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砖瓦窑和“三村食堂”之后, 几个村的村民都是创意频出, 纷纷想出了赚钱的法子。
但桃源寨的“创业”大潮很快遇到了瓶颈——寨子里的“钱”出现了问题。
这并非是贾放食言, 没能给村民们及时发放“创业贷款”,或者给他们提供“建房基金”,而是桃源寨重蹈桃源村的覆辙, 再次出现了小额货币——也就是铜钱,短缺的问题。
远道而来的余江新移民里,不少人是有些积蓄的,可是他们远道而来,不可能背着大串大串的铜钱到此,多半都是贴身藏着银锭子, 内衣里缝着金锞子。
而贾放发放“安家费”和“创业贷款”的时候,也图省事,给每家发了银锭子。
这样问题就来了:以“三村食堂”为例, 那里一餐饭是三文钱, 多加一个菜是五文。如果你拿一锭银子去点一餐饭吃,食堂里的大娘铁定找不出来。
这时就有村人提出:要不……先赊账?
赊账这个法子刚开始还行得通, 因为大家都是余江老乡, 对方确实是有钱, 不是付不起,而是在体谅食堂实在找不开而已。
甚至有人和“三村食堂”领头的妇人打了招呼:“我天天在你这儿吃,吃一个月,差不多就快够一钱银子了。到时候一起给!”
刚开始食堂大娘还能点头答应,到后来却跟着人追账:“别, 等等啊!铜钱给了没?给了钱才能舀饭……”
“概不赊账,概不赊账啊!”
老乡们见了这大转弯的态度,忍不住疑问纷纷。食堂大娘却有理有据:“你们这样赊账,我们就没处去买材料。那边也不能总让我们赊着账啊!”
老乡们连忙安慰:“大娘,要不我先给你一锭银子,你拿着银子先去买材料?”
食堂大娘着急摇头,涨红了脸:“不是我不肯,也不是对方不肯,而是对方收了我的钱之后,也要上我这儿吃饭,这一锭银子到了他手里,就又要给到我这里让我找。我……我这也找不出啊!”
听说这话的人无不脑后出汗:敢情又绕回来了呀。
于是从余江来的新移民一起去问桃源村的土著。他们找到陶村长,纷纷把自己身上带着的,从贾放那里拿到的金银都拿了出来,问:“老村长,有什么地方能把这些兑成铜钱的呀?”
陶村长一拍大腿,道:“你们可真问住我了,我也想知道啊!”
众人:……?
*
贾放一直很关注桃源寨的建设进度,他很快就发现了寨里出现的铜钱短缺问题,并且两次去通汇行兑换了相当数量的铜钱,并且通过“力士搬运”的法子搬到了桃源寨里。
可还是感觉村民们对铜钱的需求像是无底洞一样。
贾放仔细想想:这也属正常。原本他只有一千人的基本盘,现在桃源寨的人口是原先的五倍;另外,是他自己亲手推动桃源寨离开了原先那种平均主义的“共有”式经济,引入了“私有”二字。
他为远道而来的新移民发放“安家费”,为他们提供“创业贷款”、“建房基金”——说白了,他贾放就是在往这个新兴的小社会里打钱,注入货币。
所以——钱不够很正常。
但要怎么解决?除了继续从通汇行“搬运”钱过来,他还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搬钱来也有搬钱来的问题——南方的铜钱币值较高,以前桃源村也发生过,这铜钱流通着流通着就越来越少的情况。如果他继续“搬运”来大量的钱币,会不会加快铜钱的流失速度——原本他只需要给桃源村一家供血的,现在难不成要给整个南方地区供血?
如此想着,贾放听见了贤良祠那里的铃声,一长一短一长,说明有府外的人来找。他急急忙忙地向乡民告辞,回到稻香村,见到双文。双文却说:“人就在潇湘馆那里,大爷正陪着呢!”
这是什么人,竟然直接进他的大观园来了?
他带着双文,急急匆匆地赶过去,果然见潇湘馆跟前,一溜从人垂手立着,有贾赦的人,也有北静王府的人。
“水宪?”贾放不由得有些惊喜。
自从上次水宪从这潇湘馆里挑了一本书走,他就还未见过这一位,更加没闹明白这位究竟带了一本什么书走。
他脚步匆匆,进了潇湘馆的院子,果然见到贾赦正在与水宪寒暄。水宪似乎在向贾赦道贺弄璋之喜,贾赦开心不已,笑得像个傻子。
贾放带着双文进院,双文见贾赦带的人将潇湘馆里照顾得甚是妥帖,便什么都没说,退在一旁廊下静候。
谁知水宪看见了她,微笑着问:“这莫不就是子放身边正在学画的那位?”
