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筝第一次用折云手伤人, 也是第一次自己拿刀杀人。
之后在忘音寺的茶舍里, 长夜军替闻泽处理他身上的伤口,殷筝就坐在屋檐下, 手里捧着莹润的白瓷茶杯, 掌心贴在杯上,试图让茶水的温度消去手掌摩擦刀柄时候的触感。
从闻泽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殷筝独坐的背影, 还有茶舍外不加修饰的山林景致。
但因天气渐冷, 山林间种植的又非寺庙里特地栽种的四季常青的树, 所以树叶早已飘落,只剩一地的枯黄和零落的枝丫,伴随着冷风, 衬得那抹背影格外孤寂。
闻泽低声催促长夜军手脚快些, 话音才落, 就看到江易抱着一个小矮几哒哒哒跑进来,将小矮几往殷筝身边一放,又飞快跑开。
闻泽不懂江易特地搬个矮几来是要干嘛, 没过一会儿,江易又跑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斋饭,两人份的。
闻泽:“……”
江易摆好饭菜,端坐在矮几另一边,殷筝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然后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端起那碗白米饭,拿起了碗边的筷子。
江易见殷筝动筷,自己也跟着捧起饭碗拿起筷子,大口扒饭。
什么寂寥,什么萧索,统统烟消云散,只剩满满一屋子的饭菜香。
闻泽:“……”
饿了。
正这么想着,茶室的门被人敲响,止忧大师带着小弟子端来饭食,说是刚刚江易到后厨要吃的,他们便准备了不少。
一份饭食三个碗,一碗白米饭,一碗素菜,一碗豆腐汤,和江易殷筝他们吃的一模一样。
闻泽把自己那份也放到了矮几上,三人半围着矮几而坐,场面略有些怪异。
江易嫌弃地看了闻泽一眼,不懂闻泽为什么非要和他们一桌,但之后他夹了闻泽碗里的菜,看闻泽没说什么,默认闻泽那碗也是自己的,便没再用眼神嫌弃闻泽。
三人安安静静吃完饭,江易把碗都端走。
闻泽见殷筝拿起刚刚没喝完的茶,皱眉道:“别喝冷茶。”
殷筝捧着茶杯没放,说:“我渴了。”
正逢十九端来热茶水,闻泽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殷筝把茶杯放下。
殷筝只好倒了杯中冷茶,又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闻泽端起茶壶给她倒热茶。
色泽浓郁的茶汤落入杯底,闻泽问她:“玄武令还在你那?”
殷筝又一次端起茶杯,应道:“在,给你吗?还是迟些回城,给陛下?”
闻泽挑眉:“你不要?”
殷筝轻吹茶面升起的热气,道:“我要来又没用。”
且不说她只是卫十砚的继女,没有带兵打仗的本领,即便有,她也不太想和玄武营扯上关系。
殷筝就着杯沿抿了口茶,入口格外苦涩,回味也特别的甘甜。
闻泽道:“卫十砚身死,我们这边总要给个由头,你可有什么想法?”
殷筝想了想,道:“卫十砚与齐王同谋,于十九年前举兵谋逆,但因安武郡主领兵平叛,卫十砚毁约撤军。”
闻泽:“证据。”
“从李纯的那些信里挑选出几张能用的,断章取义,作为物证。至于人证……”殷筝一边说,一边放下茶杯,拿出怀里的玄武令,又解开腰间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用纸包裹的金丝乌骨碎片:“忘音寺的止忧大师可证明十九年前曾有人率领军队潜伏于此。幽州的官员也能证明,十九年前卫十砚不曾率领玄武营巡视幽州,相关的文书记录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殷筝拿着碎片在玄武令上对了对,然后又收起碎片放回荷包,把玄武令递给了闻泽。
闻泽:“不为齐王平反?”
殷筝对她那素未谋面的外公并无感觉,只道:“齐王谋逆是事实,卫十砚派人怂恿他,可没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谋反。更何况,他若是无辜了,我娘……安武怎么办?安武亲手杀了他,他若无辜,错的不就是安武了吗?”
