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绿腰的住处离开,余令一时间不想回屋,就坐在林中的藤椅上,偶尔有楼里杂役路过,与她对看了几眼。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姑娘算不得主子,所以这里的杂役也算不上奴才。
在世家门阀里,哪有下人敢打量主子,走来过去也不给主子请安。
彩蝶寻着话跟余令说,先说了周围都养了什么树什么花,没话说了又看不到个人人,才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楼里的姑娘都是晌午左右才醒呢,客人也是入了夜才来,所以平日里楼里这时候都静静的。”
说起来余令都算得上是楼里的异类,每日拂晓左右就醒了,醒了之后也不在榻上多睡,直接起来洗漱。
她本以为千金小姐都是娇气,但好像比她们这些当丫头的起的还早,也不知起那么早要做什么。
“那绿腰?”
“绿腰姑娘今日恰好起了个早吧,平日里那么早没怎么见她。”
余令应了一声,瞧着捧着脸的彩蝶:“你要是觉得无趣,可以去做你自个的事?”
彩蝶连连摆手:“我现在是姑娘一个人的丫头了,跟着姑娘就是我的事。”
只是平日里她伺候别的姑娘,她们都是晌午左右才醒,拖拖拉拉的洗漱用了膳,挑挑衣裳,说说话就等着迎客了,现在离迎客还久着了,她一时间突然觉得时辰太多。
“姑娘你平日这个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写字,画画,看书。”
她绘画不错,但书法上字太过飘逸,有人说她是花惯了画,提笔写字无锋,软绵绵的无神韵。
虽然知晓这批评有一半是那些世家女的酸话,但她依然在写字上下了苦工,每日都会花上一个半时辰手腕吊石练字。
至于看书,她自认自己诗句算不得出众,不像谢辞非那般对诗词有种游刃有余的灵性,所以每日看少不了看各类诗集,来填补自己的短处。
“那我去给姑娘找纸笔还有书来?”
“不用,我不想在这里写字作画。”
彩蝶脸色黯淡,她以为余令开始跟绿腰说话是已经接受自己身处水月楼,但是现在看来余令还是那个余令。
“姑娘就那么坐着,不觉得无趣吗?”
“佛寺的僧人每日也这般坐着,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修行。”
“可是姑娘不是僧人……”彩蝶没说完,见着余令侧过视线,意识到她不想再说,便呐呐停住。
余令安静坐着,彩蝶就陪着她安静坐着。
听着树林的鸟叫蝉鸣,彩蝶昏昏欲睡,余光瞅见余令突然站起,彩蝶快催到膝盖上的脑袋猛然挺直,揉着眼睛看向余令:“姑娘怎么了?要回去?”
打了个哈欠,彩蝶抬头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你听到了吗?”
“啊?”彩蝶茫然四顾,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听到什么?”
“人的声音。”余令蹙着眉,瞧见一脸茫然的彩蝶,“似乎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彩蝶那句“可能是客人”咽进了喉咙里,咽的太急还咳了几声,半捂着嘴巴,“那姑娘,咱们要去看看吗?”
余令神情犹豫,若是旁人她一定躲过,但她似乎是听到了谢沣的笑声。
她跟谢沣的关系远不如谢辞非亲近,她跟谢辞非是知己惺惺相惜,小时候她倒是把谢沣也当做哥哥,只是长大后听到不少关于他不好的风评,而他又没个兄长的样子,时不时捉弄她,关系就慢慢远了。
但关系再远,他也是谢辞非的二哥,他现在出现在这会不会是谢辞非的意思?
可又有可能是她听错了,只是声音相似而已。
抿了抿唇。余令点头:“看看……别惊动任何人。”
“姑娘放心,跟到我身后就是了。”
彩蝶从小在水月楼里长大,太清楚这里的地形,也晓得哪里可以藏人偷瞧别人在做什么。
听音辨位,彩蝶引着余令走出了茂林,在海棠树下藏着,看着一群穿绸戴冠的公子哥走过回廊。
而中间那个就是谢沣。
算起来与谢沣也有几个月不见,他与以往并没什么差别,宽袖宝蓝色团花袍子,手里拿着把洒金扇,在人群中谈笑风生。
“看样子是去满庭芳。”彩蝶凑到余令耳边道。
水月楼里除了姑娘住处,还有各种雅苑。
看着谢沣身边娇笑的姑娘们,余令迟疑地跟上,一路走到了满庭芳院外。
“谢爷好长时间不来了,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坐在谢沣旁的素梨扭着细腰,噘嘴娇滴滴地道。
谢沣抬手用扇子点了点她的唇:“这嘴撅的都可以挂瓶了。”
“爷讨厌,奴家气着呢,爷还拿奴家玩笑。”
“梨儿,你家爷不是不想你,他是近乡情怯不敢来这水月楼……”
谢沣对面的公子哥笑道,他一说完哄堂大笑,几个公子哥都笑开了花。
“哈哈,好一个近乡情怯,这个词用的好,用的妙!”
