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大观园和桃源村是不是真的镜像世界,在修建“轨道”这件事上,桃源村的进度还真不比大观园里慢多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村民们在村中拉开架势,将通过水路运输送来的铁杉晾晒、去皮、修整、刨成粗细一致的“轨道”。贾放则带着另外一群村民选址、测量、堆地基、铺木轨……忙得不亦乐乎。
令贾放没想到的是,用铁杉修建轨道,相比起京中用青铜铸造铜轨,另有一番好处:铁杉质地坚硬,同时也具备一定的韧性,用铁杉制作的木轨,很容易适合各种地表地貌,而且容易拆卸,如果其中一段坏掉,修修补补很快就能继续用,比修理铜轨要方便许多。
坏处自然是木轨没有铜轨持久。按照桃源村每年夏秋季会经历雨季来算,用铁杉建造的轨道,恐怕每年需要更换一次——但饶是如此,计算下来的成本也远远不及同等长度的铜轨。
除了铁杉制作的木轨以外,桃源村还需要配适适合在木轨上行驶的运输车辆。村里原有的木车轮这时被证明强度不够,在木轨上行驶,没多远便磨损了。于是贾放从大观园里带来了事先打好的铜皮,将铜皮蒙在木车轮上使用,这样一来就大大降低了车轮的损耗率。
这天贾放和老村长站在贤良祠附近,一面闲聊,一面观看村中初见规模的木轨道。
这些木轨连接着刚刚加宽的河道、桃源村,和坐落在桃源村外侧的贤良祠。新修的木轨穿村而过,一群村里的半大孩子偷了大人的车驾出来,你拉我,我拉你,沿着轨道玩耍。
“陶老丈,我近日晚间都在这贤良祠中忙着……读书,不希望旁人打扰。若是有人问起,还要烦请您代为向大伙儿解释。”
村长姓陶,这是贾放发现桃源村之后两三日才听说的。村里一千余口,以陶、李、赵、朱四姓居多。村中时有与外村通婚的,但是近十四年来,还没有外姓新户迁入。
陶村长赶紧说:“不敢,不敢!”
村长回答的时候,贾放盯着对方的双眼,想看清楚对方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在桃源村里的活动轨迹是反常的。最近这些日子里,他都是早晚住在贾府,白天的时候在桃源村,每天两头跑。
像贾放这样,说是在桃源村暂住,却每天早晚都独自“待在”贤良祠里,不与人见面——久而久之,真的没人起疑吗?
陶村长的反应却很了然:“三爷是贵人,自然比不得我们这些只晓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汉。再说了,近来您每晚在贤良祠后面的小屋子里挑灯苦读,那灯光骗不得人,村里人人都是瞧得见的。”
“三爷别单只顾念我们,三爷更要顾念自己的身子骨才是。”老村长话说得很诚恳。
原来如此!
原来他每天晚上通过贤良祠返回大观园,祠后的小屋里竟是有灯光的。
贾放忍不住想起他第一次来稻香村时候见到的灯光,感情这灯光在贤良祠也一样会出现——而且还替两边交替出现的贾放打了掩护,让全体村民都以为他实际上就住在贤良祠的后面。
贾放的心情登时大为舒畅。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桃源村的景致。这季节已是仲春,桃源村一带地气温暖,远处山峦上野生的杜鹃已经开了个漫山遍野。夕阳西下的时候,远山上火红的一片又一片。
但在贾放眼里:木轨已经将青坊河、桃源村和他身后的贤良祠联系起来,形成了对外交通的初步基础。桃源村很快就将摆脱原本出产单一、几乎与世隔绝的过去,开始……走上多元化发展的道路。
贾放在陶村长面前也用上了这样的说辞,只不晓得对方是否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从今以后,桃源村对外往来交通就会便宜得多。村里需要什么,尽管去外头采买便是,如果买不到的,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村里头有好的出产也可以考虑着与村外头交换。我看那风干的稻花鱼就很不错,等贩盐的行脚商人来了,你们就用我这次给你们带来的铜钱多买点,回头多腌些稻花鱼,争取贩到外村去,村里妇人们需用的针头线脑什么的,这钱不就都有了?”
