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露提出来的建议合情合理, 就是回去也不会引人怀疑。
曾教授点头:“好, 我会按照你的说法来说服你娘的。”
沈寒露又说:“我希望我二姐夫也可以去老家陪我二姐, 如果他现在学校请不到假,那等这个学期结束,暑假, 暑假到了他应该就有时间了。”
“好,这件事我也会记得同你二姐夫说的。”
“另外你觉得家里的这些书该怎么处理?”
沈寒露知道这些书怎么处理,曾教授和刘教授其实心里也明白,只是他们实在是舍不得,所以才会又一次询问沈寒露。
沈寒露说:“我想关于这些书曾武已经给出建议了吧, 不要心疼,烧掉。除非你们有可以藏匿它们, 且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就像沈寒露自己当初买的那些书籍,她早就趁着念高中的这段时间买了油布,油纸,将它们重重包住后, 塞到了她屋子的地下。
在她娘不在家的那段时间, 她爹也不会进她屋子, 沈寒露移开屋子里的床头柜,在床头柜下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 把她觉得可能会有问题的东西全埋起来了。除非有人去她屋里子挖土, 还得挖很深,不然不可能发现她的书。
而她家世清白,唯一有瑕疵的还是姐姐的婆家, 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会是被针对的对象。
沈寒露也知道书籍的珍贵,但在这时候,一本书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证据。
曾教授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曾武也是这么建议我们的,只是我们有些犹豫。你要知道,这些书都是很宝贵的,有的甚至是我拜托国外的朋友给我邮寄回来的。”
沈寒露说:“你要知道,如果你和刘教授被‘定罪’,你们的情节越轻,你们身体上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小。”
曾教授说:“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出生在二三十年代的人,并不是那么害怕身体所受到的伤害。不过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刚出生的孙子,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为此牺牲的。”
说着,他同刘教授说:“把我让你准备的那个东西拿过来吧。”
刘教授转身回了屋子,出来后拿出来一个布包,布包有男人手掌那么大,鼓鼓囊囊的。
刘教授说:“因为我和老曾是农业化学专业的,我们虽然是也算是西方科学,但毕竟是搞农业的,所以就算学校里已经有学生闹起来了。但这些天我们并没有受到什么针对。”
“但这样的苗头已经出现了,学校一位教外国文学的女老师就被揪斗了。可是这位女老师呢,或许与她教导的专业有关,也与她年轻时候的留学经历有关,确实有些小资。她喜欢穿高跟鞋,画口红,喝瑞士咖啡,看美国电影,听英国歌曲。同时她也的确发表过一些很不正确的言论。比如对于共产主义社会是否会到来的怀疑。现在学校的领导都在讨论怎么保护这位女老师,但我们都知道这很难。”
“更可怕的是这只是个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它会不会蔓延开来,会不会失去秩序。我和老曾在这十多天里,每一晚都睡不着,我们都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只是我们,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领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们也并不是毫无安排的。”
说着,刘教授拿出来手里的布包:“这是我和老曾一生的积蓄,我们只留下了半年的生活费,其余的都放进去了。一共是两万一千六百七十元。对于我们这些搞研究的,教书育人的,国家给的工资一直都很高,待遇一直都很好。而我和老曾呢,除了买书,养育两个儿子,也并没有什么另外的花销了。我们家呢,算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媳,一共三个子女。所以就每个人七千元。多余的几百就当成是我们给孙子孙女的压岁钱了。寒露啊,现在这钱我和你曾叔叔就拜托你保管了。”
沈寒露被刘教授这话吓了一跳:“刘教授,我怎么能替你们保管这些钱呢,我只是个高中生啊。”
曾教授说:“寒露,实不相瞒,这笔钱我们原本是打算拜托给我的一位在公安部门上班的朋友。但是昨天有消息传来,有的地方学生连公安系统都开始揪斗了。这些钱我们以前没有存银行,就是觉得我们国家治安很好,钱就是放在家里也很安全啊。现在我们去存银行反而未必安全。”
刘教授也说:“是啊,现在什么是安全的,哪个朋友是值得托付的,我们也不知道了。可我们也没有什么能留给孩子们的,只有这些钱。可这些钱在这件事结束前能让谁替我们保管呢?”
