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陆沉菀的身体像被人点了葵花点穴手,一片僵硬,肩膀处的热度一点点爬上她的脸。
顾君瑜道:“今后这种活拿去谢家布庄找人做就行,你这样埋头缝制,伤手伤眼,看你这身体都僵硬成什么样了?”
陆沉菀:……
她的身体僵硬,并不是因为缝衣服,而是因为紧张。
不过陆沉菀没好意思说出来,她轻描淡写地解释:“其实没那么累,只是打发时间。”
“你要打发时间,可以带上红儿出去走走,不用守在屋内。”顾君瑜略微想了下,“改日我们买点书回来,你无聊也可以看书。”
长信侯府也是书香门第,陆沉菀的才情连皇上也曾赞赏过,这么聪明的女子,不该沦为谁的附属品。
陆沉菀也没料到顾君瑜会这么说,她恍了下神。
她从小就被教养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出嫁后要好好服侍夫君,管好中馈,亦要知书懂礼,不能辱没了长信侯府的清名。
如今顾君瑜却劝她要多出去走动,不让她做针线活……
陆沉菀心中有些酸涩,亦有些温暖。
不知不觉间,她放松下来,身体不再僵硬。揉捏在她肩上的手修长有力,或轻或重的按压让她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许多,她隐隐有点沉迷于这样的温柔。
顾君瑜又道:“信件我已交给谢公子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们如今已远离了京城,就在这里安生种地也好,京中之事与你我无关。安成磊即使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开杀戒……”
陆沉菀倏地站起身,伸手按住顾君瑜的唇。
唇上的指尖有点冰,顾君瑜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沉菀忙收起手,“夫君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她随后坐回木凳,低下头继续缝最后的接头。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沉闷、尴尬。
顾君瑜在反思,他刚才的反应是不是伤着小姑娘了?
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之间有亲密接触很正常,自己这样疏离她确实有点过分。
顾君瑜想了想,蹲下身去,“你教我吧,我来缝。”
陆沉菀正强迫自己专心缝衣服,不想顾君瑜忽然靠近,她手上的针偏了下,刚好刺中指尖。
顾君瑜赶紧拉过她的手指,对着白皙指尖上冒出的血珠子吹气。
陆沉菀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没事,一点小伤,不疼。”陆沉菀抽回自己的手。
顾君瑜去找了块干净的绸布,将她指尖的血迹擦掉。
他的动作很轻,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
陆沉菀越发搞不明白眼前人了,以前他成日消沉颓靡时,她尚能摸清他的想法和行为;如今安王振作起来,却叫人难以捉摸了。
他的袒护、温柔是真,疏离也是真。
顾君瑜将血迹擦净,“是我吓着你了。”
陆沉菀否定道:“不是。”
“你受伤了,在一旁指导我就行,剩下的我来。”
顾君瑜当真坐到矮凳上,作势要缝衣服。
陆沉菀知他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但也很难想象他一个孤傲清贵的前太子做女子才做的女红。
陆沉菀心下复杂,“夫君不必如此,我让红儿来做便是了。”
她虽还是温言温语,但较之先前要冷淡了些。
顾君瑜看在眼里,倒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了。
陆沉菀叫红儿进来,指点她帮着把最后的接头处理好。
红儿笑道:“王妃,衣服已经做好了,让王爷换上试试合不合身呗!若是不合身,也好一并改了。”
说着,她将衣服递到陆沉菀的手上,“我去给王爷沏茶。”
红儿一走,房内便又剩下顾君瑜和陆沉菀两人。
陆沉菀拿着衣服,内心挣扎,刚才的尴尬还没散去。
顾君瑜唇角勾了下,走上前,“衣服做得很好,我很喜欢,辛苦你了。”
他接过陆沉菀手上的新衣,走到被屏风割开的小榻处,将之换上。
陆沉菀端起桌上的水杯,浅浅抿了一口。
黔州的山茶带着些许苦涩,淡淡的,一路苦到心里。
须臾,换上新衣的顾君瑜从屏风后走出,“衣服很合身,没想最先穿上新衣的是我。”
顾君瑜给陆沉菀买的几匹布都偏鲜艳,只有这块色泽稍淡雅些,男女都适合用。
陆沉菀抬起头,忽然忘了呼吸。
眼前之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松香色锦衣,身姿如松竹般挺拔,唇边带着一抹温和笑容,眸色如墨,鼻梁高挺。
透光窗牖的光似乎都变了,被夕阳染出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他看着她,微微挑眉,眸底漫溢着亲切感,“如何?”
