哪怕就事实而言,她是俊国的母亲。
“俊国以前不是这样的……”
井上夫人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得落下泪来,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告诉阿雀一切都是因为前些时候那场大病。
“自从那次生病以后,俊国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奇怪,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阿雀心想的确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她从藤沼口中听说过,利用“神明附体”的确可以达成无数次转生的目的,但在无法决定自己附身对象的前提下,老人、婴儿、青少年……附身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
而一切都要基于身体的真正主人已经死去。
阿雀很容易就从井上夫人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推断出来她的前男友应该就是在“俊国”生了重病过世之后,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
只不过他的“母亲”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她只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似乎哪里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她,也变得不再像她记忆之中的模样。
因为他变成了阿雀记忆之中的模样。
在她的记忆之中,那个常年病痛缠身的少年,脸上从不会露出半分喜悦,心底里永远都笼罩着阴云。
他总是高兴不起来,得到了什么东西就会害怕失去,而得不到的东西,却能折磨得他夙夜难眠。
阿雀曾在许多黑沉的夜里,听到他的咳嗽声氤氲在暗沉的和室里,被死去的炭火烘烤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入黄泉。
——好可怜。
——好可怕。
阿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忽然发现她似乎想要救他。
入内雀是本性自私的妖怪,哪怕拥有无数个所谓的“朋友”,也不过是一起玩乐或是互相利用的工具。
这其中并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正如藤沼所说,阿雀当初想过要丢下他,虽然她没有真正做出什么事情来,但阿雀很清楚,和她是一类人的藤沼,如果到了计划需要用到她的时候,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扔出来。
她甚至都能够想象到,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为了引出早已陷入沉睡的“天”,将“神代雀”就是“入内雀”这一消息捅出去之后,过去的一切再度降临的景象。
他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让阿雀的牺牲为自己谋得最大化的利益。
而阿雀绝不会如他所愿。
她不想为了藤沼这个“朋友”付出重要的东西,也不想为了他让自己置身于杀生之祸中。
当初将“天”的死亡告诉藤沼,只不过是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好在意的——她曾以为“天”不会在意。
分明是神明,却也相信着所谓的“预言”。未免也有些过于可笑了。
无论是什么东西,当其对另一样东西心生恐惧,其实就已经能够看到最后的归宿了。
因为任何不想迎来的结局,最终都会如约而至——这就是命运。
阿雀心想,她也有害怕的东西。
在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血一样的晚霞坠落而下,透过薄薄的明障子,融化在和室内的血泊中。
医师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握着刀的少年眼底里满是狂喜般的疯狂。
那一瞬间仿佛本该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被转嫁到了医师的身上,所以医师死了,而他仍然活着。
氤氲在空气里的东西变成了血腥味,确并非是无惨的血腥味。
他用那双沾满了血的手打开了笼子,将阿雀捧在了掌心里——他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团小小的、没精打采的麻雀。
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和幼惨一起玩,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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