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

    想要记住的事情记不住, 想要忘记的事情也忘不掉。

    俊国问阿雀那是什么事情。

    阿雀想不起来具体, 所以告诉俊国:“是现在的你肯定理解不了的事情。”

    他觉得阿雀是在敷衍他, 就像她提起“打雪仗”一样,是明知道他没法体验而故意捉弄。

    看穿了他的想法, 阿雀一脸难过,“我在你心目中有那么恶劣吗?不是说感情都是相互的嘛, 明明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俊国特别可爱。”

    俊国其实并不喜欢“可爱”这种形容,一开始也总会坚持不懈地反驳她, 但阿雀都像是听不到一样,下一次还要说同样的话。

    有时候见俊国是真的生气了, 她又会低下脑袋凑到他面前来, 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甚至让俊国觉得, 对她发脾气反而是自己的不对。

    ……然后过不了多久, 阿雀又接着犯同样的错。

    仿佛永远也长不了记性。

    在俊国看来,神代雀的本性就是如此,克制已经是极限, 要想让她改, 根本就是难上加难。

    可如果从另一个人的角度来看待, 却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与其说是“恶劣”, 倒不如说是“恶毒”。残忍而又冷酷,如果现如今躺在她面前的是鬼舞辻无惨而非井上俊国,绝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会用绵长而又怨毒的目光注视着阿雀,那样的视线如同针芒般刺在她的身上。

    ——鬼舞辻无惨永远也没法在她面前保持平静。

    他冷静不下来。

    对自身的病弱、对自己曾经忍受的不甘、对昔日那些不想听到的怜悯或悲叹的声音……对此世一切的愤怒与憎恨, 都被集中到了神代雀的身上。

    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恨她。

    但眼前的少年,却向她投来了游移而又试探的视线。或许是好感,又或许仅是好奇。

    阿雀忽然有种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错觉,身体孱弱的少年缠绵病榻,她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

    想要在他咳嗽的时候拍着他的背脊,也想要在他皱起眉头的时候摸摸他的脸颊。

    她希望自己能在那样的时刻,也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一席之地。

    但已经错过的东西,是没法再挽回的。正如同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法改变。

    就算是神明,也并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至少阿雀现如今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神明出现。

    她的目光长久而又安静地落在俊国的面颊上,尚未完全长开的面庞,比起她最初遇到他时更加稚嫩。

    这样的目光让俊国觉得很奇怪。

    他觉得,神代雀是在透过他在注视着、回忆着什么其他的人。

    “我让你想起了谁?”

    阿雀没有回答。但俊国自己也能够勉强猜到什么。她平日里,在提及关于那个人的时候,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或许,是她曾经那个恋人。

    那个她总在提起,却已经死去许久的男人。

    俊国想象不到自己和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他知道自己会生出这种想法本就是很怪异的事情,可有些念头却并非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阿雀的眸色晦暗不明。

    她抬起了眼皮,凑近了俊国面前,这时候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活泼。

    “俊国快要过生日了吧?”

    阿雀的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生日那天我可以过来吗?”

    她说自己从来没有给别人过过生日,也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

    “我想来和你一起过生日,可以吗?”

    说话时她微微倾下身体,鸦黑柔顺的长发从颊侧落下来,似乎再低下一点点脑袋,就会落到他的枕边。

    呼吸间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细微的痒意,就像是羽毛在心头轻拂。

    心底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知道阿雀对放低姿态这种做法的容忍度是无限的,但看到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俊国还是怔了一瞬。

    ——好可怜。

    这样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出了一瞬间。

    如果让阿雀知道他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必定会比他自己更加惊讶。

    这并非是鬼舞辻无惨会有的想法。他是不懂得何为同情、何为怜悯的恶鬼,是绝对的自我主义者,一切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都无法让他分出任何精力。

    但“井上俊国”,只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

    从土御门家找回来的那本书,在被仔细包好之后,阿雀就再也没有动过它。

    起初,魇梦并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只隐约察觉到,比起土御门家那些“阴阳师”们,她似乎更加在意这本书。

    虽然是魇梦带回来的,但他的确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能讨老板欢心的鬼,必定要注意的一点,就是不要随便向老板问问题——老板并不喜欢什么都知道的下属,所以大部分时候,知道的东西越少,对他们来说就越安全。

