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止缓慢的转过脑袋,目光从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移到红漆刷的衣柜, 最后是靠在床头柜上的男人。
男人此刻垂着眼眸, 神色温柔的看着他,晨光将他脸部轮廓晕染的格外柔和,他身上那些戾气似乎也被冲刷掉了几分。
听着门外路瑶的声音, 男人甚至还极有闲心的挑了挑眉,一脸兴味的看着路止。
路止眨了眨眼睫,刚睡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大脑迟钝的运转, 有些傻乎乎的模样,声音也带着困倦的睡意:“叔叔?”
他咽了口口水, 从床上坐起来,踩着拖鞋走到衣柜前, 开始换衣服。
他脱掉身上的小熊猫的绒毛睡衣, 换上冬天穿的毛衣、绒裤、还有外套。少年换衣服的时候, 清瘦的身体映在秦斯焕眼底,他皮肤很白,全身的肌肤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 就连小腿上的腿毛也很浅, 并不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旺盛。
秦斯焕脑袋往后仰着,双腿.交叠的坐在床上,脊背靠着木质的床头柜, 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小少年的动作看。
他换衣服的时候动作之间带了几分稚气,双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睡衣下摆,拎着往上提,脑袋会在领口卡住,路止摇头晃脑,把下巴先从领口露出来,最后是一股脑的把睡衣脱掉。
脱完睡衣之后,他脑袋上的头发竖起来,脸也因为刚才的动作涨的有点红。
他换裤子的时候,腰带系到一半,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秦斯焕,挺冲的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他昨晚明明让秦斯焕今天六点就快点离开,可现在路瑶都起床了,时间起码八点多了。
男人学着他刚睡醒时的样子,眨巴了下眼睛,喊他:“宝宝。”
“不是,你怎么早点的时候不走啊?你现在走肯定会被我爸看到的啊!”路止不吃这套,说起话来还是分外不客气,夹枪带棍的:“你怎么睡那么死?!我闹钟你都听不见?”
万一这会儿被他老爸给看见了,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秦斯焕抬手,手臂往后探,双手捏着小麋鹿睡衣的帽子,把帽子往上翻,戴在了头上。他抿抿唇,眼睛睁着,有种无辜感:“我不想走。”
路止拧着眉头看他。
男人头上带着的帽子上有两个麋鹿的鹿角,麋鹿睡衣整体是淡黄色的,而男人肤色却是偏黑色,穿起来本就有些滑稽,此刻他刻意卖萌,倒有些不伦不类。
总之,路止并不觉得秦斯焕这样很萌。
他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漱,刚把牙膏挤上牙刷,腰就被人从后面抱住,男人脑袋贴在他侧脸,像一只粘人的树袋熊宝宝,非得挂在妈妈身上。
路止面无表情的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把牙刷塞进嘴里,开始刷牙。
秦斯焕声音响在他耳边,透着骨头传过来,有些酥麻:“不想走,想和宝宝在一起。”
“秦斯焕。”路止连忙漱了口,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又在水龙头下冲了牙刷,这才开口说话:“别撒娇。”
路止让他待在房间,自己下楼去吃早饭。
路孟晟在院子里不知忙活着什么,路瑶歪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追剧,见路止下楼,抬了抬眼,喊了声:“哥。”
“嗯。”路止冷淡的应了一声。
路瑶问:“你现在睡觉都锁门了啊?”
路止诧异:“啊?”
“我早上都没把你门给打开。”路瑶说:“你这防范意识越来越强了,连我都不让进了。”
路止睡前没关门,大概是秦斯焕给关的。他和路瑶解释不了什么,反而越想越觉得难搞。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该怎么把秦斯焕这尊大佛给送出去?
他慢吞吞的吃了早餐,偷偷把鸡蛋藏了一个在口袋里,又拿保鲜膜包了个馒头,也放在兜里后,才做贼似的上了二楼房间。
路瑶在他身后说:“哥,你这偷鸡摸狗的干嘛去?”
