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

    军屯, 或者屯田,是解决军队给养不足的一种集体耕作制度。大白话说来就是让士兵种田, 以田养兵。

    大皇子刚来武元时,就曾经向贾放抱怨过养兵特别特别贵;而平南大营的情况更是触目惊心——定额一员的粮饷只能养活半个士兵,再加上官员将校吃空饷以饱私囊,整个平南大营号称十万兵力的, 实际上只有三万兵, 勉勉强强能抵住南夷的威胁——归根到底, 还是为了钱。

    贾放提出的解决办法其实很简单:不是粮饷不足吗?那就让当兵的自己种——只要这些兵不是一年到头打仗, 边种田, 边训练, 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此外,军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集体耕作,便于推广现今的种植技术与生产方式。人多好办事, 集中生产也让一些需要共同完成的大型水利、公共设施工程成为可能。

    和以往一样,贾放建议大皇子从一个试点开始,慢慢摸清当地的情况之后, 总结利弊得失,再将这种集体耕作制度推广到整个南方。

    首选的试点地点自然是武元县。

    武元县此前来了五千平南大营的士兵,现在已经调了三千兵回去。当地剩下两千兵。

    这两千兵成天面对大皇子的两百骑,被他们各种嫌弃。

    除了这两千兵之外,当地还有三千名被判服苦役的山匪。总共五千双手,闲着也是闲着。此外这些平南大营的兵虽然孬,但也总是兵, 刚好可以震慑山匪,管理和组织他们服役。

    具体要做什么贾放也已经计议好了。眼下南方刚刚入冬,正是农闲的时候。有这五千人手,刚好可以把供五千人耕种的田地平整出来。

    武元县可供开垦的土地很多,但是未经官府允许,百姓们不得私自将山林沼泽改为耕地,因此武元县除了拥有能满足十万人口口粮的耕地之外,自然环境保存得还算不错。

    原本贾放也不想大肆改变当地的地形与地貌。但是此前“太行与王屋”的倒掉给当地的自然环境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很大一部分山林因为山崩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灰岩的荒地。这些荒地上抛落的石灰岩被大批送往水泥厂用于烧制水泥,便露出了碎石下方的土壤。

    此外还有一部分原先沼泽因为地质变化而发生改变,多余的水被排出,土质肥沃,稍加疏浚便可以成为水田。

    因此贾放的想法是,在不破坏当地生态的前提条件下,将这两种类型的田地分别开垦出来。水田自然是种稻,养稻花鱼;而旱田有多种选择,贾放手上的牌包括:玉米、棉花、大豆、土豆与红薯。

    此外,还有一些靠近山林的土地,贾放考虑种上经济作物橡胶林。虽然在这个时空里,橡胶还没有人生产出来,更加没有人知道应该拿橡胶做什么。但贾放想:这么重要的工业原料,一旦生产出来,不可能没有用武之地。

    他的建议拿到大皇子那里,自然是百分百地通过。而大皇子对“种田”这件事唯一的兴趣却不在这些真正的“种田”上。他拉着贾放问:“能垦出几片草场,供我这二百匹马繁育后代,驯出精良军马的吗?”

    贾放当即苦了脸:“大殿下,不是我泼你冷水,在这武元县,开一片草场让你的马儿撒撒欢可能还行,但要一代一代地饲养军马,那还真做不到。”

    世界上适合用作骑兵坐骑的马场都位于温带中等纬度地区。武元县地处亚热带,只能养体型较小,负重能力较强的小型马,也就是茶马古道上常用的“滇马”,或者叫“云南马”。但是像大皇子那样的骑兵所用的高头大马,能够冲锋陷阵的,却是养不出来。

    大皇子却是第一次听说养马与气温的关系,这正好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当下跟着贾放身后,连连追问。

    他这副穷追猛打的劲头贾放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冒出一句:“气温较高的地区新陈代谢比较快……”

    大皇子一呆:“老六,你这家伙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叫人听不懂的言语。说人话!”

    贾放只得指点:“听说永宁州那里有些高山草甸,那里海拔比较高,气候比较适宜马匹的繁育,那里也许行。大殿下若是有功夫,可以亲自去看看。只起要看一下那里出产的马匹体型与您这些军马是否相似就行。”

    大皇子一听,便暂且放过了贾放:“这样也好,原本我就打算这几天去一趟平南大营,亲眼看看那里的军务糜烂到什么地步。既然你推荐,我就顺路去一下永宁州,看看那里有没有可能出产军马。无论成与不成,总算了我一桩心事。”

    “喂,我把二百骑都带走,只留下你和那些兵啊匪啊的,你行不行?”大皇子临行之前问贾放。

    贾放伸出三枚手指,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我这边一定没问题。”

    大皇子一见这姿势奇特有趣,登时也学去了,伸出三枚手指一比划:“好那我去了。”