“除了稻米之外,你们自己捕的鱼,喂的猪,养的鸡,就都是你们自己的,是自己吃还是贩到外头去,我一概都不过问。”
贾放一个劲儿地鼓舞桃源村“发展副业”:粮食产量高是个非常棒的基础,再发展些副业指定能锦上添花。
他给陶村长描绘了一副动人的画卷,饶是陶村长当了多年的村长,这时也为了这前景激动不已。
“陶老丈,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会着手安排,将村里的粮食运出去,希望能将这粮食用在刀刃上。这是大家伙儿辛苦多年的成果,回头我会给大家相应的补偿,不会让你们白白劳作的。”
贾放说完,就向陶村长告辞,自己返回贤良祠去。
陶村长望着眼前的美景,畅想着贾放为他描绘的美好画卷,竟忍不住手舞足蹈,一面大笑,一面纵声高呼:“乡亲们,有贾三爷在,我们桃源村这是……有,福,了!”
高兴了半天,陶村长才咂摸过来贾放跟他说起的,要把村里的粮食运出去。
“唉哟我的好三爷,”老村长重重一拍后脑,猛地转身,“我忘了跟您说了,村里的存粮,它有个毛病……”
贾放早已不在,贤良祠里,则隐隐约约亮起了灯光。
老村长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贾放已经离开了——他懊恼地挠着头,嘴里嘟哝着:“瞧我这记性,怎么总想不起来在三爷跟前说这话?”
“等明儿三爷来,没准我又都给忘了。”
*
原荣国公的长随赖大,在离开桃源村之后,日夜兼程返回京城。
他原本是荣国公贾代善派去桃源村的,任务是将荣府拨下的铜钱带去,并将桃源村的人口变动登记造册。同时荣国公还交代了,要让赖大替贾放在桃源村事先打点。赖大猜测荣国公那意思,应当是把桃源村这几百顷的土地和一千多口人口都给了贾放。而且贾放不日就会亲自前往桃源村,接手这些产业。
赖大哪儿把贾放放在心上——毕竟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公府的少爷。贾放要从京城到桃源村,那可不得前呼后拥,游山玩水,从北到南要走个半年?
谁知赖大前脚刚到桃源村,贾放后脚就到了,还当众缴了他掌管的册子,在村民们面前驳了他的权威,将他一脚踏进泥里,狠狠地踩……
但这些赖大都不怕,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在贾府里:只要能赶回荣国府,赶到荣国公身边,将贾放贾三爷的跋扈表现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
不就是个庶子吗?有啥可怕的?
所以这一路上赖大完全没敢耽搁,紧赶慢赶,生怕重蹈覆辙,贾放脚程比他更快,回到荣国公跟前先告状。
等他赶回京城,就听说了荣国公贾代善早就奉旨巡视北方旱灾的灾情去了,不在京中。
赖大多少舒了一口气——荣国公不在,单凭贾放一个,在府里是没办法处罚他的。实在不行,他还有在史夫人跟前最说得上话的老娘呢。
可是赖大和赖氏一通气,便觉出不对。
赖氏:“哪个说三爷出远门去了?人不是好好地在府里吗?”
赖大:……?
赖氏:“人家还承揽了什么修园子的工程,我看那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太太都成天在嘀咕,不晓得老爷私下里给了三爷多少私房银子。”
赖大:“那……我难道是见鬼了?”
赖氏一听,登时啐了儿子一口,说:“这大白天的说这些,怪瘆得慌。”
赖大又去别的管事那里打听,得到的答复也都完全一样。
别人都没当回事,但赖大越想越不对劲。他回忆起在桃源村见到的贾放,活脱脱就是府里的贾三爷,他绝没得失心疯,更不是白日里做梦。
待打听到贾放每天都在宁府的大观园里主持修园子,赖大鼓足勇气,打算亲眼去见上一见——是真是假,是人是鬼,见了面就知道了。
赖大来到大观园,还没来得及向贾放打招呼,贾放已经抬眼看见了他,笑容可掬地打招呼:“赖管事,好久不见,你这是……办完差事回京啦!”
赖大呆在原地,根本挪不动窝。
——敢情他真是见鬼了?
这一来,连赖大自己都没办法确定,自己当初在桃源村遇上的那个,和眼前这个态度温和的年轻公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难不成他在南方做了个噩梦?
可为这个噩梦就逃回京来,这可不像是他赖大。他赖大一向是主子们面前伏低做小,离了主子们远远的才作威作福的。
这一次,他连“威”和“福”都没作过,怎么就自己把自己给“吓”回京了呢?
还没等赖大醒过神,贾放已经轻飘飘地递出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赖管事,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这封信,烦请你送去河北我父亲那里,请管事亲自交到他老人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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