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世极乐教出来的时候, 阿雀发现外面正在下雪。
细碎的雪花从天空坠落而下,她伸出了手, 落在掌心里的细雪转瞬间便化为了小小的水珠。
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阿雀抬起脸来,目光顺着感知落在了不远处的打扮有些奇怪的青年身上。
青年有着一头雪白的短发, 身上穿着繁琐华美的服饰, 金色的坠链随着他的步子晃动着——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在那短披风下被遮掩着的, 应当是刀剑一类的武器。
自从明治维新以后, 禁刀令被颁布到每一个角落, 以前那种武士们腰间挂着长刀、手掌按着刀柄走在街道上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不过据阿雀所知,产屋敷家所领导的鬼杀队, 时至如今仍在使用着名为“日轮刀”的刀剑作为武器。
可不管她怎么看,也不觉得那名白发白衣的青年会是鬼杀队的成员。严格来说,他甚至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 阿雀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在很久以前的过去, 她曾不经意地听闻过一些奇怪的说法。
高天原的神明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祂们能做到绝大部分人类和妖怪都做不到的事情,可唯有改变过去与未来的能力,即便是高天原的统治者“天照大神”也未能拥有。
——哪怕对于神明而言,这也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但在阿雀的记忆之中,她似乎听谁讲起过有这样的存在。
究竟是谁呢?向来记忆力都不太好的阿雀有些苦恼, 她似乎想不起来了。
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无果,阿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名青年早已不知所踪。她的目光落在青年原本站着的位置片刻,才转身回到了无限城。
琵琶的铮鸣回荡在空旷的无限城,它的主人鸣女跪坐在离阿雀不远的地板上。扭曲的空间让她们的站位彻底颠倒,梦幻般的荒诞感时刻笼罩着整个无限城。
“鸣女。”
阿雀话音未落,鸣女便善解人意地把她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恭顺地伏低着脑袋,长长的黑色头发扑落在地板上。
从那头黑色的长发下,鸣女发出恭敬的声音来,“您有何吩咐?”
听话的孩子总会得到更多的喜爱,甚至相比于十二鬼月,阿雀都更加喜欢懂事的鸣女。但鸣女似乎不太喜欢她。
虽然现如今鸣女对她毕恭毕敬,但阿雀还是感觉到了,以前的鸣女哪怕不想听她哭诉也会一脸欲言又止地忍耐,那是因为她和阿雀的关系其实算得上亲近。
但成为了鬼王之后,所有人都和她疏远了。
——当鬼王很没有意思。阿雀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了无惨为什么总要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因为他并没有可以亲近的人。
鬼敬畏他,人害怕他。鬼舞辻无惨一直以来都在为了自己而活,他没有在意的也没有想要守护的……可以称得上美好的东西。
这听起来有些可怜。阿雀想,她现在也是这么的可怜。
自从一怒之下杀掉了她的前男友并且以牙还牙之后,没过几天阿雀就开始后悔起来了。
倒不是后悔杀了他,而是后悔接手了他的东西。
她那时候已经夺取了无惨对“鬼”的控制权,贸然抛弃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暂且留着,顺便通知十二鬼月鬼王之位易主。
从阿雀个人的角度来说,她觉得无惨对鬼的管理很不合理。
比起有规则有秩序的培养和控制,他更喜欢把它们放出去散养,还不允许它们聚集——这简直就是主动给鬼杀队制造有力的斩鬼条件。
所以阿雀制定了新的规则,让鬼拥有了新的秩序。
正因如此,一旦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阿雀都能在第一时间从手底下的鬼那里读取到消息。
“有奇怪的人出现了。”
没有穿鬼杀队的制服,却佩戴着刀剑的怪人,不仅阿雀看到的那一个——有其他的鬼也发现了类似的人。
但最让阿雀在意的,是和他们同行的一个少年。她从细胞的连接中获取了那只鬼的视野,看到了那个有着红梅色眼眸的少年。
那是一个,和她所认识的无惨,长得一模一样,却又比和她相处了几百年的无惨更加消瘦也更加孱弱的少年。
这令阿雀想起了很久以前,平安时代她见到了仍是人类的无惨,那时候他还不叫鬼舞辻无惨。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觉得心烦起来,思来想去也没有好去的地方,于是又跑到了童磨的寺庙里。
她问童磨想不想当鬼王,童磨愣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您是想要制定新的规矩,但是又没有好的想法,所以来询问我的意见吗?”
