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柯第一次瞧见秦锋, 是在一个蝉鸣声燥的夏天, 头顶上的炽热阳光像是要把人烤干。
当时刚满十七岁的儒雅少年就在墙边上瞧见了一个正在扎马步的九岁孩童, 心里忽然冒出来的好奇让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短短的影子探了过来，男孩抬起头, 瞧见程柯的一瞬间, 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你好啊, 老爷。”
程柯楞了下，接着才讷讷回答道：“啊，你好。”
像是个呆子, 于是那男孩便毫不客气地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下盘极稳，说话时一动不动。
“老爷你也是过来看我们训练的吗, 听说马上就到选拔赛了，我真的好期待啊。”男孩的眼里闪着光，程柯抬头看了眼高墙，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暗卫？”
男孩严谨地摇了摇头：“不是哦，我还算不上呢, 还得继续努力，通过考核才能算是暗卫！”
程柯并不了解其中的规矩, 但他清楚暗卫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高祖当年之所以能打下江山, 除了那些明面上的军队外, 还有那些潜藏在黑暗当中的杀手，在高祖坐稳皇位后他们也没有消失，反而一直传承了下来。
到了今天, 几乎所有皇子才成年之后都能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暗卫，而如何使用他们，则是皇子自己的事情。
程柯自然也是该有暗卫的，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小的男孩也会在其中。
不，他其实是有想到的，只不过当他瞧见他时，他所有的想法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甚至开始想要为这个初次相见的男孩打抱不平。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人手底下的？”程柯只觉得眼前这人若是只当个暗卫实在是折损才华，他蹲下身子和男孩平视。
男孩眨眨眼睛，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程柯的影子：“我叫秦锋，我也不知道是谁手底下的，因为我很厉害，所有就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程柯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秦锋不再扎马步了，他现在更想和新来的老爷聊聊天，反正他天资聪颖，就算少练一会儿，院子里的那帮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于是程柯便跟在秦锋后面，逛起了这个不算大的暗卫处，他们去了一个小亭子，有侍女发现了他们想跟过来，被程柯用眼神支开了。
“老爷不愧是老爷，就是厉害！”秦锋看见这一幕后敬佩地说道，可惜他一张嫩脸还没完全长开，再老气横秋的话被他用清脆的嗓子念出来，就会让人觉得好笑。
不，也不是好笑。
程柯觉得那是他格外向往又不可能触碰到的东西，火热旺盛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你不适合当一个暗卫，”程柯笃定地说道，“让你藏在某个人的影子下面，实在是太委屈了。”
秦锋本来很喜欢老爷的，听到这话却有些不太高兴了，他撇撇嘴，一抬手竟是成功翻身爬上了圆桌子，小短腿晃了晃：“为什么？我觉得我可以啊，我是那些人中最出色的了，我肯定可以做好暗卫的。”
程柯想要解释清暗卫的身份地位，秦锋却抢先一步又说道：“而且我想要保护别人，暗卫好厉害的，咻咻咻的，而且，老爷你不希望我保护你吗？”
秦锋笑嘻嘻的，他手随便一翻竟就多了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刃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可在秦锋手里，那把刀看上去格外地乖顺，被他随意耍弄着。
程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然看得出秦锋在武学上的绝顶天赋，但他还是觉得遗憾。
“老爷，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程柯正这么想着，就看见秦锋忽地从桌上跳下来，站到他面前，脸上挂着自信的笑。
“我认定你了！”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直接冲散了程柯心里的犹豫，秦锋的确就是程柯所憧憬的那种人吧，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笑一个孩子都比他更有勇气，更有魄力。
他想起前些日子来自父皇的密诏，父皇希望他成为即将到来的那成夺嫡中唯一的胜利者，他希望他能够成为下一个皇帝。
可程柯不理解，太子居住在东宫已有二十多年，其次的三皇兄和五皇兄也各富绝学。
他程柯有什么呢，年不至弱冠，身体孱弱，做什么事都犹犹豫豫的，他能有什么呢？
“老爷？”秦锋发现程柯在走神了，相当符合年龄的伸出双手抓住了程柯的袖摆，撒娇地哼了哼。