路止没应声,更心虚的加快了脚步。路瑶要是知道秦斯焕就在楼上,还在他房间,估计也不可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淡定,八成会比他还紧张。
路瑶比路止更怕秦斯焕,平时见了秦斯焕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
路止才站在房门口,手还没摸上门把手,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秦斯焕已经洗漱好,换好了衣服,仍旧是穿着昨天晚上那件皱巴巴的西服,下巴上还有淡青色的胡茬。
他黑眸看着路止,靠在门框边上,问:“终于有时间来陪叔叔了?”
路止赶紧进了门,反手又把房门给关上。
秦斯焕把房间的窗户打开了,窗帘别在两边,站在床边探头能看见窗外的雪景。
有些偏凉的冷风从窗户吹进来,路止咳了一声,从兜兜里摸出一个水煮蛋,递给秦斯焕:“给你的早餐。”
秦斯焕淡淡扬眉。
路止舌头顶了下后牙槽,又从兜兜里摸出了一个被保鲜膜包着的白胖馒头,再次递给秦斯焕:“你将就着吃点儿,吃完就回去,知道没?”
秦斯焕将鸡蛋壳在床头柜边敲碎,剥开蛋壳,露出里面白嫩的蛋肉,另一只手撕开了保鲜膜,咬了口馒头。
他倒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路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其实他也能给秦斯焕端杯牛奶什么的,只是因为怕被路瑶注意到,所以就只给他带了鸡蛋和馒头。
男人神色平淡的吃完这顿早餐,随后拿起房间角落里书架上的书,随意翻了翻。
路止趴在窗台上观察他老爸什么时候走,可路孟晟拿小铲子翻土翻得极为认真,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路止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他听到秦斯焕略带了几分酸味的声音:“这么想我走?”
路止转头看过去,男人倚在书架边,垂眸看着那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表情淡淡,说话间还翻过了一页书。
“没。”路止又糟心的摇了摇头。
秦斯焕这个不靠谱的东西!净会给他出各种难题!
这要是真被他老爸给知道他俩之间的关系了,路止肯定会被削一层皮!
再加上之前他老爸千叮铃万嘱咐不让他和人上床,可他已经和秦斯焕做到最后一步了……
路止觉得,他的小命怕是难保。
他正发愁,房间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门外路孟晟说:“小崽子,来,给你看看我刚挖出来的石头。”
路止清晰地看到门把手在旋转!路孟晟马上就要进来了!
路止转头看着一脸平淡的翻书的秦斯焕。这老不死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看书?!
路止连忙夺过他手中的书,拉开一旁衣柜的门,用力推搡着秦斯焕,把他往衣柜里推。男人回头,冲他眨了下眼:“嗯?”
路止双手合十,一脸恳求:“叔叔,求你了!”
秦斯焕目光一顿,喉结快速滚动几下,最终弯下腰,顺着少年的力,爬进了衣柜。
下一刻少年关上了衣柜门,窄闭幽暗的狭小空间内,一时只有衣柜缝透进来的一线光。
秦斯焕没什么表情的将手在衣柜木板上按了按,凝神听着柜门外的对话。
路孟晟挖了块漂亮的石头出来,特意拿上来给路止看看。
秦斯焕弯了弯唇,只觉得这样的家庭氛围格外温暖。他手掌随意挪动了下,忽的,小拇指碰到一个丝绒质的面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
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面料很顺滑,秦斯焕指腹碰到盒子中间的那条缝,稍一用力,将盒子打开了。
柜门缝之间的那条光线透进来,盒子里的东西折射着刺眼的光。
——是钻石。
他又伸手,捏住那块钻石,将戒指拿了出来。
柜门外的交谈声止住,房门关闭声响起。
衣柜门被小少年拉开,路止脸上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微喘着气道:“叔叔,你出来吧。”
那枚戒指被照亮,秦斯焕一瞬就认出这是自己送路止的那枚戒指。所以,小宝贝是把他送的戒指藏在衣柜角落?