“原本考虑的朋友不可行,我们剩余的朋友很多都是搞学术研究的。也就是说万一我们出事,他们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这钱给你二姐夫?且不说他的性格,就是他自己都是外语老师的身份,能逃过一劫就是万幸。我们原本也考虑过给你父母,但你父母就是普通人,万一他们太紧张,反而给你们家惹上麻烦。至于你二姐,她刚生育了孩子,这段时间还是别让她提心吊胆的好。”
沈寒露疑惑:“不是还有曾武吗,你们可以把钱给曾武啊。”
刘教授摇头:“不,曾武他太聪明了,你知道太聪明意味着什么吗?混乱时期太聪明就意味着不确定。寒露,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但曾武不一样,他虽然只比你大两岁,但他的思想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了。这个成熟并不是说他理智,而是他已经知道作为成年人,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从中去获取利益。作为他的父母,我们很了解他。如果说我们一家人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或许会妥协,会认错。但曾武,他可能会参与其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沈寒露对于刘教授的话无法相信:“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呢?是曾武有这方面的政治倾向?”
刘教授摇头:“不,他是个投机主义者,他选择去做一件事情,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有利。”
对于刘教授所评价曾武的话,沈寒露听懂了但却无法理解。
虽然沈寒露知道,在这一场事情中,投机分子并不在少数。他们并没有什么信仰,也从来不会为了信仰而奋斗。
他们在乎的是利益,在乎的是在这件事情中可以获得什么,曾武会是那样的人吗?
不过沈寒露对于曾武也并不了解,他们只在沈寒露二姐结婚那天见过一面,只记得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
之后再听二姐偶尔说起他来,沈寒露也只觉得他很聪明,或许可以说是非常聪明。他的脑瓜子很好,但对于他的人品却完全不了解。
今年过年他也并没有从学校回来。
但既然身为母亲的刘教授这么评价他,那么他或许真的有一些问题。
只是素不相识的人,但沈寒露却生出了一种惋惜。大概是因为她觉得曾教授和刘教授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他们自己还是搞教育的,教书育人。
但他们却无法纠正自己儿子的想法。
刘教授又说:“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钱也会成为烫手山芋。寒露,我同你曾叔都相信你。除了你之外我们虽然也还有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但我们之中我和老曾这两个搞农业化学的,或许反而不会受到牵连。寒露,这钱呢,叔叔婶婶就拜托给你。我们也知道这会让你很为难。我们虽然本身并不是很看重金钱的人,但想到自己一生的积蓄如果有一天落到被人抄掉的下场,也太可悲了。”
这钱曾教授刘教授说的很清楚,一共分成三份,他们两个儿子各一份,沈寒露二姐也有一份。也就是说这其中部分是留给沈寒露二姐,二姐夫一家的。
就是为了二姐和两个小外甥,小外甥女,这钱沈寒露就不能不收。
钱虽然俗气,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有这么一笔钱,也是二姐一家的退路。
沈寒露说:“可以,我可以帮你们保存这笔钱,同时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把这笔钱的存在同任何人说,包括我的父母。但是你们希望我保存多长时间?这钱是什么时候给出去?是等曾武回来我就把他那部分给他?等孩子满了一岁,我二姐也恢复的不错我就把剩下的钱也给她?”
曾教授说:“寒露,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和你刘姨,还有一些老朋友谈论过这件事情。我们都觉得情况可能比想象中的更严重。这件事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你二姐和二姐夫那里,虽然我们从未对他们小家庭的资产进行过问,但在你二姐怀孕后,我们曾经给过她一笔钱。我想这笔钱足够他们小家庭生活五六年了。在这种时候,他们手里有太多钱反而容易引人注意。而且你将钱藏起来,经常拿出来也很不安全。不如你直接保存到这件事完全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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