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泽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
天边红云滚滚,殷筝得了皇帝的允许离开鳞光岛, 去见对她日思夜想的皇后, 因此鳞光殿二层就剩下皇帝和闻泽父子俩。
闻泽醒来后头晕目眩, 躺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晕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居然还活着。”
在曲廊园倒下那会儿,他其实是迷茫的,因为逃离鳞光岛对殷筝来说有多难他很清楚, 所以他不懂把自己弄晕对殷筝而言有什么用,反正不会是要拿他做人质,就殷筝那小身板, 便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长夜军都有办法夺刀救人。
后来看到殷筝手里那把剪子, 闻泽猜到殷筝是要伤害自己。可以理解, 逃不出去发泄一下怒火也是人之常情,可伤了他又能如何,且图一时之快并非殷筝的作风, 所以闻泽觉得, 殷筝一定不仅仅是要伤他这么简单。
直到他听见殷筝那句“想关住我, 下辈子吧”,他一下就懂了,殷筝是要送他去投胎。
所以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皇帝没留伺候的人, 自己动手把一旁炉子上烧开的热水倒进茶壶里, 问闻泽“感觉如何”
闻泽回味了一下从自己倒地到失去意识这短短几息内的感觉, 回了句“过瘾。”
半点没有常人险些被杀的愤怒或者后怕,只有满满的兴奋和愉悦。
皇帝叹息“你啊”
闻泽从床上起来,下床走到桌边,坐下的时候晃了一下,险些撞倒一旁的小炉子。
“小心些。”皇帝拿折扇打了打他的肩。
闻泽随口应了,端起茶杯就给自己灌了一口,
皇帝又给他续了一杯,说道“你待她,稍微温和些吧。”
闻泽一脸诧异“她与叛军有牵扯,我留她性命,关于此处已是徇私枉法,朝中大臣若是知道,指不定怎么参我,还要我怎么温和”
皇帝想形容一下上辈子经历过各种教训的闻泽是怎么对待殷筝的,可想着想着,杯中的毛尖就不香了。
这两人关系不好的时候,即便针锋相对也常常给人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契合感,关系好了之后,他们两个就像是一个人一样,经常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完成一场旁人都不懂的交流。
皇帝自认与皇后伉俪情深,甚至还有几分民间小夫妻才有的亲密,关系比历朝历代任何一对皇帝夫妻都要和谐,可遇上闻泽和殷筝这样的,也只能甘拜下风。
大抵是输在还不够疯,毕竟皇帝后宫只有一人,皇后还能干政这样的事情,放在过去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闻所未闻的。
皇帝收回了给闻泽举例的念头,只说到“我答应了她,不会再把她关在这里,也允许她偶尔出宫走走,且她若不想嫁你,给我当养女也行。”
皇帝说着,见闻泽眉头紧蹙,以为他是不希望和殷筝从夫妻变成兄妹,便笑“可是不愿”
结果闻泽根本没有注意到皇帝要收殷筝做养女这件事,或者说即便是因此不高兴,他也将这份不高兴归结到了皇帝擅自答应殷筝,允许殷筝出宫这件事上,还说“没,我原本要关她,就是担心你受累,既然你没意见,那就放她走好了。”
皇帝微愣,终于看出闻泽还没开窍,却也不提醒他,只叹气,说“你这孩子,我又没说放她走,只是别将她关在岛上,也别把她困在宫里,找人看着就行了。”
闻泽嗤笑“这和放她走有什么区别。”
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都能给他整出杀招来,放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跑个没影。
闻泽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对殷筝宽容到这个地步。
就因为上辈子她是他儿媳
“朕意已决,不改了。”皇帝私下里很少对闻泽用“朕”这个自称,因为在闻泽很小的时候皇帝就和他做过约定,一旦用了,便表示自己是在以一个皇帝的身份和他说话,而不是一个父亲。
皇帝做的决定,闻泽不能反驳。