    这是他的前辈,在两任鬼王身边都当过心腹的鸣女教授他的道理。

    ——虽然比起其余的工具鬼来说,鸣女知道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魇梦听得很认真,就差拿个小本本把笔记全都记下来了。

    不过他记的这些内容,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能用得到的地方。

    魇梦的血鬼术是将人类拉入梦境,使其陷入沉睡,阿雀觉得这是个很好用的血鬼术,尤其失眠的时候就更方便了。

    但她并不会失眠。而且妖怪就算不睡觉也没有任何关系。

    对妖怪来说,做梦是很罕见的事情,阿雀并不喜欢那种虚幻感,更不喜欢梦的荒诞。

    她喜欢真实的东西,喜欢能被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能被触碰到的东西。

    所以她很少怀念什么,比起过去的东西,她其实更喜欢现在。

    但藤沼并不这样觉得,他听阿雀说她派下属对土御门家和花开院家动手之后,自己也去查探了一番。

    他们的宅邸都已经被付之一炬了。

    阿雀告诉魇梦,要想不留下任何隐患,那就必须要彻彻底底地做出了断,像她的前男友那样,总是在一家人里留那么几个人,长远来说并不会有乐观的发展。

    人类是很奇妙的生物。

    或许是生命过于短暂,所以才会衍生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就连繁衍后代,也从最初的延续种族与血脉,变成了精神与意志的继承。

    先祖们会为后代传承而下的东西,并不只是血统和生命。

    时至今日仍有无数的人类以灭杀恶鬼为毕生之志,这是从久远的过去,一直延续下来的,早已与血脉生命融合的愿望。

    生命像花一样美丽。所有人都想美丽地活着。

    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活得就连鸟雀虫蚁都不如。

    绝大部分的“鬼”,尤其是被鬼舞辻无惨所看中的鬼,都有着各自的痛苦——作为人无法活下去,便自己抛弃了为人的资格。

    阿雀问魇梦是怎么变成鬼的。

    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阿雀,脸上似乎是在笑,可仔细看又没看出几分笑意。

    “我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总是轻柔的、仿佛是在半梦半醒间的低声呢喃一般。尾音拉得很长。

    读取他的记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阿雀没有这样做。

    她盯着魇梦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鬼”并不觉得自己是人类,甚至会否认自己曾经身为人类这一事实。而猎鬼人也从不会将“鬼”与人类相提并论。

    在称呼他们的时候,用的也是“它们”。

    “鬼”只是“鬼”,“人”也只是“人”。

    无法相互理解,也无法相互体谅。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彼此之间深深的、难以被忽视的“仇”。

    正如阿雀和无惨。

    仇恨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产生了就不会轻易消失,尤其涉及到了彼此的生死,那就必定要以其中一方的死亡为结局。

    阿雀不想死。

    无惨也不会想死。

    他们都想活着,想自由地、随心所欲地活着。

    在魇梦朦胧的目光中,阿雀将那本包好的书拆了出来。

    翻开扉页看到了那根羽毛,阿雀似乎犹豫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没有将它取出来。

    她将这本书递给魇梦,而后对他说:“再帮我去做一件事情吧。”

    ——*——

    在生日的那天,俊国收到了母亲的礼物。

    井上夫人说这是她的朋友帮忙买来的,据说是多年以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所作。

    俊国拆开了礼物,看到了那本纸张早已泛黄的书册。

    ——《天照渡御》。

    古事记说皇室是神族后裔,所以等同神明。俊国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他知道,天皇或神像的出巡书,也被称之为渡御书。

    “天照”,即为传说中掌管高天原的诸神之主,天照大神。

    拿到这本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俊国似乎闻到了某种气味——是他极为熟悉的,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的气味。

    直到他翻开书页,在扉页发现了一根羽毛。

    那是一跟色泽光滑、颜色深暗,却又一眼便能看出来,和普通的鸟类有所差别的羽毛。

    俊国隐约想起,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羽毛。

    脑海中浮现出了奇怪的画面,耳畔恍惚间像是听到了某种鸟类的叫声。他觉得自己的房间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在不远处的那个角落里,似乎应该挂着一个鸟笼。

    就在这时,家中的佣人敲响了他的房门,声音从门外传来。

    “少爷,神代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6 00:00:07~2020-05-16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