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贾放回桃源寨, 去找了稽查队两位队长赵五光和王二郎开会。

    赵五光成亲之后,人逢喜事精神爽, 整日乐呵呵的;王二郎则显得比较沉寂,说话不多。但两人在贾放面前一坐下, 立即全神贯注,聆听贾放对他们的指点。

    “最近来桃源寨的人之中, 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外人,值得你们注意的吗?”贾放问。

    “形迹可疑的外人?”赵五光和王二郎对视一眼。

    王二郎先开口:“最近桃源寨的市集开得非常兴旺, 每逢集市,到寨子里来的人非常多。至于您说的形迹可疑……”

    “就是进了寨子, 也不往市集里钻, 只是在各处乱看,却只钻到咱们几处村子里, 查勘地形,记忆道路……”

    贾放这么一说, 王二郎与赵五光马上就明白了, 赵五光一推桌子,大声道:“难道是乡里出了流匪?”

    王二郎也连忙问:“‘扑风’出来‘踩盘子’。”

    “扑风”原本是余江一带的土话,意思就是“强盗”,而“踩盘子”自然是踩点的意思。

    贾放点点头,心里很满意:看来,这两个稽查队长都对匪患有所了解,因此不用他这么个外行人随意指挥。

    王二郎却与赵五光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同时拖着椅子站起来,冲贾放一抱拳,说:“贾三爷,我俩先自己商量一阵,再跟您回话好吗?”

    贾放让这两人自去了。过了一阵,赵王两人给他回话。

    王二郎先开口:“三爷说的对,咱们桃源寨眼见着最近富了起来,再加上办集,往来货物多,钱财也多。南方若有流窜各乡的流匪,听说了肯定对咱们寨子动心。我和五光大致想了这么几个主意。”

    第一是加强对寨子里外来人口的管理:从外乡来到桃源寨的人员,进入桃源寨的时间统一规定为卯正,离开桃源寨的时间为酉时三刻。在桃源寨留宿的人员需要登记身份,检查路引,并接受稽查队的询问。

    第二是加强对寨子里几条主要路口的盘查:主要关注陌生的外来人员,重点关注那些在此流连游荡,四下里观察桃源寨道路的人员。

    第三是加强桃源寨本身的防卫力量,稽查队在村子里组织青壮,形成民兵队,日常在村寨内巡逻,并且号召居住在各村边缘的人家多养狗,夜里也能吠几声,示个警啥的。

    贾放听他们说了这三条,点头笑道:“想得很周全。”

    王二郎和赵五光登时挺起胸脯,得了贾放的夸奖令他们很得意。

    贾放却说:“我再提一点!号召大家做临时避难演练。”

    他已经向老村长提出要求:多带人手去后山的溶洞,将之略加改造,改成一个外面看着的不显,但里面可以容纳两千人左右,支持隐蔽躲藏两天左右的“安全屋”。

    贾放还同时号召余江几个村的村人闲时也在其他依山的地方寻觅,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洞穴。按照常理,这一带这样的溶洞应该很多。

    他所建议的“临时避难演练”,就是模拟桃源寨遇到攻击的紧急情况下,村寨里的人应当如何应对:

    比如,青坊河上唯一的通路青坊桥,应当吊起桥面,不让外敌通过。其他主要路径上派人把守防御;同时妇孺们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必须品,有秩序地往“安全屋”撤退,剩下的男人们在保护妇孺撤退之后,再考虑如何反击。具体预案包括向武元县城示警,视情况由贾放下令调动平南营的大军等等。

    王二郎和赵五光听了都心中叹服:这主意他们可想不出来。

    贾放却笑:“你们通知的时候可别吓着大家,一定要讲清楚这只是演练——但也要说得严肃一点,毕竟匪患是真的,需要大家都要当回事。”

    于是,桃源寨五个行政村,由稽查队带着,分别组织了“演习”活动。

    总体情况是新余诸村情况较好,毕竟人们此前才经历过一次大迁徙,家中有什么值得带的金银细软心里全有数;而桃源村这里,安稳了三十年,突然告诉他们可能会再经历一次规模较大的匪患,登时慌了神。