贾放与双文都是莫名其妙。贾放忍不住问水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双文则屏息站在廊下——她不方便接话。
这时贾赦大约心情太好了,大笑出声,道:“听说这位双文姑娘原本就是丹青好手,到子放身边更是如鱼得水,正好红袖添香。”
贾放连忙摇手:“真不是这样,子衡,你听我解释。大哥,你这也太……”太口无遮拦了吧!
水宪的眼光里带着疏朗的笑意,在贾放面上转了一圈,随即抬手,朝贾赦作了一揖,道:“多谢大公子。”
贾赦是个人精,一见便晓得水宪有事要与贾放私下聊。他可以把人交给正主了。
贾赦便也回一揖,道:“王爷请自便。”说着告辞转身,路过双文的时候,丢下一个眼神,双文乖觉,跟在贾赦身后出了门,还没忘了帮贾放掩上潇湘馆的院门。
“你怎么知道双文在跟着我学画?”贾放依旧很好奇,差点儿忘了他一直想问的事。
“记得吗,上回我在你这儿带走了一本书。”水宪在这潇湘馆之中感觉很自在,也不用贾放招呼,自己就舒舒服服地坐回正堂椅上,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叹道:“好茶!”
贾放总算想起来了,连忙问:“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那天水宪在潇湘馆里抽到了一本书,没有让贾放看见究竟是什么,就直接带走了。
而贾放则一直很想知道,被水宪摸走的那一本书,究竟是不是《母猪的产后护理》来着。
水宪却笑道:“我离开之后,发觉那书上的内容还增加了好些。”
贾放登时倒抽一口气:竟然还能增加的。
“就因为这本书,我知道了令兄正在钻研经义,令妹是位爱读诗词的才女,你身边那位姑娘正忙着学习工笔楼台,应该顾不上给你红袖添香,而你……应当已经是把鼓胀病给解决了。”
说着,水宪拱起双手,道:“恭喜子放!”
贾放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省过来。对方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当即问:“你是说……你拿到了一本书目?”
能知道贾政、贾敏、双文各自拿到了什么书,而且在离开之后,也能知道他后续又从架上取了什么书籍——这证明水宪那本,不止是一本书目,而且是一本能够实时记录这一幅神奇的书架究竟已经提供了哪些书籍的书目。
贾放不禁满脸尴尬,他想起了贾珍。
水宪完全没提,贾珍或者福丫——或许因为他们这两人拿走的都不是文字书籍,而是“画册”,这书目上有可能不会显示。
但是水宪也很有可能只是要给他留一点脸面,所以才不提贾珍的。
听见贾放问话,水宪舒心的点了点头,哈哈笑了一声。
贾放“额”了一声,满脸窘态地搓了搓手,说:“子衡你确实是运气不错啊!”他马上想起那书架会根据拿书的人心中所想和所好,提供相应的书籍——这么说来,水宪来他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拿一本他这架上书籍的书目?
不愧是个精明人物,有抓主要矛盾的本事。
“你……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惊讶?”贾放终于问出了口。若是换了贾赦拿到这本书,估计会怪叫一声来找自己,双文拿到了,则会惊呼一声,失手将书落在地下。
这位却是连一点儿异状都不露,直接就把书拿走了,害他贾放猜了半天。现如今水宪又亲自过来把实情告诉贾放,贾放则不得不佩服:“早知这样也行,我也应当求一本书目啊!”
谁知水宪却缓缓起身,转身面向那间藏书室,慢慢地道:“我想……这间藏书室之中真正所藏之书,应当是无穷无尽的。”
贾放沉默了:他也觉得确实如此。
“但是却因为其主人的秉性与眼界,和来借书的人心中所想,这藏书会有所不同。”水宪说得直白。贾放料定:水宪对这座书架的了解,应该不比他或者贾代化来得少。
“所以即使是书目,也仅仅局限于已经从这书架中取出来的。所以我取来这本书目,只是了解一下各位都在看什么而已。”水宪微笑着解释了,贾放有点觉得不知该怎么佩服他才好。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惊讶吗?”贾放反问水宪。
水宪摇摇头,说:“我此生所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许是比你经历的还要多些。因此有时当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再能令我惊讶的。”
说这话的时候,水宪微微扬起头,似乎一面说,一面在思索。
“但我也很怕,我怕我知道的这些事,只能由我一个人闷在心里,慢慢终老,终我一生,都无人能够分享。”
“但后来我发觉了,我知道的一些事,或许你也知道。”说着,他转脸望着贾放,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令我心情很好。”
贾放却在低头沉思,他听了水宪的话,心里有所触动——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事事都在水宪料中。就好比当初从稻香村里往外运粮食,全靠了那些百工坊送来的小工,而且那样怪异的事,一车又一车的粮食从他的园子里运出来,那些人连一个字都没问过。
显然得了上头的吩咐,让对一切视而不见,只道是寻常。
所以水宪是知道他的粮食,是从园子里的某个渠道来。
而水宪刚才说的,他知道的一些事,自己也可能知道……贾放突然猛地醒悟过来:他手上有一座庆王时留下的园子,而水宪……水宪在北静王府也有一座啊!
