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难以言说的口渴感,让我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之后, 看到的是被漆成浅豆绿色的天花板还有明亮的吊灯。我被吊灯那明亮的光芒刺得双眼发痛, 不由得又闭上了眼睛、忍着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 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而, 再度睁开眼之后,我不经意间看到了房间角落里的全身镜, 在看到自己的面容之后,一种空茫的感觉忽然击中了我。
“”
我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我就发现,不只是名字、连之前的记忆似乎也一并忘掉了。
我叫什么来着总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喊我津岛、我又觉得井之头这个姓氏格外熟悉
就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时, 我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书柜上。那真是个满满当当的书柜最下面一层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少女漫画、大多数都用华丽的花体字标出了标题。第二层则是乱七八糟的名著和工具书, 其中也夹杂着几本乱入的时尚杂志。
最上面的一层, 错落有序地摆放着几个小说系列。我站起身走进了一点,便发现那些系列小说的作者都是“满岛雀”。
难道我是这位“满岛雀”的书迷
奇怪的是,我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个说法不, 不如说, 我就是“满岛雀”来得更加靠谱。不过, 正常人一般都不会想到这种可能吧这样说来, 如果我不是“满岛雀”, 大概也是一名作家。
就在我正想要抽出一本书、仔细地看一看其中的内容时, 床头的手机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铃声。倒不是说像是鬼片里面的背景音乐一样恐怖, 主要还是那个人声,听起来好像是喘不上气来的人在垂死挣扎一般
“电话哒哟喂、电话哒哟”
我
我的心头升起一种诡异的情绪。然而, 出于礼貌, 我还是拿起了手机。
来电界面显示出了“太宰治”这个名字, 我依然没有想起什么,只好接通了电话。
“早,真弓。”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说不上到底是爽朗还是甜腻的男声“现在你在干什么我稍微有些想你了,今天真的不可以过去找你吗”
像是条件发射一样的回答脱口而出“不行,今天是截稿日,我的稿子还没写完”
我自己也为这样流畅自然的答案感到窘迫,然而,我也意识到,我的名字是“真弓”,身份是一名写手,而来电的太宰治很可能是我的男友。这样的话,接下来我必须更加谨慎地回答他的问题才行,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破绽。
话说回来,下意识地隐瞒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以及近乎警觉的做法我难道是个推理小说家
“真弓”
听到太宰治的轻唤,我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接着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说了下去“啊,抱歉,刚才走神了。今天真的不行,我刚醒没多久,稿子一点还没有动”
“那好吧。”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声音里稍微带了些苦闷“话说回来,你虽然告诉了我这篇小说的题目、却完全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内容。为什么会取绮丽之夜这样的标题呢”
我
听上去里面会有很多不好的内容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除非太宰治能够等我一个小时、让我从这间屋子里把绮丽之夜的手稿找出来。
“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决定怎么写这个故事吧。”思索过后,我按照自己的思路这样诚实地开口。如果我真的是一名写手,不想将自己的故事说给男友听的可能只有这一种了。而且,我现在也的确没办法决定怎么写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原本还想要多聊一会儿,打听一下“我”的有关情报。不过,太宰治倒像是善解人意似的开口“那,真弓,我们晚上见面怎么样穿上我之前给你买的礼服,陪着我参加一个宴会,怎么样”
我环视了房间一周,在书桌上看到了写满安排的一个台历。凑过去看了看、确认今天晚上没有安排之后,我回答道“嗯啊,应该可以,如果我今天写的顺利的话不过是什么宴会呢总感觉有点难为情。”因为自己似乎并没有参与过什么宴会的样子。
“没关系的,”他轻柔地说着,“只要有我在就没问题。只要我在真弓的身边,就不会有问题。真弓难道不想和我多相处一会吗”
听着这样近似爱语的话,我沉默起来。
我的心中并没有泛起任何的情绪,在听到对方的话时没有任何的心动和喜悦。
然而,就在这沉默之中,电话另一端的太宰治自说自话地挂断了电话“那么就这样定了我会在晚上七点去接你,真弓酱。”
在他挂断电话之后,我发了一会呆,便在房间里翻找起自己的资料和绮丽之夜的手稿。
先找到的是放在书桌抽屉里仓促装订起来的手稿。我拿起笔随手写了几个字,确认和稿纸上的字迹相同后,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我的确是我自己,而不是发生了人格分裂、或者说灵魂附体之类的奇怪事件
然而,注意到封面上潦草的“满岛雀”三个字时,我的身体不可避免的僵硬起来等等不会是我的猜测成真了吧,难道我还真的是“满岛雀”不成我是那种自恋到要在家里的书架上摆满整整一排自己的小说的那种作者吗
这样吐槽着,我翻开了第一页。
比起封面上字迹的潦草,眼前的这些字更应被称之为凌乱。原本洁白的稿纸被密密麻麻的字写满,几乎找不出一个还残存着洁白的地方,只是稿纸上写的并不是第一章的内容、而是大大小小的名字。稍大一点的字用马克笔写成,小一点的看起来像是钢笔留下的痕迹。
只是,令我感到震惊的不是字迹的凌乱,而是
这页稿纸上的字,正是太宰治的名字。
这绝对不是什么充满爱意的状态下写下的内容。如果是胡思乱想时想起了自己的男友,这一页看起来不会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怖。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翻到了下一页。
这一页像是记录了灵感来源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内容。
今天、接到了乱步的电话。
他说,他是在拜托武装侦探社之前的一名成员动用了骇客技术才顺利地打进了电话。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很快向我说明了原委。
