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图书馆在手, 要啥书没有?

    早在筹备接纳新移民的种种安排的时候, 贾放就已经去潇湘馆, “求”得了一本《血吸虫病的预防与治疗》,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血防手册》。

    目前从里正秦铁树那里听得的消息,足以与书上的内容相印证, 不管是急性症还是慢性症,症状都对得上。

    至于预防的措施,贾放已经一一都布置好了:大范围地消灭钉螺、禁止体弱的人进入钉螺存活的水域、一定需要下水劳作的人必须事先在腿上抹上保护的油膏。

    此外,所有村民,不管是土著还是新人,都必须遵守各项卫生规范。

    贾放很有信心:如果所有这些措施都能做到位的话, 贾放相信这种因为寄生虫引发的疾病一定能被控制住,不会在他的领地上扩散开来。

    但真正让他犯难的,却是如何治疗的问题。

    因为他得到的这本书上, 特效药的那一栏赫然写着:吡喹酮。

    这是一种合成药物, 而贾放对此完全一窍不通,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再去发展出一套化学工业制药的产业链了。

    因此, 贾放对抵达桃源村的鼓胀病病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能寄希望于陶村长在邻近村镇寻找大夫和郎中, 看看他们有么有什么招数。

    至于新加入桃源寨的移民们,他们刚来时感觉还不错,毕竟有地方住,吃喝都有人管。

    但是过了两三天,初来时的这种和谐气氛便一扫而空。新移民很快便对土著产生了不满, 并且发生了冲突,原因却非常简单——只是因为:洗手。

    贾放给桃源寨上下所有人都安排了一条规定,要求他们饭前一定要洗手。不洗手者不得食。另外,必须使用指定的茅厕,使用之后要冲水,冲水之后也要洗手。如果有谁出茅厕忘记了洗手,一次两次还好说,次数多了,那就——罚款。

    至于谁有权利来罚款的这个问题,贾放并没有明确布置。谁知就因为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含糊,移民和土著都生出了不满,甚至都快打起来了。

    贾放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和陶村长、秦铁树两人一道议事,听见村民传话,连忙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两边的架已经打完了,当事人都被拉到一边去,但那斗鸡似的态度让他们依旧能被认出来。

    桃源村这边,最愤愤不平的,是一个叫赵五光的青年,还没有成亲,实打实的光棍。

    新移民这边带头与人打架的,则是一个叫做王二郎的汉子。按照秦铁树的说法,他侍候着自己家里的好几个病人一起迁到此处。可想而知,心急如焚,日夜难安是免不了的。

    赵五光刚好是给新移民送饭的青壮之一,也是他发现了新移民这边有人如厕之后、用饭之前都不洗手。他便相当犀利地予以指出,并且提到了“罚钱”两个字。言语之间不太客气,结果惹恼了移民们。

    那王二郎便挺身而出,两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但各自都有各自的帮手,大家纷纷加入战团,便是群殴的局面。

    两边各有优势,桃源村胜在人人熟悉地形,占了地主的优势,而且小伙儿们个个身强体健;而新移民这边则胜在人口基数大,三比一的总人数,总能出这么几个能打的。

    贾放来到他们之中的时候,心里很是不快,心想自己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一头安抚土著,另一头接纳安置新移民,怎么这三天不到就出事?

    ——人家结婚度个蜜月都还有三十天哩?

    他站在打群架现场的正中央,左右手边是陶村长和秦里正,两人都在尽全力尝试控制自己身边的村民/老乡。

    “咋呼个啥,看,不是把贾三爷都惊动了吗”陶村长大声呵斥赵五光。

    “二郎啊,都说和为贵,忍为高,像你这般初来乍到的,旁人指点你一两句又不为过分,怎么还就打起来了呢?”秦里正亲自教训王二郎。

    “好了好了,都是一场误会!”

    “大家消消气,和牙齿和舌头还总磕着碰着呢!”

    两个和事佬最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今天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谁说这事儿了了的?”贾放突然大声说。周遭无论是土著还是新移民,都这才注意到这个平日里总是面带笑容的好脾气少年,这会儿看起来真的快要气炸了。

    “赵五光,王二郎,你俩来,站到中间来。我们今天就来开吐槽大会,你们彼此都说说看,究竟对对方又什么不满意的。”

    被点中名字的两个人都不晓得“吐槽大会”是什么意思,但是贾放让他们畅所欲言、直抒胸臆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来了。

    陶村长和秦里正也都万万没想到,贾放非但不同意他们“和稀泥”的做法,不肯把矛盾压下去,反而要让这两个挑事的把刚才那番激怒的言语再复述一遍,把肚里的苦水,心里的怨气都倒出来。

    “我先说,”赵五光先站出来,“刚才那头七八个孩子,从地头玩过了回来,见到这头把饭菜送来,伸手就来抓炸鱼,那手上……唉哟,都还带着泥……”

    这天的午饭,桃源村里用大锅炸了从稻田里抓来的小鲤鱼,裹了些米粉然后一条条的全都炸酥了,可以直接入口不用吐骨头,香得什么似的。也难怪孩子们猴急。

    “都是些孩子,你一大人犯得着跟他们计较?”新移民里有个妇人高声说话,估计是这些孩子的家人。

    “贾三爷说过的,既然来了这桃源寨,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赵五光大声反驳,“我管他是大人还是孩子?再说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几天我顿顿都来送饭,哪次不是这样?”