梧竹幽居、四方亭——未始就不是通向另一个神奇世界的入口。
他掉脸看向水宪,正好被对方的眼神接住。两人在这一瞬间算是心照不宣,彼此都有了些默契。
“聊得太远了,差点把今天的正事给忘了。”水宪突然说,“通汇行的掌柜说你接连好几次找他兑了铜钱——这是怎么回事?”
贾放万万没想到水宪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他只想了一秒钟,就决定把烦恼全盘托出:“你知道我在南方有块封地,填来了四千余江乡民的事吧?就是那儿,那儿原本是个不用多少钱的地方,但是先在多了很多人,我也鼓励他们多做些生意。这么着,钱就不够用了……”
水宪的眼神稍许有些发亮,显然贾放的坦诚令他很舒心。他非常认真地听了贾放的话,而且完全没有去考虑贾放究竟是怎样“远程操控”他的封地。他听完了贾放的问题之后,“哈”地轻笑了一声,说:“你就是想要一件东西能代替铜钱,面额又要足够小。”
水宪话音刚落,贾放便觉得他原本迷迷糊糊的心思马上清朗了。
他的确是需要一件铜钱的替代品,黄金白银这些都不行——而且桃源寨现在已经一定程度进入了商品社会,劳务也在逐渐成为商品。以前传统的以物易物方式是行不通的。
但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样东西:后世人都管叫“爷爷”的。
水宪继续往下说:“宋时川中使用铁钱,铁钱沉重,一吊钱约有二十五斤重,当时想要买一匹绢,便需要近百斤的铁钱,极为不便。因此蜀中的商人便发明了一样东西——”
“交子!”贾放喜气洋洋地接口。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他现在的问题,是在黄金白银的币值到铜钱的币值之间,缺乏一种相对较小额,但方便流通的货币。
既然南方缺,那他就自己印呗!最近这些时日他又是发安家费,又是放贷的,不正是往桃源寨这个封闭的小经济体内注入资金吗?一样都是发钱,他可以趁此机会,发行纸币啊!
水宪见贾放也想到了,连连点头,似乎在夸赞贾放的心思敏捷。
“但是交子并未能够从宋时流传下来,形成一种新的钱币制度,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交子后期滥发,国库却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支撑,导致币值暴跌,信用永失。子放,你若要仿制交子,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我明白你的意思。”贾放这时已经全盘想通,“我不需要像交子那样做大额票据,我需要的,是在铜钱与真金白银之间,做一个恰当面额的支付流通工具,只是填补中间币值的空白,我还没有野心要让它来取代真金白银。”
他一面说,水宪一面连连点头,说:“看得出来你是个明白人。”
贾放则继续说:“只不过既然要做,就得好好做。至少防伪得想好。”
此外他在想,如果真的发纸币,应该叫什么才好。古人发过现成的“交子”,但是后来币值崩了,再叫这个名字不太吉利,而且乡民们估计也不愿意相信;难道叫“代金券”?但代金券其实也并不是那个意思,以后也许桃源寨的商业环境成熟了,各种店家没准真的发点什么代金券之类的搞搞促销——这种新的纸币,到底该叫什么呢?
谁料想水宪上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道:“走!”
贾放:走哪儿去?
“去我书坊去!”
贾放:去书坊干啥?
他突然想起来:这不刚刚才说到要将纸币的防伪做做好吗?水宪这才邀他去书坊——那书坊是什么地方,书坊是负责印刷的地方啊!
贾放忙道:“等等我!”
他来到潇湘馆的藏书室里,默想片刻,从架上抽出一本,翻看一看书名:《各国纸币防伪技术大观》——就是它!
于是贾放把这本书揣在了衣袖里,匆匆跟着水宪去了天一书局下辖的书坊,请来了那里的老师傅,大家一起谈起了未来即将要印刷的“纸币”。
书房的老师傅听见贾放竟然要印钱,眼都直了,半天方道:“这位爷,您真的不是要印纸钱?”
贾放脾气很好地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要印的,不是纸钱,而是真正花了能用,能买东西,别人找零的时候还会倒找给你铜钱的——纸币。”
这么神奇?几个老师傅彼此看看,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独水宪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在他一帮侍候的书坊掌柜急急忙忙地走过来指点那几个老工匠,说:“这位贾三爷是店东的至交好友。贾三爷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要问那么多。”
贾放连忙摇手:“应该问的,应该问的,只有都问清楚了,大伙儿才好商量怎么印,该印多大,怎么防伪。”
老工匠见贾放这么好的脾气,多少也热络了点,小心地问:“贾三爷,您要印的这……钱,上头打算印哪几个字。”
贾放这时候已经拿定了主意,道:“就叫‘流通券’!”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更,今天挑战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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