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感觉到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色，漫无边际地将他整个人包裹，他在里面挣扎着想要逃脱，结果却被越缠越紧。
而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那其实并不是黑色，而是过分浓稠的血。
血堆积在一起，无穷无尽，最终变成了黑。
“呜呜呜……”
有细小的抽泣声在他耳边不断徘徊，原本坠入深渊的意识被这声音慢慢地唤醒。
他皱起眉头，睫毛轻颤，然后睁开了眼。
月亮已经隐匿，天际有一片白色，寒风吹过，原本麻木的知觉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旁边的程柯，原本漂亮的桃花眼已经哭肿了，看上去格外可怜。
程柯并没有意识到秦锋醒过来了，事实上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秦锋带着他跳到水中后他们两人顺着被冲向下游，他竭尽全力才带着秦锋靠了岸。
好不容易带着高大的男人挪到岸上，再然后程柯就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便跪坐下来低声哭泣。
秦锋身上被箭雨和刀剑弄出不少伤，又侵泡在河水里面，状态相当不好。
但程柯真的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只能让秦锋枕在他的膝盖上，让他不要磕到头，粗粝的石头划伤了他的小腿，前后太多的恐慌与害怕，让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陛下？”
秦锋双唇微动，呼喊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傻愣愣看着前方的程柯半点都没有意识到他守着的人醒过来了，但也下意识地收紧了怀抱，想让秦锋更靠近自己一点。
袖子沉甸甸的吸满了水，秦锋被糊了一脸，凉地让他浑身都打了颤。
程柯这下终于发现秦锋醒过来了，他惊喜地说道：“秦锋，秦锋……秦锋！”
他边叫着边低下头想要往秦锋身上靠，全身都有伤的秦锋哪里遭得住，赶忙用手隔开了程柯。
“先放开我，陛下，你这样我会更难受的。”
程柯一瞬不瞬地盯着秦锋，生怕他再睡过去，然后慢慢地松开手。
秦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五根手指都没什么知觉，只能僵硬地维持张开的姿势，他勉勉强强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不远处是依然在流淌的河流，周围则是看不出差异的树林，根本看不出现在的位置。
但无论如何，应该是逃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锋脑袋一晃，竟就要往旁边倒去，程柯晃得连忙伸手扶助他。
“秦锋，你没事吧，你还好吧？”程柯的说话声比秦锋还要小，就像是怕吓到自己一般。
秦锋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后已经差不多，主要这具身体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喝玩乐，因而关键时候才这么不经用。
“我没事，你放心好了。”秦锋安抚了程柯几句，接着就看向旁边的树林。
他们衣服都湿透了，还是冬天，如果就这样下去指不定会被冻死。
尽管马上太阳就会升起，但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人才行，当然，是完全无辜的人。
“秦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真的不知道。”程柯误会了秦锋的沉默，又开始啜泣起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平整的手指甲竟因为愤怒抠进了血肉之中。
秦锋回过神，伸出手虚虚地环住程柯的手：“没事，那肯定是太后的人，但那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该怎么平安离开这里。”
程柯用力擦掉了眼眶中的泪水，怔怔地点点头。
这条河水绵延数千里，再加上昨晚不知为何河水竟格外澎湃，带着两人便是一路往下，因而他们距离一开始跳河的地点相当遥远。
也正因为如此，秦锋和程柯相互搀扶地沿着河岸走了没过多久便遇见了清晨想要打柴的村人。
他误以为他们两兄弟是从外地过来的流民，因为不识路所以才不小心跌倒河水中，相当好心地领着他们去了他在外歇息的小木屋里，于是这对落难兄弟换了身干衣服不说，就连秦锋的伤也被粗略地处理了一遍。
“现在这世道真的不容易，我之前就听说那儿的官不干正事，还抓壮丁……你们逃出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面对村人好奇的目光秦锋也不好多说，只能含糊点头：“是啊，的确如此，我跟我弟弟费劲千辛万苦才跑出来，结果还掉水里了。”
村人得了秦锋的附和后更加感慨万千，怜悯地说道：“能逃出来就不容易了，昨晚上好像那边出大事情了，砰砰砰地，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程柯不安地坐在秦锋旁边，他总觉得这村人并不是什么好人，或者说他现在看谁都觉得他们想要伤害秦锋，眼里满满地都是不安。
