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阿雀虽然并不知道俊国在想些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红色的彼岸花很容易找到, 但青色彼岸花很难找。

    至少以前的无惨, 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它的消息。

    那时候的阿雀抬起脸来看着他,看着他提起青色彼岸花时面上流露出的神情, 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对“青色彼岸花”的渴望,远胜于任何事物。就算是神代雀, 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无法动摇青色彼岸花半分。

    对于这种事,阿雀其实说不上生气。

    她只是有些不满。

    但越是渴望的东西, 越是无法获得,那些无论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的人, 往往无法理解其中的挣扎与苦求。

    阿雀以前也是理解不了的, 她觉得这世上不管什么东西都有获得的方法, 倘若是再想要不过的东西, 总能想到获得的途径。

    一如她一直以来的“自由”, 又如她对无惨的“爱”。

    她觉得无惨也是爱她的,只不过他的爱与寻常意义上的并不相仿。

    他是生来便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可悲,也是自幼便将一切都尽可能攥在手中的残忍。

    当他在阿雀拥抱她时不将她推开, 在阿雀亲吻他时偶尔给出回应, 其实就已经让阿雀觉得, 他的确也是爱着她的。

    所以阿雀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阿雀。

    直到无惨表露出了某种迹象——想要将她也变成, 和其他的工具鬼一样的东西的迹象。

    如果藤沼能听到她的想法,一定会告诉她这根本就不是爱情。

    后世有一个词语叫作“舔狗”,用来形容那种毫无底线毫无尊严地去讨好别人的人。

    对阿雀来说,底线和尊严,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需要存在的东西。尤其是在无惨面前。

    面对无惨的阿雀,完全没有尊严可言。

    那时的无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的身份会进行调转,自己也会毫无尊严地面对着她。

    听到她的提问,无惨下意识拉响了全身的警铃。

    他的目光忽然瞥见被自己翻开的《天照渡御》中夹着的那根羽毛,仿佛遇到了救星。

    像是听不懂她话中的其他意思,“俊国”说:“我在想,比起书签,它更适合当一支笔。”

    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为了更加方便且美观地书写,制造出了羽毛笔这样的书写工具。

    虽然在后世已经有了更加方便的钢笔,但出于艺术与美学的追求,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在使用着这样的传统书写工具。

    俊国的壁柜中也收藏着几支羽毛笔,但它们的品相无一例外比不上他手里的这根羽毛。

    仔细看时才发现其中仿佛深藏般的斑斓光泽,形状流畅而又完整,哪怕是以外行的眼光来看,也是上等的原材料。

    阿雀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这是她在自己身上挑了半天,找出来的自认为最漂亮的一根羽毛。

    俊国问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三月二十七。”

    用很久以前的方式来算,这是阿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妖怪不过生日,也没有这种习惯。

    但是当阿雀见到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个人类。

    一个拥有去爱他人的能力的人类。

    ——*——

    在神代雀离开之后,无惨才像是重新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他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叫嚣着紧绷后的疲惫。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白要是神代雀还不离开的话,自己或许真的会因为身体的本能反应而暴露异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盒子里装着的,他渴求了无数年的青色彼岸花。

    为了重现医师当年的药方,也是为了研究出他的身体发生变化的原因,无惨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在医学和药理上的钻研。

    可现如今得到了这个最想要的东西,他却忽然生出了某种奇诡的平静。

    望着盒子里的标本沉默了许久,他还是将标本框拆开,指尖触碰着那青蓝色的花瓣……

    并没有染色的痕迹。

    这的确是鬼舞辻无惨找了许多年,却从来没有半分消息的青色彼岸花。

    他觉得这过于荒诞了。

    仿佛是某种无稽的笑话,明晃晃地嘲笑着他的愚蠢与无能。

    神代雀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他难以想象的事,也轻而易举地找来了他毫无头绪的东西。

    这并不公平。

    但并没有抗议的余地。

    无惨很清楚现如今的局面。他知道神代雀不同于他过去的一千年来所见到的任何东西,同时也知道,她对“鬼舞辻无惨”这一个体,似乎抱着某种用常理难以解释的感情。

    她说那是爱,但无惨并不这样认为。

    无惨觉得她根本不明白,身为妖怪与人类有着本性上的差别,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和他们并不相同。

