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沈寒露去田里连续干活中间没有休息的第七天。
在大队里,按着规矩是每个人都得去地里上工,全年无休的。
但实际上农闲的时候活儿不算多,也不是很累。
其余时候想偷个懒,请假不要一天的工分也是可以的,或者是去干工分少的活儿,当然假不能请的太多。
有的人家日子过的轻松,家有余粮,不靠挣工分维持生计,那就能懒一些。
反正大队长眼睛尖,活儿干得不好,就让记分员少记工分。
一般要是卖了力气,一天下来,男的能挣九个甚至十个的工分,女的能挣七八个工分。
像是刘玉娟那种明显凑合的,记两三个工分就完事儿了。
像沈寒露老娘何春香这种,干一会儿划一会儿水,十分力气只出了七八分的,一天也只能挣五个工分。
之前几年沈寒露年纪小,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能记三四个工分都是大队长觉得沈寒露虽然干的活儿没老手那么利索。但她该干就干,没有含糊,也从不在地里偷懒。
今年沈寒露下了决心要挣大工分,那就更得好好表现表现。
于是这两天她是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因为她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干起活儿来肯定不如二三十的,但她是把自己的十分力气都用上了,拼命的很。
在和爹娘认真讨论要不要继续念高中这个问题之前,沈寒露因为跌了一跤,不仅把衣服给蹭破了,手上胳膊上腿上有好几处淤青。
头上也磕破了,虽然牛大夫给看了说没什么大事儿。
沈满囤和何春香还是让沈寒露在家歇着养病。
她好吃好喝一歇半个月,现在又连续干了七天,感觉自己的腰都不是自己的了,每天酸的要命。
大队长也是看她表现好,每天给她记六个工分,比她娘还高一个呢。
辛苦是值得的,沈寒露这么给自己打气。
她真的好想休息一天再继续上工啊。
可是不行,她连这么点儿苦都吃不了,哪里还有脸在爹娘面前坚持自己的想法。
沈寒露只能给自己按摩按摩好缓解肌肉的酸疼,继续咬着牙坚持。
今儿下工,她感觉自己现在走起来都像是飘着的。
明明脚踩在地上,可每一步都像是走空了。
沈寒露把农具交了,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一步,两步,三步,明明只走出一小步,沈寒露却觉得自己废了很大的劲儿迈出去一大步。
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沈寒露庆幸自己自小帮着家里人干活,要是她真的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么几天下来估计得废。
何春香走在沈寒露身旁,看着闺女这蔫儿了吧唧的样她也心疼。
她拉住沈寒露的手:“建国啊,你说你那么拼命干什么,娘是让你去地里干活儿,但没让你那么拼。你现在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吃太多苦,那将来可是要受罪的。”
“没事儿娘,我心里有数,没有死撑着把十二分的劲儿全用上。”
“还十二分的劲儿,你不要命啦!你说你,你这是何苦呢。建国啊,你要是去念书,那也辛苦,是费脑子,但肯定比种地轻松啊。你白天上课,一天三顿饭给食堂交了口粮都能在食堂吃。等你分配了工作上了班,那也是一天三顿吃食堂。你说说这日子多好,你怎么非想不开要种地呢?”
沈寒露低头走着不说话,她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春香又说:“建国啊,娘掏良心跟你说,你念不念高中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和你爹都这个年纪了,就是享你的福也享不了多少。但你将来的娃呢?建国,儿不嫌母丑,可你想想,他将来有四个姨,不论哪个人家都是有城里户口的。他呢,只能跟着你这个娘当个农村人。”
何春香拉着沈寒露的手:“除了户口,还有念书,还有吃喝拉撒睡,你家的孩子处处比不过你几个姐姐家的。咱不说孩子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是你这个当娘的,心里好受不?”