“没事，我在这。”
感觉到他慌乱的秦锋用力握住程柯的手，暖心的温度让程柯本就红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得住，停顿了一小会儿后便扑到秦锋身上又哭出了声。
村人咂舌摇头，没再继续说了。
这些年到处都没个安宁，那些官老爷没过多久便要换一个，他是不懂的，但周围时不时就会有人从靠远一点的地方跑过来。
那儿据说是定南王的地方，而那位王爷好像还是那位大夫人的弟弟，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村人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单纯觉得这兄弟两既可怜又幸运。
可怜在居然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恐怕也难过活，幸运在总归是离开了那片火海，将来还有个奔头。
村人还有事要处理，反正这小木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他告诉两人去村子的路后便离开了。
而他一走，程柯立马站起身抱住了秦锋，整张脸靠在秦锋的胸口处，用力蹭了蹭。
秦锋好笑地说道：“这衣服质量不好，别乱蹭了。”
不过他也就是嘴上那么一说，双手已经怀抱住了程柯，同时一个用力将他往上提了提。
犹如抱小孩一般，秦锋将程柯整个搂抱在怀中，一手按着他的头，一手环着他的腰，将人紧扣在自己的胸口。
“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
秦锋的声音格外温柔，仿佛清晨那一束照耀在他们身上的阳光，瞬间暖化了程柯的身子。
他胡乱地应和了两声，也不说话，又在秦锋胸口那儿蹭了蹭，粗布衣服轻而易举地擦红了程柯白嫩的脸蛋。
他们劫后余生，哪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
秦锋也不愿意去想什么忠臣奸臣佞臣宠臣，他现在只想要抱住程柯，感受怀中人呼吸的气息，他心脏的跳动。
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在这间小木屋里两人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毕竟他们可以说是折腾了一晚上，所以没过多久两人的肚子便唱起了双簧。
程柯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用力压了压，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不出声。
“走吧，我们去村子上面看看，弄点吃的。”秦锋站起身子，这具身体恢复的速度相当快，他一早上连动都吃力，现在却已经可以很轻松地活动了。
程柯还是有点害怕，他总觉得那些混账还阴魂不散地跟在不远处的地方，就等着弄伤秦锋。
“要去村子吗……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秦锋耐心地说道：“不至于，刚才那个村人也说了流民很多，我们也只是其中两个，更何况我们也不是身无分文。”
一个袋子被秦锋拿了出来，里面放了好不少银子，还有几张银票，都被保护地很好，半点没有弄湿。
程柯看着秦锋，眨眨眼，他本来都以为秦锋是准备典当东西，结果他居然有现银？
秦锋等程柯惊讶完才开口解释：“你昨晚可以说是吓到我了，一言不合居然就想逃跑，那我自然也要想办法，结果没想到才一晚上就遇到了。”
他晃了晃那个钱袋，将它放回去，同时将程柯稳稳地放到地上。
秦锋没办法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将程柯及时抓回去，万一程柯下次跑远了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时半会没办法被那些太监侍女伺候，那该怎么办呢？
他肯定要独自照顾程柯，没钱怎么养人？
“行了，你也不说出来，我们等会儿还是装作没多少钱的流民，看村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做具体的决定。”
面对秦锋的吩咐，程柯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嗯，我知道了。”
秦锋没有提有关身份的事，也没有说要不要去联系官府，因而程柯同样什么都不会说，他不讲朕，也不讲将军。
一高一矮的两人推开小木屋的门走了出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今天的日光出乎意料地有点强烈。
哭久了的程柯忽然看到这么亮的光，不适地眯起了眼。
秦锋伸手挡在程柯额头，一小片阴影出现在程柯头顶：“慢慢来，不要太着急。”
程柯乖巧地点点头，闭上眼睛，接着缓缓地睁开。
他看见远处山间有飞鸟振翅飞翔，也看见白云在蓝天飘荡，而秦锋就站在他身侧，唇角流露出的笑恬淡而安逸。
“我已经没事了，秦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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