    贾放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一家子,学习能力其实都挺强啊。

    武元这里,便留下他一人面对两千名就地屯田的平南大营官军,和三千名被判服苦役的“前”山匪。

    但贾放并不担心。留下的这两千名平南大营官军,领头的将校正是当日他“火线”提拔的副官,名叫吴申学,是平南大营那位吴申庸的兄弟。这人在副官的位置上熬了个七八年,有朝一日出了头,自然不肯放过这在上官面前露脸的机会。

    再说这两千名官军虽然怂,但是面对手无寸铁的三千山匪,他们还是有把握的。

    但贾放愁的却是其他——五千人在此长期驻扎屯田,不能幕天席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此外如果从长远考虑,想要将这些屯田的士兵组织成为一支长期驻守“武元——桃源”,保护地方治安,震慑心怀不轨之徒的力量,不能只是一锤子买卖,而要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长期留在此地才行。

    这意味着,要给屯田的士兵和服役改造的山匪建自然村。

    *

    很快,新自然村的建设方案就出炉了。五千人,总共分为两个自然村,位置分别在“武元——桃源”高等级公路的两侧,到桃源与武元的距离相等。

    在给村子起名字这事情上贾放又犯了懒——为了纪念剿匪胜利,这两个村子便得名“胜利一村”和“胜利二村”,统称“胜利新村”。

    老姚的水泥厂在胜利一村和二村分别建了分厂,就地取材,源源不断地产出水泥,在两个村子房舍的选址上铺设地坪。地坪干透之后直接组装简易活动房。

    现在的简易活动房已经基本上都不是早年间百工坊做好了运来的那些——本地的木匠已经学会了所有的结构,能够完美地复制。在桃源寨重建以及胜利新村的建设过程中,这种简易活动房被大量地生产及组装。

    入驻胜利新村的官军和山匪们,原本确实做好了幕天席地过上一段苦日子的准备。谁也没想到,三天之内,地坪就抹好了,再过两天,屋子的框架就搭了起来。他们自己动手,给屋子铺上屋顶和四面围墙,便是一个遮风挡雨可供容身之处的“宿舍”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加紧施工,胜利新村的所有临时居所都修建完成,交付使用。

    所有官军都拥有一座“双人间”,房舍里有两张木榻,两张桌子,另有两个木箱,既可以供士兵们存放私人物品,也可以当做板凳使用。

    但是山匪们的房间就要更简陋一些,他们住的是六个人一间的大通铺,没有床铺,只能在地上用稻草铺成的卧榻上席地而卧。此外,官兵们每天会例行检查山匪们的房间,确保这些山匪不会私藏武器。

    无论是官军还是山匪,都对新出现的各种卫生设施非常不习惯,不理解为啥不能随处解手,为啥一定要时时濯手。虽说平南节度使派遣了桃源寨的施工队过来,给他们修建了相当复杂的卫生设施,可是他们还是不理解,都是糙汉子,营地里整这么干净——这是等着相亲娶媳妇吗?

    但是官军们按照上峰的指示,必须严格监督山匪们养成卫生习惯。如果官兵们自己不能身体力行,会被服苦役的山匪们所耻笑,也可能会被上峰发现从而处罚。

    这一下可好,两下里相互监督,无论官军还是服苦役的山匪,渐渐都习惯了新环境和新规矩。

    铜环三六被分在了胜利二村,他身边有一些被叛终身服役的,也有一些被判十年服役的,多是些性情温和,人也比较胆小的山匪。毕竟他们之中最凶悍的当日就被那些杀神似的骑兵给直接干掉了。

    铜环三六到了胜利二村之后,就得知自己和同伴都得了新名字,不再叫“山匪”了,而是叫“改造对象”。所有的官兵都改口,管他们这些山匪统称叫“改造对象”,但是针对具体个人,还是直接叫名字。

    也有官兵会跑来“瞻仰”大名鼎鼎的铜环三六的,说他是一个著名戏曲人物的原形,夸他长得不赖,还会问他是不是真的有个叫做“凤珍”的女孩子在等他。

    铜环三六:……

    除此之外,铜环三六和其他改造对象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很满。他们每四十八个人被编成了一个小组,集体劳动。

    铜环三六从事的主要劳动是清理土地上大量抛落的石灰石,将它们铲起来,装在小车上,装满一辆车,就会立即有同伴把小车推走,送到水泥厂附近的堆石处堆放起来。等到石块清理完毕,他们还要疏松土壤、平整土地,整出一块一块的田亩出来才能罢手。

    这时,就会有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农,背着手来这土地上检查一番,铜环三六听那些兵士们都喊他“老邵”。

    这位老邵会检查他们垦出的田亩有没有问题,甚至会亲自下田示范如何垄出田垄,碾碎那些土疙瘩。他会笑笑眯眯地对改造对象们说:“待到将来你们眼看着这田垄里长出幼苗,生出作物,抽穗、灌浆、结实、收成……你们如果没下过田,就根本想象不到那时你会有多满足。”

    铜环三六打小在山寨里长大,真没下过田。听老邵这么说,忍不住心里也痒痒的,很想等到这田收获的时候,也感受一下老邵所说的这种“满足”。

    而老邵每次临走的时候会特地包上一包土,说是要带回去找桂教员化验土壤的酸碱度——铜环三六和他的同伴们一样懵,心想他们是不是在寨子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外头的变化都不了解了。土壤的酸咸度?土地还分酸的和咸的吗?