见沈寒露还是不说话,何春香叹气:“建国,咱家的日子在村里过的不错,可是和县里的人家比,和市里的人家比呢?以前你爹还在市里上班的时候,娘领着你们几个去木器厂看你爹。每回见着你爹那些工友家的娃,夏天热了吃冰糕,念书累了去看电影,娘心里就不是滋味。”
沈寒露听着何春香的话,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她伸手抱住她娘的腰。
何春香语气有些哽咽:“建国啊,娘每回去市里后都忍不住想,为啥同样的年岁,我的娃就只能在乡下过苦日子,这些娃就能在城里喝牛奶,吃猪肉呢?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人家有好爹娘,我的娃只有个好爹,没有好娘。是你们这个娘拖累你们了。我小时候要是学上几个字,要是会算算数,在解放后也能进工厂当个工人,而不是只能当个农民。”
现在已经是晚上的七点多快八点了,天色暗了下来。
沈寒露还是看清了她娘的眼泪。
在沈寒露的记忆中,何春香向来是个豁达疏朗的性格。
可以说,沈寒露就没怎么见过她娘有发愁的时候。
就是六二年因为三年困难,木器厂效益不好,日子不好过,沈满囤还被精简回乡,何春香也没丧气,没自怨自艾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可是现在,沈寒露看见她哭了。
这是一个母亲的眼泪。
沈寒露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挺混蛋的,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这事儿换成她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念书念的好好的,突然就死活不愿意继续去了,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是要想着法子劝。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沈寒露心里清楚,她可以理解。
她也不想让家里人为了自己担心,操心,伤心。
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自己承受着,不能说,不能言语。
沈寒露的眼眶里有忍不住的泪,她眼睛一眨,泪珠就掉了下来,越掉越多。
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哽咽出声。
再长长的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将所有的悲伤与无奈都压下去,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您觉得我们姐妹几个日子过的不好,可您想想,那市里的人家就真过的好了么。他们住那么小的屋子,一间要住四五个人,挤都挤的慌。再看看咱家,三间正房,您和我爹一间,大姐二姐一间,我和三姐四姐住剩下的一间。现在大姐二姐嫁出去了,三姐四姐也在县里上班。我一个人可以住一间房。就这一点,十个姑娘里就有八个比不上我。”
说完沈寒露又说:“娘,您和我爹对我们姐妹还不好吗?就是市里县里,家里供着女孩子念到高中的都不多,何况是咱们公社,咱们大队。这是您和爹挣的钱,你们舍不得自己拿来吃肉买衣,全攒着让我们念书用了。”
何春香一听沈寒露这话,就问她:“既然你知道我和你爹挣钱不容易,我们挣个钱也就是为了你们姊妹几个有个文凭。咱家没关系,没人脉,想要把你们扒拉到县里上班太难。我和你爹就只能让你们念书,念书,再念书,让你们手里握着文凭,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找个工作。建国啊,娘知道你机灵的很,娘说的这些事你心里都清楚。既然如此,你为啥不愿意上高中呢?”
话头又转回来了,沈寒露知道,她娘这是一逮着机会就想劝劝她。
她只能干巴巴的说:“没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想念。”
沈寒露实在是不想故意和她娘说重话,伤她娘的心,只能闭嘴不言。
何春香也没再说话,沈寒露揽着她的胳膊,靠着她,两人慢慢往家走。
一回到家里,沈寒露就打算先回自己屋躺会儿,她身上实在是酸疼的厉害。
从胳膊到腰再到腿,没有一处舒服的。
难怪人总说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就像她,明明可以把七八分的力气使出来,不仅能把活儿干完,身体也不会无法承受。
可她非要用尽全力,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极限是挑战了,后果也紧跟着来了。
现在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和沈寒露抗议!
沈寒露推门进了屋,他们家的屋子没有安玻璃,玻璃不好买,价格也不便宜。
窗户上都是拿纸糊的,现在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但一进屋子就是黑黑的一片。
沈寒露懒得去点灯,她扶着墙慢慢的往床边移。
边走边忍不住打呵欠,可能真是太累了,这才八点左右,她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
接连好几个呵欠后,沈寒露终于移动到了炕边上。
她挨着炕边儿坐下,就这么一坐,她觉得自己这大腿就和触电似的酸疼。
沈寒露就先坐着给自己按摩,胳膊,腿,腰,都按了一会儿,感觉舒服一些了,她就往床上一趟。
“啊!”
“啊!”
两声尖叫同时发出,响彻整间屋子。
沈寒露真的是无法形容自己刚才的感受,她放松身体一趟,不是趟在硬硬的炕上,而是躺在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
沈寒露感觉自己都快被吓出来心脏病了。
什么呀这是!
听了声音,她才知道这是她三姐回来了!
沈寒露无语的捂着胸口:“三姐,您这是干嘛呢,不吭不响的,要吓死我嘛?”
沈花也生气啊:“沈建国,你眼睛长来是干嘛用的?啊?我不声不响,废话,我睡觉呢要出什么声响!你呢,你进屋就不会先看一看,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
说着沈花坐起身来:“老天爷,你就这么一个屁股蹲压我身上了,我差点没被你压死,你个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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