    新余诸村的“演练”很快获得了成功,桃源村则乱成一片——这令赵五光觉得又少了一“光”,脸上没光。好在桃源村毕竟人口有限,陶村长带着稽查队的人挨家挨户地上门一说,各家便也明白了,再演练一回,便顺理成章地成功了。

    而桃源寨中也显出外松内紧,表面上无事,内里暗暗加强了管理。

    稽查队对外来人员的检查有所加强,尤其是那些初来乍到的——这群人很好辨认,进了寨子之后,不晓得要去公共厕所,而是想要“小处随便”的家伙,就是头回来桃源寨的。

    这时稽查队队员就会上前询问,问清楚来历之后,再进行批评教育,并处以罚款。问答之间显得极为可疑的那些人则被立即遣返,要求马上离开桃源寨。

    此外,桃源寨的主要道路,各村村口,通向后山的路径,都已经增加了巡查的人手。

    一连几天过去,关于“流匪”、“匪患”则全无半点消息。来到桃源寨的可疑人员不多,见到了也大致能问清来历。

    而桃源寨与周边的村寨乡镇联系也紧密起来,甚至村长里长们能日常通过邮递员说话传消息。邻村也没有发现任何与“匪”、“盗贼”有关的蛛丝马迹。

    南方的“匪患”,好像只存在于贾放的想象中。

    贾放:真是这样吗?

    *

    武元县里,刘立兴很快就可靠的消息渠道听说了他家小妹要出嫁的事。这个十八岁的青年登时蹦了起来,叔祖刘名化交给他登记丈田的事也都直接扔在手边。刘立兴脚下没停,直接冲到了刘名化家里,使劲儿拍门:“娘,娘——”

    开门的却不是刘立兴娘,是他的叔奶奶,刘名化家的。一打开门板,刘名化家的脸上就堆满了笑,说:“立兴啊,怎么有空过来?正巧有个喜信儿要说与你知道,我就说呢,今儿一大早的,就有那鹊儿站在树梢上,冲你妹妹的屋子喳喳地叫……”

    她还没说完,刘立兴已经绕开这位叔奶奶,来到刘名化家的院子里,大声喊:“娘,妹妹——你们在哪儿?”

    刘立兴娘惊讶地开门出来,后面跟着刘小妹。

    刘立兴一个字都没多说,左手挽着一个,右手又牵着一个,大声道:“娘,妹妹,我们走,我们回家!”

    刘名化家的大吃一惊,她得了丈夫吩咐,这一对寡妇弱女,是万万不能放走的。刘名化家的当即使出缓兵之计:“立兴,不等你叔爷爷回来说一句再走吗?”

    刘立兴娘也说:“立兴,咱们在你叔祖这儿打扰了这许多日,总要道声谢再走。再说,娘和妹妹的东西都还未收拾……”

    岂料刘立兴说过一句之后,就拉着娘和妹妹,闷着头往外走,直接没给两人任何机会,把两位女性带回了自己家。

    待到自己家,刘立兴将门一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刘立兴娘顿时抱怨道:“立兴,这究竟是怎么了?急急忙忙地把娘和妹妹带回来,你叔奶奶还送了你妹妹好些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统统丢在那边了。”

    “你叔奶奶还说,已经给你妹妹说了一门好亲,像你这般急脾气地总爱得罪人,该怎么办哟!”

    刘小妹一听见“说亲”二字,登时低下头,红了脸,拈着衣角一声都不吭。

    刘立兴却一跺脚,就对自己娘说:“您还说小妹的婚事,刘家族里那些人,回头把妹妹给卖了您还帮着数钱吗?”