闻泽满脸不高兴,连着喝了几杯茶,任由皇帝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接话,完美诠释什么叫被家长惯坏的熊孩子。
皇帝竟也不觉得闻泽这般是忤逆不孝,自顾自说个没完。
小火炉上的水壶又一次煮沸翻滚,闻泽突然想到什么,说“刚刚想起来,既然我这辈子会告诉你殷筝与叛军有关,那我上辈子也定然和你说过,为何没听你提起”
皇帝想要拎水壶的动作顿了顿。
闻泽看见,伸手提前拎起的水壶,将热水注进茶壶里,还给皇帝倒了杯茶,然后放下茶壶,就这么看着他。
皇帝端起闻泽给自己倒的那杯茶,稍加思虑后,对他说道“我以为司天楼不炸她便会收手,没想到你会发现她。”
闻泽“那你一定知道,她到底是谁。”
皇帝想试着装一装傻,谁知闻泽抢先了一步“别说她是殷家女,她在岐山行宫打开的那条暗道,连长夜军都不知道。”
皇帝心知瞒不住,又不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便只好将往事真假参半,说给了闻泽听“你可记得你怀恩姑姑”
闻泽不曾见过这位姑姑,但他记得这个封号,说道“十九年前被先帝送去域外和亲的那位公主”
十九年前,那会儿闻泽才出生,按说他不该知道此事,但在十二年前,先帝驾崩,皇帝才刚登基就派使臣前往域外,想接这位公主回来。
当时迎娶了怀恩公主的域外部族名为涂却,是域外最大的部族,因此他们十分硬气地拒绝将公主送回。
结果谁都没想到,一向好脾气,且当时根基不稳的皇帝会让黔北发兵主动掀起战争,只为将这位公主从涂却夺回来。
皇帝告诉他“殷筝是你怀恩姑姑的女儿,怀恩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姐,她性活泼好动,时常随你皇奶奶去岐山,也是无意间才发现了岐山行宫里的暗道,她还把这件事和我说了,你若不信,我可以把另外几条行宫暗道的入口都告诉你。”
这么一来,皇帝为何对殷筝如此纵容,就有了解释。
闻泽姑且信他。
之后没多久,父子俩离开鳞光岛,皇帝还在路上和他说“鳞光殿建造之初,为了垫高第二层增高视野,同时保证一层透气凉爽,一层和二层之间是有夹层的,只要从二层望台翻到一层的屋檐上,就能钻进夹层躲藏其中这也是怀恩发现并且告诉我的,我想殷筝也是听她娘说过这件事,才会想到利用夹层躲开长夜军的监视,跑到曲廊园去。”
皇帝这么说,显然是为了增加自己刚刚那番话的可信度,然而一转头,闻泽就去查了玉牒。
这么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那位被送去和亲的怀恩公主是先帝从宗室过继来的,她不是皇帝的亲姐姐,也并非从小就在雍都长大,而是和亲那年才被召入雍都,册封为公主。
这么一个为了和亲专门过继来的公主,会是他父皇口中那个被皇奶奶带在身边,成天上蹿下跳把皇宫和岐山行宫都摸得清清楚楚,还和皇帝关系好到不惜发兵也要夺回来的姐姐
是玉牒在撒谎,还是他父皇在撒谎
这边闻泽陷入新的谜团,那边殷筝见着了皇后,从皇后口中得知,自己这段时日在鳞光岛上待着,是在“养病”。
甚至对外也是这么说的,说她在岐山行宫昏迷,随行的御医给她诊断出了一堆的病症,让她静养,还说即将入夏,要她在水气丰沛的地方住着,于是太子带她先回雍都,让她住在了鳞光岛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他可真能编,殷筝心想。
皇后见她如今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并询问她这段时日在鳞光岛上住的可习惯,还问殷筝身边扮做宫女的十九,确定殷筝的身体是否都好全了。
十九道“回禀娘娘,殷姑娘前几日才能下地,照着大夫的说法,还需在鳞光岛上好好养着才行。”
皇后听了,心疼地不得了,叫人给殷筝拿了不少好东西,直到天色渐晚,才放殷筝离开。
殷筝回到鳞光岛上的时候,皇帝和闻泽都已经走了,殷筝回到二层,才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后等着她的江易。
半大的少年一身黑衣,就这么直愣愣地戳在门口,微微扬起下巴,显出几分期待。
殷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闻泽竟把能用来拿捏她的江易放出来了。
她有些恍惚地抬手捏了捏江易的脸,默了半响才说出两人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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