    这些新移民来得时间太短,良好的卫生习惯,应当是还未养成。

    结果那王二郎当场反驳:“你们桃源村里,难道就没有人吃东西伸手直接抓的吗?我怎么看今儿个中午好几个伢子和水牛一道下河游泳的?”

    桃源村严禁未成年的娃娃与水牛一起下河游泳,这也是“应当罚款”的事项之一。王二郎当时没说,现在却把这账翻出来了。

    “这显见着不公平了。”新移民那里一听说这个,立即胡乱嚷嚷开了。

    赵五光急了:“三爷定这些规矩是为了你们好,我们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给你们搭房子,现在又每天给你们送吃的,敢情你们就一点儿都不惦记我们的好,成天就只盯着我们,瞅着我们哪儿做错了?”

    桃源村的土著们一听都觉得心酸:“是这样!大家都是人,没得只有你们觉得不公平,俺们更觉着呢!”

    贾放在一旁听着,算是明白了桃源村村民的心态:他们在贾放和陶村长打了一通感情牌之后,主动付出了各种劳动,现在却连基本态度上的回应都没有看到。土著们能不心冷吗?

    王二郎却冷笑道:“我们也不想在这边闲着,也想搭把手,但你们不给啊!”

    “不止不让我们做事,还管这管那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今天下午我带几个人想掏一下那个……化粪池,回头给新垦出来的地堆堆肥,你们不是一样把贾三爷的名头抬出来,不让我们干这个吗?”

    赵五光登时有点儿词穷,这件事他不知道,但是听起来——对方要帮着堆堆肥,应该不算是什么大事吧!可是这好像也确实是贾三爷明令禁止的,否则一早贾放让他们挖那么些“化粪池”做什么?

    “不就是嫌我们有病人吗?怕我们把病气过给你们吗?怎么……刚才打架的时候就给忘了吗?”王二郎一见赵五光答不上来,登时得理不饶人,踏上一步,咄咄逼人地追问。

    “圣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我们来这儿,原本真的没想到你们能为我们这些人做这么多。我们盼着的,不过是你们能把我们当常人一般看待,能让我们和常人一样地过日子。仅此而已啊。”

    王二郎的话唤起了不少新移民的同感。“对,二郎说得没错。”

    “我们只想像常人一样。”

    “别把我们个个都当病人看待,我们之中也有没病的……”

    秦里正这时赶紧来打圆场,对贾放说:“三爷,您别在意,别看王二郎这个小子说的一套又一套的,他着实没上过几年学……”

    贾放差点儿冷笑一声:孔子的话都抬出来用了,这个小伙活学活用起来确实还挺唬人的。

    双方在他的怂恿之下,开起了“吐槽”模式,这让贾放好歹明白了两边都在不满些什么。

    而这时他必须站出来了,于是贾放一扯嗓子:“谁去把潇湘书院里的那幅大黑板给我抬来!”

    桃源村的土著一见是贾放发话了,马上有几个人兴奋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赶紧向潇湘书院跑去。

    而新来的移民们则一头雾水:“啥叫黑板?”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只见两个村民抬着一大块半人高的宽大木板,从村口一处吊脚楼里出来,抬到两边村民一起齐聚的地点。其中一人还掏了掏口袋,递给贾放两截白生生的小短棒。那看起来像是用石膏做的。

    木板运到了,新移民们才发现这木板表面完全被漆成了黑色,贾放伸出一枚小短棒,在木板表面划了一道,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声。

    全体观众都像是背后所有的毛孔被人齐刷刷地划拉了一下,所有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顿时所有的精神都集中了,所有的视线都投向贾放。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这辈子像再听见这么一声。

    贾放则敲着他的黑板说:“好,就让我来好好告诉你们,王二郎,你会知道为啥拦着你不让你一片好心地帮忙去堆肥……”

    赵五光登时露出一片得意。

    “还有你,赵五光,为啥村里的娃儿和牛一起下水洗澡你也应该制止——”

    贾放两头各打五十大板,两边登时都明白贾放不会偏帮哪一边,顿时都老老实实地在黑板面前蹲坐下来,耐心听贾放“讲课”。

    *

    贾放拿着一枚黑板擦,啪啪地敲着黑板,问:“这些都看明白了吗?不明白的现在赶紧提问。”

    他面前赵五光和王二郎并肩,两人都是盘着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黑板。王二郎很肯定地点点头:“明白了!”