阿雀难以理解他是以一种怎样的脑回路得出这样的想法的。
但此时这位有着白橡发色和虹色眸子的极乐之鬼,开始友情客串起狗头军师的角色,试图为阿雀出谋划策。
阿雀神色复杂地听他说到,“……既然大家都那么痛苦,不如一起前往极乐。”的时候,她叫停了。
倒也不必。
其实你只要能够做好安安静静的树洞就足够了。
阿雀只是习惯性找童磨聊天,本就没有要他提出建议的想法,尤其听到他提出了一大堆非常不靠谱的建议,她很认真地说,“你不说话的样子比说话时可爱一百倍。”
试图在她面前变得可爱些的童磨眨了眨眼睛闭嘴了。
但他仍是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闭上嘴巴之后还要发出呜呜的声音,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阿雀。
这令阿雀叹了口气,“说吧。”
童磨一脸活泼地开口:“我忽然想起来啦,阿雀~你之前让我注意鬼杀队的人的动向,一发现他们的行踪就尽可能地跟住,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的确是阿雀的吩咐。原因是她在继位的第一天就召集十二鬼月在无限城集合,并给他们发出了警告。
为了尽可能地将他们约束起来,阿雀还特意买了一家医院用作物资储备。
阿雀说:“所以呢?”
“前几天发现了奇怪的人,”童磨摸出他的金色铁扇,漂亮的莲花的纹路在扇面上流转,他说,“本来以为他们也是鬼杀队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带了刀,但后来才发现那几个人的穿着和鬼杀队不一样,而且那些刀也不是日轮刀。”
这令阿雀皱了皱眉头,她有些惊讶于童磨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但为了确认,她还是询问了一遍,“那些人长什么样子?”
在童磨大致描述之后,阿雀皱起了眉头。
“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童磨问她,“要我去处理吗?”
奇怪的人,奇怪的举动……或许也会带来奇怪的事情。
阿雀当即作出了决定,“找机会跟住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也查一下和鬼杀队有没有关系。”
毕竟从她所得知的消息来看,那群奇怪的人似乎正在寻找着“鬼”和“鬼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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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息不对等的前提下,巨大的信息差往往会导致一些特殊情况的发生。
一行人重新集合之后,鬼舞辻无惨有了新的收获——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已经找到了鬼杀队的猎鬼人。
但现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鬼杀队的人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他们,也不会随随便便把陌生人带到产屋敷主宅去见主公。
尤其是在不能泄露己方身份的前提下,想要获得鬼杀队的信任更是难上加难。
但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刀剑们还是审神者,都可以出现在阳光底下——这至少能证明他们不是“鬼”。
只要不是“鬼”,沟通就可以维续下去。
在表达了和他们同仇敌忾的灭鬼之心后,那名鬼杀队员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他们是自发形成的猎鬼组织。同时他也将这件事情通过鎹鸦传回了鬼杀队的大本营。
没过多久,正在旅店中休息的几人便接到了新的消息——鬼杀队的主公,产屋敷家的家主想要见他们一面。
鬼舞辻无惨有一瞬间的迟疑。
药研藤四郎察觉到了这点,“大将,要去吗?”
“去。”鬼舞辻无惨很快便调整过来,“现在就可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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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着巨大的紫藤树的宅邸,是鬼杀队本部所在,鬼舞辻无惨一行很快便抵达了此处。
产屋敷家的后裔一直体弱多病,鬼舞辻无惨也一直都知晓此事,但当他亲眼看到现如今的产屋敷家主时,仍是沉默了片刻。
大半张脸的皮肤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产屋敷家的家主躺在寝具内,陪伴在他身侧的,是产屋敷家的主母产屋敷天音。
很难说鬼舞辻无惨现如今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注视着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面对着和自己作对了上千年的、却也是诞生了自己的家族,这时候他却没有愤怒之类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无法理解。
地震、海啸、疫病……在天灾中死去的人类不可计数,被鬼杀掉的人远不及这些死去的人,但为什么人从不向这些天灾复仇,却要组成猎鬼人的队伍,在上千年的时光中都以恶鬼灭杀为目的。
这令鬼舞辻无惨费解。
尤其在见到了产屋敷耀哉之后,他更不明白,为何产屋敷家族不向降下了这份早逝诅咒的“天”复仇,却要仇视着“鬼之王”。
在产屋敷耀哉开口之前,鬼舞辻无惨先开口了,他说:“你在为了什么而活?”