“若不是怕憋出了毛病,谢沣你恐怕这辈子都不想踏入这水月楼。”
“我怕什么。”
谢沣一口喝净了杯里的酒水,展颜道,“之前是我家老爷子管得紧了,我没法子出来,如今他不管我了,我要日日来见我的梨儿宝贝。”
谢沣长臂一伸,把素梨留在怀中,在她唇上香了口。
“爷真讨厌,这么多人,就轻薄起奴家起来。”
谢沣手指在她纤腰上游走,挑眉笑道:“你不就喜欢爷那么轻薄你。”
素梨边笑边躲:“爷还没说什么是近乡情怯。你们聊的起劲打哑谜,我们可都糊涂着呢!”
“就是!我们可糊涂了,见爷们笑的高兴,眼馋的很。”
“谢爷说说是笑什么,让我们也乐乐可好?”
几个姑娘一脸好奇,而谢沣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却是一脸坏笑,期待着谢沣骑虎难下。
谢沣洒金扇一打,神情自在不觉为难:“我有一个妹妹如今在你们楼里住着。”
“谢爷的妹妹?”
几个姑娘互看了一眼,能在水月楼住着一定不可能是谢家千金,那这个妹妹是什么意思,就让人难以琢磨了。
“原来是妹妹啊,我们还以为是弟媳妇……”
谈纪安开口打趣,话没说完被谢沣瞪了眼就收了声。
之前望京谁不知道余、谢两家亲如一家,而现在谁又不知道谢家极力跟余家撇清关系,生怕被余家连累,步了余家的后尘。
“不是弟媳,是妹妹是妹妹!”
其他人打圆场地说道,只是谈纪安贼心不死,非想着打趣谢沣:“既然是谢兄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们的妹妹,不如叫妹妹出来见见我们这些兄长,现在认清楚了人,往后遇到我们也好跟她吃杯酒,疼爱她几分。”
谢沣瞟了他眼:“你若是有胆子,只管叫她来陪酒。”
谈纪安哑了声,说起胆子,他自然就想起了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煞神。
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当然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比如说沈屺春的东西便是不能碰的。
席上一时静默,突然一公子砸了酒杯:“那沈屺春也太霸道了!他以为他是天王老子,不过一个妓子,竟然敢放话说我们谁动就砍掉我们手脚。”
以余令的名气,早有不少公子哥知道她落难,打算尝一尝朱唇。
只是还没等他们到水月楼就听到了沈屺春放出的消息。
道余令与他早有婚约,她受余家连累成了□□,那也只能是他沈屺春的妓子,若是有人敢动心思,他定然废其手脚。
话说的霸道至极,偏偏他们这些人都被震慑住了,连余令的消息都不敢多打听,怕惹怒了沈屺春。
“我看他只是想耍余大小姐,若是真把余大小姐当回事,怎么会让她在水月楼待着,凭圣上对他的信任,他求情把余大小姐弄出去还不简单。”
谈纪安愤恨说道,他生气倒不是同情余令,不过是可惜一块肉吊在眼前吃不着,瞧不管沈屺春的霸道。
“他以前不过是个在地上爬的,是个人都能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现在竟然耀武扬威了起来!”
“要说不平,一定是谢兄最为不平,这人以前还是谢府的家奴。”
家奴摇身一变就成了望京人人害怕的煞神。
“我又什么可不平,至少他在我跟前当过狗。”
谢沣歪嘴一笑,“你们少说这些,我与他的仇怨是早就结下,但是你可小心隔墙有耳。”
谢沣一提醒,几个人就禁了声四处张望,既然沈屺春不许人碰余令,那派人守在水月楼里也不奇怪。
“不说那些,佳人在怀美酒当前,说那些没意思的话简直是糟蹋了良辰美景。”
众人哄笑应和,满庭芳里头只剩了男人调笑,姑娘娇嗔的声音。
余令站在墙外看了半晌,每句话都听进了耳朵,神情复杂地看着谢沣让姑娘唇对唇给他喂酒,他说着不着调的话揉捏姑娘身体,往常她听到的那些风评,才化作了真实入了她的眼。
“姑娘要不要找那位爷说说话?”