    铜环三六和他的同伴们每天的工作时间在四个时辰左右,他们都不觉得太辛苦——毕竟是当过山匪的人,以前能赶上十几里山路只为了抢一口吃的,现在天天有吃有喝,自然也没啥好抱怨的。

    然而他们最怕的,就是上识字班。

    胜利二村一千多名山匪,分成了三十个班,每个班每天都轮流上识字课。上课的时间不定,有时是一早上就去上课了,有时则是忙了一天快累散架了,被军官们赶去上课。

    至于识字的目的,过来上课的教员一上来就讲清楚了:“我们本着治病救人的目的,为你们进行文化课教育,以便帮助你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以前的错误,为你们改造之后的新生活竖立新标杆。”

    “通过完成文化课教育,你们将获得一定数量的改造积分。改造积分越多,你们提前结束服役的机会就越大。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教员一提出提前结束服役,班上立即炸了锅。

    “真的吗?教员,这是真的吗?”

    “我被判了终身苦役,也能……早点出去吗?”

    “终身苦役也是可以的,在争取到一定改造积分之后,你们的案底与现阶段的表现将得到重新评估。达到标准就可以减到十年,十年的可以减为八年,以此类推。但是获得改造积分是必要条件,如果一分都没有,无论你们再怎么努力,都是无法获得减刑的。”

    带着希望,不少改造对象开始认真对待识字班。但以前一向喊打喊杀,现在终日劳作,这些糙汉子与读书识字实在太格格不入了。好些家伙把每天半个时辰的识字班和课后作业看作是酷刑,甚至有人为此提出了逃跑。

    “要不……咱们逃吧!”

    和铜环三六一间寝室的改造对象趁睡前一刻钟的自由时间,将头凑在一处商量。

    “我也觉得,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每天脑子里跟浆糊似的,谁能记得那‘人口手上中下’?”

    铜环三六突然有点想翻白眼:——这难道不是已经记住了?

    “我瞅着这里管的也不是很严,晚上就这么几个值夜的。我们趁黑溜出去,谁也找不见,等到明天天亮,我们已经在十几里之外了。”

    这胜利新村的管理,确实不是很严格。晚上到时间统一熄灯,熄灯之后就只有几个士兵在外头巡查。新村里说过要安什么“沼气灯”,一下子勾起了铜环三六的恐怖回忆。但是“沼气灯”目前还没有安装起来,新村里夜间依旧是火把照明。

    几个年轻的改造对象将几种“跑路”的方式都拿出来商量过了,大家头凑着头想要做个决定。

    “三六,你怎么说?”所有人来征求铜环三六的意见。

    “我舍不得。”铜环三六说了老实话。

    “有啥舍不得的?”旁边一个少年伸手在铜环三六手臂上重重拍了一记。

    “舍不得食堂。”

    铜环三六说了这一句之后,宿舍集体陷入沉默——很明显,谁都舍不得食堂。

    胜利新村的食堂师傅简直是太神了,做出来的吃食和原先他们寨子里那些胡乱做做的厨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据说这些食堂师傅是村子里专门从桃源寨礼聘来的大师傅,做的一手好菜不说,还会用一些意想不到的调味,让铜环三六他们能够连吃十几天,没有一道菜是完全重样的。

    近来天气转冷,新村晚上也没有那么宜人了,有时会让人冷得睡不着觉。食堂就给铜环三六他们做了一道名叫“部队锅”的夜宵,一口大铜锅,架在炉火上,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各种各样杂菜、珍贵的肉类和下水,时常还往里面打上鸡蛋。那汤汁是红彤彤的,味道也很辛辣。食堂的师傅往锅里下着米粉,米粉一熟就捞上来,舀上汤汁分给每个人,人手一碗,铜环三六呼噜呼噜地吃着,当真能体会到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快乐。

    此刻,一想到这个食堂,一想到每天劳作之后能有一口暖心的吃食,铜环三六就不想再奔波远遁,相反在这“胜利新村”服役就服役吧!

    反正他已经认命了。

    *

    如果贾放知道他费尽心思,保下来的这些山匪“改造对象”们,竟然因为受不了识字班就策划着要逃跑,估计他会被直接气傻;

    但如果他知道这些人也同样为了食堂的那一口美食,就忍住了没有跑掉,估计他会哈哈大笑三声——果然这“深夜食堂”的魅力是无穷的,谁都不能抵御。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送上,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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