殷筝的观念就是如此,她寻求真相,却并不要求真相能大白于天下,甚至可以为了后世对安武的评价,将真相捏造成她需要的模样。
因为她了解世人的轻率,知道他们不会思考事件发生的时候,安武所面临的选择背后是没有答案的,他们只会根据已经知道的结果,对安武的做法评头论足,甚至肆意批判。
殷筝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闻泽略加思量,觉得可行。
他们回城时,比武场的比试还未结束,闻泽将卫十砚已死的消息告诉皇帝,并按照殷筝所言,开始捏造或叫人收集证据。
五日后,卫十砚的罪名伴随着一份份或真或假的证据,在雍都城乃至整个大庆掀起轩然大波。
储君大婚的喜庆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旧事重提的阴霾与沉重。
为此有不少官员奏请延期婚礼,皇帝准了。
……
殷筝每天按时去辰天阁喝药,终于拿到了安武的最后一封信。
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安武的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几句,因此全篇字迹工整,末尾还出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落款。
信上内容也很简单,说的是今早起来看见自己许久没打理的花开了,感叹有时候并非是花需要人的照顾,而是人需要花的陪伴。就如她这些年来,因为记忆模糊,便将生存的意义都寄托在了长乐身上,是她需要长乐,而非长乐需要她,想明白这点,她突然就放心了。
然后就是最后一句,告诉国师自己很好,让国师莫要再挂念她。
落款,闻茯。
那是安武的闺名。
殷筝当着国师的面看完最后一封信,并将最后一封信放进木盒子里,把木盒子连带里面所有的信件,都推到了国师面前。
“出门在外不方便带这些,你先替我保管。”殷筝说完,起身离开了辰天阁。
国师等殷筝走远了才淡淡道:“保重。”
……
因为婚期延迟到来年,各地官员不得不先折返辖地。
对此倒是没人敢有怨言,毕竟卫十砚的死意味着黔北玄武营统帅之位的更迭,让各方都在意不已,白跑一趟这事儿反而就变得不怎么起眼了。
殷筝趁着闻泽忙碌,私下里把肃东王、贺轻雀,以及江韶戚三人都见了一遍。
也不知聊了什么,这三人竟在之后选了同一天启程回各自的封地。
也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跟着殷筝出宫的十九遭人暗算,醒来后人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十九赶回城内,将殷筝失踪一事汇报给闻泽,本以为会受到惩罚,谁知闻泽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十九不敢置信,她一脸恍惚地退出东宫主殿,看到自家老大二十七,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
二十七摇头:“不知道,殿下三天前就把除你以外的人,都从殷姑娘身边撤掉了。”
另一边,殷筝放出三个明晃晃的烟.雾.弹,带上江易、柳夫子还有逢年,坐着马车朝黔北而去。
逢年第一次出雍都,开头还很高兴激动,之后就厌倦了沿途枯燥的风景,只在马车路过城镇时会兴奋一下。
马车辘辘,逢年和柳夫子在车里睡去,殷筝掀开车门帘子,坐到了赶车的江易身边。
江易的小脑瓜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突然就问殷筝:“国师的孩子,头发也会是白色的吗?”
殷筝笑道:“哪有人天生白发。”
江易:“国师的头发不就是白的。”
殷筝看着前方,笑容微敛:“他的头发,是后来变白的。”
江易晃着小腿好奇追问:“怎么变白的?”
殷筝又开始忽悠他:“凡事过犹不及听过吧?太过悲伤太过勤奋,都会对身体不好,让头发变白,所以你也少吃点,免得哪天你一觉睡醒,头发就都变白了。”
之后路过一家茶馆歇脚,柳夫子惊愕地发现江易只吃了两碗面,没叫第三碗,于是连忙询问江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易就把殷筝那番说辞给柳夫子复述了一遍,期待着柳夫子能推翻殷筝的话,谁知柳夫子犹豫了一下,觉得能让江易克制饮食也好,就没给他辟谣。
……
殷筝离开雍都的事情并未传开,因此瑞嘉在宫里宫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才去东宫问闻泽:“皇兄!殷二去哪了?”
闻泽:“不知道。”
瑞嘉惊呆:“什么叫不知道?那可是你媳妇!就算你不跟着,难道不会叫长夜军跟着吗?”
闻泽抬头盯着瑞嘉看了半响,道:“我和她打了个赌,只要她赢,我就答应不让长夜军跟着她。”
瑞嘉精准踩雷:“你输了?!”
闻泽抓起茶杯,朝瑞嘉砸了过去,瑞嘉飞快闪避,兔子似的跑了,徒留闻泽盯着瑞嘉跑掉的方向,咬牙切齿——
殷筝爱去哪去哪,关他什么事!
闻泽自认殷筝的离开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却不知这段时日大臣们都人心惶惶——原本不讲道理的太子殿下突然就消停了,怕不是在酝酿大招。
皇帝也将闻泽的变化看在眼里,还以为闻泽是担心殷筝再做出什么于国有害的事情,便对闻泽展开了劝慰:“她答应了我不再做祸国之举,应当不会食言,你就别担心了”
闻泽想也不想:“谁担心这个。”
闻泽巴不得她搞事情,这样就能理直气壮地抓她回来……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能抓她回来?
闻泽想不出不抓她的理由,可又不愿动身去抓人,总觉得这么做了,就像是承认了什么一样。
闻泽纠结着派出了虎啸军——他只答应了不让长夜军跟着,可没答应不让虎啸军跟着。
只是虎啸军不擅追踪,开头把丹南、肃东、临西三个方向都追了一遍,结果一一落了空,最后才在北面发现了殷筝的踪迹,可惜后来还跟丢了几次,如今只能确定殷筝的大体下落和目的地。
若没猜错,殷筝此行是要去黔北边境。
她去那做什么?
这天闻泽照常上朝,听说黔北因卫十砚的死起了骚乱,有位大臣觉得黔北王祁少真年纪太小,恐怕无法安定边境,便提出在玄武营中挑选将领顶替卫十砚,暂领统帅一职
黔北?
闻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那大臣道:“玄武营本就归属黔北王,当年卫十砚暂代,是因黔北王还是婴孩,如今黔北王已经十五岁了,玄武令合该物归原主,要是担心黔北王镇不住,从雍都派人辅佐便是。”
那大臣反驳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无法拨出人手派去黔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了才这么说的。
闻泽朝着皇帝行礼,道:“儿臣愿为父皇效劳,亲去黔北,安抚民心。”
作者有话要说:闻泽:我是去办差的,不是去抓殷筝的。
什么叫自欺欺人,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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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继续(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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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叶落薰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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