程柯在刹那间惊醒，脸上重新带上笑：“程柯，我叫程柯。”
秦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受拍了拍他还瘦弱单薄的胸膛：“放心好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秦锋并没有食言，没过多久便有江湖中人被雇佣而来想要谋杀程柯，却被他拼尽全力拦了下来。
然而也是在那一刻，本是自傲张狂的秦锋意识到了软弱，他主动像程柯请辞，说要离开安越城，去见一见市面，闯一趟江湖。
“没事的，我相信皇子你肯定不会出事，而我也会竭尽全力跟上你的！”
程柯不知道秦锋在追逐什么，他很单纯地只是希望秦锋能够好好的陪在他身边，但是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只能小心地叮嘱他，让他注意安全。
其实程柯一开始还有想让人跟着秦锋，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可秦锋轻功绝伦，游入江湖后很快就谁也找不到他了。
程柯停留在安越城里，他出不去也不可能出去，兵变发生了，那些他以为优秀的皇兄在明争暗斗中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他们愤怒地看着对方，恨不得生啖其肉，打得你死我活。
程柯本不想要卷入其中，可是他想到了父皇临终前的嘱托，最终还是参与了这场争斗。
但他不想当什么皇帝，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那点小小倔强。
他失去了有关秦锋的消息，但是江湖上却冒出了很多传闻，有关年少轻狂的天才，他一人一剑闯荡天涯的故事。
程柯默默等待着，他知道秦锋一定会回来，但是春去秋来，夏访冬至，当程柯扶持的皇帝从他的哥哥变成他的侄子，当他从悠然踱步变得只能借助轮椅，秦锋还是没有回来。
程柯不喜欢周围有人，并且随着腿疾不宜出门后，安越城里简直可以说是谣言四起，他成了那些人口中的怪物。
其实有很多东西可以拿出去辩解，头顶上的黑夜似乎永不会散去，寒冷一节节地从脚下蔓延开来，直至肺腑。
或许，这样也不错。
那一晚的月亮格外皎洁，洒落的光辉掩盖了所有的星星，程柯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天还有自己面前枯黄的花朵。
回想着它们曾经盛开时所拥有的迷人芬芳，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下干枯的花瓣，咔擦一声脆响。
“这花很好看吗，为什么你都成为王爷了，感觉还可怜兮兮的呢？”
少年的声音介乎于低沉和沙哑之间，不算特别好听，但绝对能在一瞬间吸引人的注意里，程柯恍惚间转过头。
月华还是那样的冰冷，却被少年挡在了外面，他手上拎着一盏漂亮的花灯，灯芯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
曾经的男孩长大了，但还没有完全长大，脸颊上隐约好像还有一点圆润的痕迹，但眉眼已完全不同了。
程柯一瞬间看呆，而秦锋已经相当自然地绕过来，推动了轮椅。
“我听说了好多有关你的事情，果然不愧是王爷你，真的太厉害了，就是有些人也太卑鄙了，竟然敢这么算计你！”
就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秦锋相当自然地开始聊起了有关程柯的事情。
轮椅转动，程柯被带到了花园的另外一边，原来还有花未曾凋零，正静静地绽放。
程柯的眼里忽然多出了光，他干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说，激动与喜悦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让他原本已经冻僵的身体重新获得了温暖。
离开了很久的太阳回来了，轻而易举地照亮了那片永夜。
“秦锋。”过了很久，直到秦锋都说到口干舌燥，程柯才终于整理好那些混乱的情愫，他抬手搭在轮椅的把手上，接着微仰起头，“你还好吗，在外面没有受伤吧？”
秦锋低下头看过去，有些诧异程柯第一时间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挠了挠头，哪怕闯荡江湖多年，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主上是最特别的一个人。
对他自己而言。
“没有哦，啊，也不算完全没有吧，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比起这个我学了很多东西，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
秦锋很高兴，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开始讲述自己在外面的那些经历。
程柯静静地听着，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仿佛他也跟着秦锋一起四处闯荡。
那天的定越王府很热闹，一直到深夜程柯房里才没了声响，那天的定越王府也很安宁，程柯不需要担忧任何事只需闭上眼就陷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会稳定晚六点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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