    赵五光心里还稍微有点儿含糊,扭头看看身边这个对头,赶紧也冲贾放点点头:“明白了!”

    “那我擦了啊——”贾放拿起黑板擦,刷刷地把他画在黑板上的各种图形给擦去,随后继续开始写画。

    村民们就算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在贾放的解说之下,渐渐开始明白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原来他们得病,竟然是体内有虫。这虫日常生在水里的钉螺里,小虫会从螺里游出来,钻进人的皮肤,人就得病了,不止得病,还会把小虫继续排出来,让它们继续寄生在钉螺里,祸祸更多的人。

    王二郎张大了嘴,心里有些明白,为啥不让他们堆粪肥田了。但是这贾三爷说的,所有人都使用公共厕所,就可以统一让农家肥进行“无害化”处理……这又是啥意思?

    ——太深奥了!孔圣人从来没说过呀。

    贾放一场课讲下来,两边最明白的人,也最多听了个半懂不懂,记住个结论。更多的人一边听一边盯着贾放手里的黑板擦,在好奇为啥明明白白写上去的字,这东西一挥就不见了踪影。

    但是贾放的解释,多少给了村民们信心,让他们知道:咱们这儿有个明白人儿。

    以前官府里定下规矩,也就是在县衙跟前贴个告示,最了不得就让个识字的站在告示跟前,反反复复地念着,哪里会有个人掰开了揉碎了,把这道理讲给他们知道。

    就算是有百姓问,官府也会丢一句,“说了你们也不懂”。

    眼下贾放说的虽然艰深,但就冲他愿意说,村民们也就乐意听,同时还装作能听懂的样子,贾放问一句,就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赵五光也在一旁听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人和牛都有染上这种病的危险,娃娃们赶着水牛一起下水游泳,许是就会染上鼓胀病,进而传给全村的人。

    他本就是个直肠子,这会儿一骨碌站起来,冲身边的王二郎一躬到底,道:“这位大兄弟,多谢你提点。村里的瓜娃子们竟敢违背贾三爷定下的规矩,多亏有你告诉咱们。”

    王二郎一见对方客气起来,也赶紧说:“不用这么客气——早先你也提醒我们了。”

    谁知赵五光还没完,紧接着追问:“你能告诉我是哪几个吗?我抓到那几个瓜娃子,指定揍得他们屁股开花!”

    王二郎:……他只见到一群光屁股娃儿在戏水,现在哪能和眼前的人一一对上号。

    这时贾放出来拦住这俩,说:“过去的事,大家都放下,谁也别再提了。往后也是这样,你们心里有什么不满,都尽管提出来,问为什么,讨论解决方案,别把气都憋在心里。”

    “在桃源寨,你们随时都可以畅所欲言,但是一定要记住五个字‘对事不对人’。”

    赵五光和王二郎两人听见贾放这番话,想想刚才,都有些羞愧,于是两人齐齐地朝对方拜了下去,同时诚心诚意地道歉。

    “王二哥,真真是对不住,俺不是故意的。”

    “赵五哥,你这么说话真是要臊死我了。这几天一直承蒙你和大家的照顾,我们要再不识好歹,我们就……就真不是人了。请再受我王二一拜。”

    “哪里哪里,这都是应有之义……”

    这俩竟然开始没完没了地互拜,贾放赶紧给拦住了。

    “除此之外,我还另有一桩差事想要教给两位。”贾放对眼前这两个青年开口,“两位都是热心人,因此我想要两位做这桃源寨的稽查队长,在未来的两个月里,帮助村民们建立良好的卫生习惯。”

    他见到赵五光和王二郎两个人为人诚恳,知错愿改,理解力和接受能力都很强,而且在各自的村民群体之中都很有号召力。所以他打算把这个“重任”交给两人。

    原本陶村长和秦里正也能做这样的事,但是新移民刚刚抵达桃源村,这俩都是琐事缠身,恐怕精力不济。再者,他也确实需要在年轻一辈里挑选、培养一些人才。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土著还是新移民,双方其实都很担心贾放会在公共事务上偏袒哪一方。因此在两边各选一人,共同任职,同时也相互监督,会是比较妥善的做法。

    “两位,我想你们能记住,我让你们做的这‘稽查队长’,不是说你们看谁做得不对,伸伸手指就可以指责对方,甚至说罚钱——是,从今天起,你们确实是有这个权力,可以做这样的事。但是你们要晓得,我交到你们手里的,并不是权力,而是责任!”

    “是让桃源寨五千人远离血疫,让你们的父老乡亲们平安康健的责任!”

    贾放的话落在旁人耳中,或许还有些令人生疑:这咋就不是权力了呢?都能罚钱了。

    但是赵五光和王二郎在贾放目光的注视之下,应是都体会到了他言语里的深意,两人同时跪下,朝贾放行了大礼,异口同声地道:“愿听贾三爷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送上,今天爆发了一把,尝试挑战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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