即便变成了这样丑陋的模样,也要继续苟延残喘着这份生命。
产屋敷耀哉的呼吸很沉重,时至如今他的生命早已走向了尽头,能够撑到此刻已经是奇迹,就算在下一刻就死去也完全有可能。
但他还是回答了鬼舞辻无惨的问题。
他说:“是为了消灭鬼舞辻无惨,我们一族……这一千年来,都在为了这样的目标而努力……所有人的意志,都是为了这一结局……”
但鬼舞辻无惨觉得很可笑。
产屋敷耀哉说是为了消灭他,而他现如今正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任何人认出他来。他们甚至连他的样貌都不清楚。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可你就快要死了。”鬼舞辻无惨说。
出乎意料的,产屋敷耀哉的唇边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像是欣慰又像是笃定,“人类的意志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真正的永恒绝不存在于肉/体,哪怕死亡也不会令一切结束。”
在鬼杀队中所聚集的,全是这样一些有着同样的意志与信念的人们。
站在“鬼之王”的角度,鬼舞辻无惨什么都体会不到,他只会觉得他们愚昧、无知、固执得近乎可笑,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站在“审神者”的角度……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了产屋敷耀哉的心情。
产屋敷家、猎鬼人想要守护的人类的幸福,和时之政府、审神者们想要守护的正确的历史,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切都是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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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雀最后还是打算去见他一面。
虽然知道无惨已经死了,但面对一个和他有着相同面容的少年,她没有不去见他的理由。
在他们暂住的那家旅店里,阿雀等到了回来的鬼舞辻无惨。
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穿过店门走进来,阿雀的视线便紧紧地落在他的身上,那一瞬间她或许想了很多,但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没有错。
哪怕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阿雀也明白了事实——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那个她亲手终结的、曾经也在她心目中占据了不可割舍地位的人。
在来之前,阿雀换了一身衣服——她换了一身鬼杀队的队服。
所以当鬼舞辻无惨看到她的时候,除了不知来由的熟悉感,他还注意到了她穿着的衣服。
面对他们的询问,阿雀告诉他们,“是主公让我过来的。”
鬼杀队的队服、日轮刀、鎹鸦,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鬼舞辻无惨相信了。
在产屋敷家,他和产屋敷耀哉讨论一番双方的目标,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区别只在于,产屋敷耀哉会说,“我们是为了消灭鬼舞辻无惨”,而鬼舞辻无惨却只说,“我们要消灭所有的鬼”。
并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的人,自然无法听出端倪。再者,即便产屋敷耀哉听出了这种说法的怪异,但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决心。
因此派来鬼杀队员同行,也并不是值得意外的事。鬼舞辻无惨没有拒绝。
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少女看起来很眼熟,给人的感觉同样很熟悉,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久到对彼此都极为熟悉。
这样的细节,暴露在平时的一点一滴中。就算鬼舞辻无惨一个人看不出来,其他的刀剑们,也观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但他们不会去询问审神者,因为他们都知道,比起提出问题,审神者更想要的,绝对是解决问题。
在这个自称“阿雀”的少女身上,有着很多怪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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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见到鬼舞辻无惨的那一刻起,阿雀就没有打算隐瞒太长的时间,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真相揭露出来,但有人提前找到了她,是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说,“阿雀小姐和鬼有联系吧。”
并非是询问的口吻,他已经得出了结论。
阿雀也没有隐瞒,她承认了这点,同时也告诉他,“我就是现在的鬼王。”
既然他们是为了寻找鬼王而来,那就将鬼王的消息告诉他们,阿雀的想法很简单。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三日月宗近并没有把其他人叫来,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阿雀小姐想要继续当鬼王吗?”
阿雀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
三日月宗近笑而不语,他微微阖起眼眸,敛去了眼中璀璨的新月,眼底里流露出来的,是属于黎明前的暗沉。
他说,“您听说过时之政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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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十一年年末,鬼王入内雀被鬼杀队九柱围攻,在日升之时消散……”
写完报告之后,鬼舞辻无惨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的记忆在上次出阵时基本恢复了,既知道了自己失去的记忆中究竟有些什么,也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死去”的。
他觉得,比起那样死去,倒还不如是死在日之呼吸的继承人手里。
“大将?您真的没事吗?”
作为今日近侍的药研藤四郎担忧地询问,“自从上次出阵回来,您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作为兼任医生一职的刀剑付丧神,药研藤四郎也承包了为大家检查身体的责任。
“……没事。”
就在这时候,乱藤四郎的声音从楼下的庭院中传来。
“隔壁本丸的审神者又来啦!”
鬼舞辻无惨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一瞬,只来得及抬起脸,便看到窗柩上多了一道纤瘦的人影。
“我就说嘛,无惨前辈肯定在本丸的,他们居然还骗我说你出去了……”
鬼舞辻无惨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神代雀。”
“诶~”
她笑容灿烂地看着鬼舞辻无惨,看着他慢慢开口,又对她吐出来一个字:“滚!”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标个完结,剩下的一个番外等下周再写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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