陆沉菀不觉间将手放在心口处,“夫君很适合穿这样的衣服。”
他原本就是天子骄子,这种清贵儒雅的锦衣正正衬他,这才是天潢贵胄应有的衣着。
顾君瑜笑道:“嗯,那我换下来放好,等今后用得着再穿。”
“夫君喜欢,再做两件便是。”陆沉菀道。
顾君瑜:“一件就够了,过不了多久,天气会更热,到时候我们去布庄找人做成衣。”
他说完,便又去屏风后换回了布衣,而那身新衣服,他将之折叠整齐,放于衣箱里。
京城,景王府。
候在议事厅的安成磊、龚浩宇、吴燕青等人见景王与汪太师回来,赶紧迎上去。
“王爷脸色不好,可是皇上说了什么?”吴燕青问。
景王未搭话,汪太师道:“皇上派了戚淮去黔州。”
“戚淮?”安成磊有些疑惑,“戚淮此人就像恶狗,逮谁咬谁,贬去黔州岂不正好?”
“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吴燕青心中有了预感,戚淮前段时间办事不力,被革职查办,眼见着安成磊将赴任益州,皇上又将戚淮贬去黔州,看似一切正常,但细思则不尽然。
戚淮此人刚直不阿,自视清流,他这一去,他们都得小心了,可不能让这人抓住尾巴,这人是出了名的不怕死。
景王从鼻子里狠狠呼了一口气,“皇上今儿当着本王与老四的面大谈亲情,无外乎便是敲打本王不要动废太子。本王派人去益州,他便派戚淮去黔州,以为这样就当真保得了那人么?”
吴燕青劝道:“王爷三思,此时动安王对我们亦无好处。安王现在无权无势,若他肯安生待在黔州,我们还是不要冒险才好。”
“现在天下都传安王是被冤枉的,安王不畏生死,怒骂符阳恶霸……你觉得他是安于当个庶民之人?”景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那就不妨让成磊兄先去监视,再作打算。我们已经失手了几次了,不可再冒险。如今朝中大势在我们手上,王爷要沉住气。”吴燕青道。
景王微微眯起眼,缓缓道:“也好,他如今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留着他的命,让他苟延残喘,体会这人世的人情冷暖。本王这位兄长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他一直生活在云端,从不知道苟活在尘埃中的滋味。成磊,这事你去可要好好处理,一定要让安王知道庶民之苦,懂么?”
安成磊会意,“王爷放心,你不说,我也会去‘看看’安王的。”
景王点点头,可心中还是有许多不甘,凭什么有的人能像九尾猫妖,怎么也死不了。
他哪一点不及那妇人之仁的废太子?不就是比他晚生几日,那安王就能当太子,他却只能屈居在这种庸才之下。
虽说这古代生活条件差,不过顾君瑜住久了,倒渐渐习惯了。
他前世也常去山沟里调研,有些偏远的农村条件跟眼下也没太大的区别,顾教授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自己下试验田做活也是常有之事。
顾君瑜又陆续买了不少作物种子,既然是要育种,那自然是各种品种都来一些才好。
他常去县城的菜市口逛,也和附近一些当地人熟悉了,还从当地农民手里买了些果树,樱桃、梨儿、桃李杏等,种在自己的永业田中,顺便也嫁接了一些。
要想种好庄稼,肥料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现在根本没有肥料卖,养猪积肥便是最好的选择了,养出来的猪还能做成美食。
顾君瑜又让人修了猪圈,买了七八只小猪仔养着。
至于猪食,只需说一声,附近村庄的农民便会背上厚皮菜和米糠来。
顾君瑜本想买点豆类,不过这个时代粮食产量都不高,粮食也显得格外珍贵,用来养猪显得过于浪费。
一晃半个月便去了,顾君瑜这两顷地也开垦得差不多了。
但连日艳阳天,垦荒之后的土地也十分干燥,还得引水灌溉才成。
符阳县的地势属于丘陵地带,顾君瑜分到的这些土地正好有一小半分布在山丘上。
那山丘不算高,但没有抽水设备,想灌溉还是比较艰难。
好在顾君瑜在山顶找到了泉眼,可以挖成池塘蓄水,以灌溉半山的梯田。
春分过后,雨水渐多。
新垦的田里终于积了些水,顾君瑜和庄子里的下人们一起去地里干活,毕竟现在的农业落后至少几百年,他不去亲自指导,实在放心不下。
而在庄子附近,一阵哒哒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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