我深爱着的男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如果说,那时的我还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接下来乱步的话语让我感到无言以对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作品一向都是没有波澜的恋爱小说的我、写下了这样的故事。
至今我仍觉得无法面对他。想起他时,胸口的爱意仍然膨胀着,然而一旦回忆起乱步告诫我的话语、我便觉得浑身冰冷。这样痛苦又甜蜜的心情,或许也正是女主角的写照吧。
北条真弓
我
我神情凝重。
虽然我在看到最后的落款时、一下子明白过来这的确是我的名字但是这样的东西完全不像是我会写下来的东西啊潜意识中能感觉到,我写的东西似乎是更更严肃的更无趣的总之,和恋爱小说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啊。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这样的词汇接受良好。只不过,想想刚才给我打电话的太宰治,又将他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这个词套在一起,有种诡异的违和感总感觉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应该是什么大叔的样子。
我出神地想了一会,在视线飘到时钟上的数字时连忙看回了手中的稿子。
真不知道“我”会写些什么啊我扶着额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翻开了下一页。
这次倒是真的手稿没错了
我已经老了。当我认识到这件事情时,我正凝视着镜中的女人。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不再清澈,嘴唇也变得干瘪。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安详,好像她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死去了一样,好像她延续至今的人生只是为了不断地重温那个绮丽的夜晚。
哦哦这不是写的不错嘛,有点像是情人的感觉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继续看了下去
“你的嘴唇真漂亮。”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我十九岁,正要坐列车去东京投奔亲友。我在一个村镇的小车站上车,隔着铁轨就能够看到暗色的天空和披着雪衣的森林,在等待列车的时候,我一直沉浸于那种景色的和谐与宁静之中。如果我能够提前知道命运,也许我会选择留在这个村镇也说不定。
但这只是件“可能”的事,人总是不自量力地追求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喜欢意外和冒险,十九岁的我也是这样。假若真的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上车。
唔,如果说这篇小说是在原本的“我”受到巨大的感情冲击之后写下的内容,那么想必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某种意义上正是现实的写照吧。
所以,这一段是在说,我并不对这段恋情感到后悔吗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上列车的。因为在走上列车之后,我的心神很快就被一个人夺走了他穿着一身看起来不太合身的西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向车窗外幽暗的森林。他惹人注目的地方并不在于他的穿着有多么华贵,也不在于他的脸庞有多么英俊,而是在于某种更为奇妙的特质。后来当我意识到他的多变时,我终于能够明白其中的奥妙。常常有人说,一个女人想要变得富有魅力,必须先让自己变得神秘,想必这道理也适用于男人。
所以说,我对太宰治之前也抱有类似的心情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个喜欢描绘恋情的女性小说家、被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男子所吸引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只是,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一点我并没有把自己和“满岛雀”的身份重叠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我大胆地确认了,我和这位笔名为“满岛雀”、真名和我一样的女性或许有着相同的名字、外表,但是经历的人生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样说起来感觉更像是人格分裂了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接着看了下去
当我意识到我的位置就在他旁边时,我几乎要大笑起来。但我只是咳嗽了两声,将手提箱放在脚边,故作矜持地坐在位置上并拢起双腿。他或许是听见了这动静,若有所觉地看了我一眼。
那时的我愚蠢又大胆,在觉察到他的目光的时候就回以热烈的眼神,心里想着一定要让他爱上我。于是我从手包里摸出了一面小小的化妆镜以及一支红色的口红,就在他的目光里,我打开那面镜子,用唇膏描绘着我的嘴唇。我涂得很慢,大概重复涂了两遍,用那面镜子窥探着他的视线。当我勾勒起自己的唇线时,那个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才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的嘴唇真漂亮。”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欣喜。
“你的嘴唇真漂亮”
这句话,总感觉有所隐喻。
我思索着脑海中闪过的可能性,在几近放弃的时候,忽然像是被拉回到了一段回忆中一样。
穿着过于肥大的黑色风衣的男人、绷带遮住的右眼、散落一地的手稿和泼出来的咖啡无意义的元素在我眼前闪现着,最终组成了身为“满岛雀”的“我”和太宰治初见时的场景。
那是个雨天。从编辑部交完稿回来之后,“我”半路走进了咖啡厅躲雨。
几乎是第一眼,“我”就看见了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那个男人。他的身上带着某种似有若无的忧郁气质,“我”的心脏立刻被那种气质揪紧了,正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想要和那个男人搭讪时,他也转过身来两个人就这样撞到了彼此。
他手中的咖啡撒了出来,而“我”包里的手稿也散落一地。
就在“我”慌忙地蹲下身子去捡那些散乱的稿件时,他也帮着“我”收拾起来。在将最后一张稿纸拾起时,他看了看那上面的字,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的字很漂亮呢。”
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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