    刘立兴娘和刘小妹一听这个,登时都惨白了脸色,望着刘立兴。

    刘立兴见这两位像是终于冷静些了,赶紧将娘和妹妹带进自家堂屋,请两人坐下,才慢慢逐字逐句地说:“娘,刘家那些人,把妹妹说给了赵家嫡支的一个子弟。”

    刘立兴娘点头道:“娘已经知道了,你叔奶奶说过,赵家家大业大,又是嫡支子弟,小妹嫁过去就直接是做少奶奶。”

    刘立兴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但是那个嫡支子弟是个跛子。”

    “啊——”刘立兴娘惊呼一声。刘小妹的头垂得更低,脸色瞬间涨得血红,又褪得干干净净,褪成惨白。

    “娘,儿子已经是武元县的吏员了,见到县太爷现在也只是弯腰作揖行礼就好,根本不用跪拜。而赵家是什么人家?赵家原本把持着不少县吏衙役的位置,但他家人大多不学无术,连个基础文凭都考不出,才把公门饭碗都这么丢掉的。”

    这就是刘立兴最不满意这门婚事的地方,明明他的前程开始上升,而赵家走的是下坡路,为啥要把他妹妹说给赵家,还是说给一个跛子?

    这明摆着是在谋算刘家的利益,但谋算就谋算吧,为啥要用他妹妹的一生去交换?他们兄妹自幼是寡母拉扯大的,刘立兴很自信他从来不欠刘家什么。

    所以他不甘心,他相信妹妹也不会甘心被人这样摆布终身大事的!

    但刘立兴娘却说:“立兴,你能在武元县衙门里当差,也是你叔爷爷提携。如果没有他,你也得不到这个位置。”

    刘立兴急了,提高了声音:“娘——”

    “我能去当差,不是因为族里提携我,而是我自己凭本事考过了文凭考试。您没见着吗?当日族里还叫上了好几个嫡支的子弟一起去考,但他们都没考上……娘,是我,是您的儿子考前那些日子里没日没夜地温书,没有纸张就在咱家门前的石板上学写字和数算……”他尽全力去纠正母亲的观念。

    “我当初那样拼死拼活地学,可从没想过要将妹妹当成族里的棋子就这么给换出去。”

    刘立兴娘彻底惊了,望着儿子的脸说不出话来。最近几日她被刘名化家的灌输多了,总是刘家怎样怎样,她们母子三人应当如何如何感恩戴德,这时被儿子的一番话,刘立兴娘才震醒过来。

    而刘小妹此刻却扬起脸,眼中带着感激与信任,望着哥哥。

    “娘,我早就跟您说过,小妹要寻觅婆家,咱们下回去参加桃源寨的相亲大会。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品、有没有才情与家境,适不适合小妹咱可以一望而知。何必非得求到族里。”

    刘立兴娘这时嗫嚅着说:“这不是……桃源寨不兴收彩礼吗?”

    “娘——”听见彩礼这里,刘立兴觉得更无语了,“就算收彩礼又如何?您还不是会让妹妹当嫁妆都带到桃源寨去,难道您将来还指着这笔钱养老不成?”

    刘立兴娘被他呛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刘立兴这才放缓了语气,说:“再说了,桃源寨也不是禁止所有彩礼,只是不提倡那等超过寻常标准的高额彩礼。娘您就总抓拉这一点点小事瞎操心。”

    “所以我今天才上门把娘和妹妹先带出来,不管这事儿怎么个了局,您二位总不能继续在人府上住着,受人蛊惑。”

    刘立兴娘这时被儿子说得缓过来一些,但是想起族里的安排心里还是不大安心,期期艾艾地道:“立兴啊,你想想,你身上这个司职多少也与你叔祖有些关系,如果咱们不肯应这门亲事,那边会不会对你的差事……有所不利?你叔祖,族里的族老,怎么会放过你……”

    刘立兴想了想,头一回觉得亲娘说的也有道理:“也是,叔祖既说是与赵家说好了,回头赵家下聘咱家不肯接着,族里肯定与咱们过不去。确实得想个办法。”

    刘家人一时便都静默着想心事,刘立兴想到烦恼处,使劲挠头,也没想出个好法子出来。

    谁知刘家隔壁住着的杜家这时敲了门:“立兴,立兴,到俺家院里来一回!”