    可现如今,并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暂且转移了神代雀的注意力,将她打发离开,可这样的方法只能躲过一时,上一次无惨也觉得自己瞒过了她,但最终他才知道——

    那从一开始,就是神代雀的“宽容”与“施舍”。

    她甚至劳心费力地为他营造出了那样的环境,配合着他的表演,她生来便是卓越的演出家,只要不自己暴露,谁也看不出那样的伪装。

    无惨必须想出能够应对她的策略。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想起她曾经说过她坠落在那个院落中,名为产屋敷家的宅邸里,那是无惨最初诞生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没有抛弃为人的资格。

    那时候,是他和神代雀的初次相见。

    他努力地思考着,真的从里面想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她会以那样弱小的模样,坠落在产屋敷家的宅邸中?

    为什么她又会以麻雀般的外表,屈居于那个仄逼的鸟笼中?

    这并不符合神代雀一贯以来的作风。

    比起鸟雀的形态,她显然更加喜欢以人类的模样出现,而且比起作为真正的宠物,她更想当的分明是“恋人”。

    她希望鬼舞辻无惨的视线能够落在她的身上,想要长长久久地同他在一起。

    而以“麻雀”的身份,并不能达成这样的目的。

    无惨似乎摸到了某些东西的边缘——他觉得自己大概能想出其中的异样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神代雀因为某些原因导致了虚弱,所以无法使用力量,甚至不足以变成人类的模样。

    无惨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那么新的问题正在询问他,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神代雀变得那么狼狈?

    鬼舞辻无惨所诞生的平安时代,是一个瑰丽而又风雅的时代。那时的贵族们时常夜里外出,夜访将在黎明到来之前结束,那是京中常颂的风流。

    但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夜路走得多了,总会遇到鬼。

    哪怕是常年待在宅邸中无法外出的无惨,也时常听闻京中的异事。

    他只是不相信而已。

    不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鬼怪,也不相信神明真的会聆听来自人的声音。

    所以相对应的,对于那些被众人所憧憬吹捧的阴阳师们,无惨也只觉得他们不过是故弄玄虚。

    在他曾经听闻过的阴阳师中,有那么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名字是安倍晴明。

    传闻安倍晴明在整个平安京中散布了无数的式神,甚至在各个河流中也养了被他收服的妖怪。

    如果那样的过往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安倍晴明并非是故弄玄虚之人,那么或许……他会和神代雀有什么联系。

    这只是个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的支持,只是依靠着自己的想法进行推猜。

    但是能让人越想越真。

    于是无惨也想起了他的“母亲”今天送给他的新书,那本据说是安倍晴明所著的《天照渡御》——他翻开了那本书。

    ——*——

    名为“入内雀”的妖怪,是残忍而又狡猾的妖物。

    它们以人类内脏为食,以人类躯体为衣,时常藏于人类之中,与寻常人别无二致。

    当俊国将书上所描绘的“入内雀”与现实中他所了解的神代雀开始联系起来后,越是了解,越发心惊胆战。

    对于此世的人类而言,属于彼世的妖物,本不该继续留存至今。

    可神代雀用了他难以想象的方法,从久远的过去活到了如今。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信息,直到他从那本书上看到了另一些内容。

    平安时代的阴阳师,常以“名”来驱使妖怪。

    在掌控了其“名”与“形”之后,便能够最大程度地将妖怪收为己用。

    这是无惨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说法。

    他觉得这似乎,存在着某种可以尝试的机会。

    比起什么都不做,等待着神代雀再次认出他来,又一次死在她的手中——或许迎来真正的死亡。

    鬼舞辻无惨想要活下去。

    很久以前他身为人类,在母亲腹中便一度失去心跳,而在出生时便没有脉搏,但即便如此,他仍挣扎着活了下来。

    为了生存,人有时候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哪怕他自己也清楚,这本书出现得——似乎有些过于及时了。

    就像是冥冥之中在遵循着某个早就已经被规划好的轨迹,在合适的时间点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被合适的人,也就是无惨看到。

    但现如今的鬼舞辻无惨,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哪怕抛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根稻草,甚至这根稻草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想要让他沉下去的人抛过来的……

    除了接受以外,鬼舞辻无惨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更何况,如果这真的是那百分之一的巧合,那么鬼舞辻无惨,便是真的有可能借此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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