见余令要走,彩蝶明显感觉到她心情低落,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
余令审视地看着她,缓缓摇了头:“不用。”
听谢沣的意思,他应该少不了到水月楼来。
既然他还会来,那她一定能有机会与他单独说话,满庭芳里他说的那些话,有旁人在场她不会尽信,至少要只有她与他两人的时候,她亲自问他,那时候他说的话才是她可以当真的。
*
余令每日都不想见沈屺春,但他每日都来的准时。
晚膳摆在桌上,嗅着菜香,配着沈屺春的脸,余令食欲全无。
“你今日做了些什么?”
余令盯着白瓷碗,仿佛耳朵封闭什么也听不见。
对待余令,沈屺春一直都有十足的耐心,他笑着吃饭,又继续道:“我今日五更去上了朝,听礼部侍郎那个老头子含含糊糊说了半天,他牙齿落得七七八八,偏生又爱说话,就是点芝麻小事他也能说个半天,陛下不耐烦咳了几次,他也没停。”
余令抬眸看了沈屺春一眼。
他这些年最直观的是学会了掩饰自己,他本来五官就生的不错,只要不像以往那样神情僵硬,皮笑肉不笑,看着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此时,他说话的语调,配着他的笑着竟然有几分暖意,只是对上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还如往常没什么不同,依然是没正常人感情的屠夫。
“你一定想不到我看着他想到了什么,我在想若是我们老了,你也像他一般,牙齿掉的七零八落,说话含含糊糊,我一定不会不耐烦听你说话,你发出的任何声音,我都愿意听。”
“不可能的,沈屺春,若是我会活那么久,那时候我身边定然没有你,而若是我到老身边还是你,我应该早就死了。”
跟沈屺春单独相处这几日她已经觉得煎熬至极,又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到老。
沈屺春神情不变:“我舍不得你死。”
“可在你身边我就不可能活。”余令淡淡地道,说完拿起了碗筷。
食不言寝不语,对她而言只要张口吃饭,就可以不必再回答沈屺春的问题。
“早朝因为礼部侍郎耽误了太多时辰,晌午又开了个小朝……”
余令住嘴了,但沈屺春依然絮絮叨叨地再说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连午膳的菜色,他多吃了什么都告诉了她。
余令搁下了碗:“你与礼部侍郎有何异,你若是想说话,这楼里无数的姑娘愿意听你说。”
“可我只想说与你听。”
沈屺春扑哧一笑,他还从未这样巨细靡遗地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过别人,被余令打断还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
“可我不想听。”
余令冷冷瞧着沈屺春,眼里像是含了冰。
“你也不想我每日见你,可我都来了。”沈屺春笑容满面,余令对他的厌弃,就像是滋养他生命的养分。
余令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想起了在满庭芳的时候,那些人说沈屺春放的话。
谁碰她他就砍断那人的四肢,说起来她还要谢谢沈屺春,让她不必应付其他羞辱。
只是这声谢她说不出口,而且也不愿存在心里。
“沈屺春,你若是有善心,可不可以放我离开?”
余令知道自己该摆出求人的态度,但她却觉得她这话,沈屺春同意的可能性近乎无,所以不想故作可怜神态,招他嗤笑。
“令儿,你知道的,我对你现在的感情,除非我死不然我怎么舍得每日见不着你。”
沈屺春每当对她表达情感的时候,眼神总是痴迷,眼眸浓郁的黑,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铺天盖地,想要把她掩埋吞灭。
今日余令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沈屺春吃了晚膳,没再水月楼留多久,他的属下就敲门唤他离开。
不管他是公事还是何等事,她总算不用再重复昨夜的一切。
只是到了半夜,她睡得昏昏沉沉,总觉有人覆在了她的身上,舔舐她的脸颊,粗糙的舌头就像是某种动物。
舔够了他卷缩在她的脚边,心满意足的抱住了她的腿。
像是梦,但这个梦除了模糊的感触却没有任何内容。
余令一觉醒来她脚边什么都没有,仍然觉着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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