    刘立兴马上掩口,心想:糟了,刚才和家里人吵得太大声,杜老爹回头又会教训自己不孝顺亲娘。

    刘家和杜家是多少年的邻居,刘家爹没了之后,杜家是看着刘立兴长大的,平日里也多有照应和指点。这回一准是杜老爹要批评刘立兴。

    这边刘立兴不出声,那头杜老爹哑着嗓子道:“立兴臭小子还不快滚过来。”

    刘立兴无奈,只得顺着杜老爹说的,赶去隔壁杜家。谁知一进杜家的门,杜老爹在刘立兴背后将院门“豁啦”一关,刘立兴才见到杜家堂屋里坐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他在武元衙门跑的次数多了,自然知道此人看着其貌不扬,其实却是节度使府署里的大人物,贾放身边的首席幕僚,郑伯宜。刘立兴赶紧行礼。

    郑伯宜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说:“正在为令妹的亲事烦恼?”

    刘立兴更加无语,心里懊悔:刚才吵架吵得太大声了,竟令隔壁的客人也听了去。

    他无奈地点点头,郑伯宜却笑道:“敝人今日却是专门为你而来。”

    刘立兴怔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进自己家门,却在自己邻居家待着,让邻居过来找自己?

    但他不傻,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掩人耳目,不让刘家族里知道。

    看看人家,想得有多周到!——刘立兴心头立即又兴奋起来,马上双手一拱,冲郑伯宜纳头拜了下去,大声说:“求郑先生指教!”

    *

    刘家几个族老面对刘名化,吃惊地问:“立兴那小子竟然把他老娘和妹妹直接带回家去了?”

    刘名化无语地点点头:“之后他老娘就带着闺女走亲戚去了。”

    刘士翰皱着眉头:“刘立兴娘……一个寡妇,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求到族里来的,怎么就有亲戚可以投靠了?”

    他看看刘士林,刘士林也觉得可疑。

    刘名化赶紧解释:“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武元了。只不过……说是路过桃源寨那座养蜂场附近被蜂子蛰了脸,现在脸肿得不能见人,成天在家养着。”

    “被蜂子蛰脸?”这都叫什么事儿?——刘士翰刘士林两人相对皱眉,都觉得此事太不可思议了。

    “回来的时候侄儿媳妇去看过,身条、打扮都对得上,必定是刘小妹,就是脸一直蒙着没法儿见人。”刘名化补充。

    “立兴之前有见过什么人吗?”刘士林严肃地问。

    刘名化摇摇头:“无论是在县衙里还是他回自己家,都一直有人盯着,从未见过任何可疑的人。”

    刘家两个族老这才略放心,一个吩咐:“继续盯着,赵家要是提亲,就先拖上一拖,不要把那小子逼得太紧。”

    另一个则叮嘱:“名化,最近这一段时间一定要小心,要看紧立兴——他是见过族里那本鱼鳞册的。他一说出去咱们阖族可就完了。”

    刘名化晓得此事关系重大,连忙应下:“侄儿省得。”

    刘士林与刘士翰相互看看,一个说:“就在这几天了!”另一个说:“贾大人有什么招数,这时要是使不出来,可就真来不及了。”

    刘家发动了上百名子弟,跟随刘名化和县里的县吏一道丈田,有原来那本鱼鳞册的“帮助”,新鱼鳞册的编制很快就将完成。有了新的鱼鳞册,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武元县每年每户的粮赋就相当于定下来了。

    如果贾放认可了这本新的鱼鳞册,那么他带着袁化在武元县所做的一切,清理县吏,推广文凭,就都没啥意义,和笑话一样了。

    刘家人显然都不觉得贾放会让他们这样轻轻松松地收完今年的秋赋。

    但他们也想不出贾放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来改变眼前的现状。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上,大家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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