路止没注意到他,拍着胸口,一脸疲倦的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秦斯焕把戒指放回去。
他又想到小宝贝把他照片设置成了聊天背景,一个男孩子还为了他学着织围巾。
忽然就非常的不忍。不忍心逼路止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不想看到路止脸上的笑容消失。
路孟晟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什么呢?他对路止的心意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分毫。
他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的,就不再去纠结路止有没有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告知众人了。
别人不会知道路止爽的时候会骂他,别人也不会知道路止会把他送的东西珍藏,被人更不会知道小宝贝为了哄他,会用跑龙套赚的钱坐飞机从京市赶回沥市安慰他。
他在意别人的看法实在没什么意义。
只要路止爱他就好,别人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
秦斯焕陪着路止玩了一个上午的游戏,中午路止下去吃饭,路瑶忽然说想和爸爸一块去宋俞哥哥家玩。
路止借口说想睡觉,上了楼。
等路瑶和路孟晟走了,路止才把房门打开,拉着秦斯焕的袖口下楼,急匆匆道:“快快快,你快走,等会儿我爸回来了就解释不清楚了!”
他这话说的像和小三偷.情怕被原配发现似的,秦斯焕勾了勾唇,闲散的跟着他下楼。
还没走几步,大门口就进来一个人。
那人见到秦斯焕也是一愣,原本温润的脸也在一瞬间僵硬,他恶寒道:“秦总也在呢。”
“你怎么来了?”路止看到岑齐远,没有一点要遮掩自己和秦斯焕关系的意思,他回头,又加了点力扯着秦斯焕:“你走快点嘛!”
见路止这样,秦斯焕又瞥了眼岑齐远难看至极的表情,心情突然就有几分愉悦。如今他才是和小宝贝最亲的人。
秦斯焕上前一步,揽住了路止的肩,低头在路止耳边悄声说话:“我回家就给你视频。”
路止点头,很乖的模样:“嗯嗯。”
岑齐远脸都绿了!
他最近才想通自己对路止的想法,他大约是喜欢路止的,只是之前因为路止是个男的,他没想到这个方向去。可见到路止和秦斯焕在一起的时候,他居然会非常的妒忌。
既然路止都能和秦斯焕这种人在一起,那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在一起呢?
他昨天买通了路瑶,原本想着今天下午约路止去给岑其年扫墓,然后再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给缓解一下。
可现在看来,他得给路止下一剂猛药才行!
否则,他还有什么机会?就路止和秦斯焕亲密的这个程度,他压根插足不进去!
路止把秦斯焕送到院门口,转身折回来,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岑齐远,道:“现在就去扫墓吗?”
岑齐远目光望着秦斯焕那辆开远了的车,眸中闪过一丝阴毒,温声:“嗯,我买好纸钱和烟了。”
路止给路孟晟发了个消息,就上了岑齐远的车。
岑其年是个很好的人,路止还记得很久之前,路孟晟忙工作,周格不管他,那时候都是岑其年陪着他玩的。
岑其年哥哥带他玩泥巴,带他放风筝,还给他买糖吃。
那个哥哥说,路路,生活是苦的,可是糖是甜的,吃了甜甜的糖,生活也会变得甜甜的。
那之后路止就爱上了吃糖。
只可惜岑其年自幼身体就不好,没几年就病死了。
再之后路止才和岑齐远关系好起来。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抠着安全带玩,侧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岑齐远一直没说话,到了墓园之后,他拉开车门,路止也跟着下去。
岑齐远抱了一束花,另一只手上拎着纸钱和烟,脸上的笑意一贯的温和,他带着路止走到岑其年墓前。
他蹲下把花束放在墓前。
天色有些阴沉,灰蒙蒙的,日光不甚明亮,大年初一,周围的墓前都没人,只有这座墓碑前站着他和岑齐远。
岑齐远烧纸钱的时候,路止也帮他点上烟,插在墓碑前。
纸钱燃起,岑齐远说:“其实在国外的那几年,哥哥挺想你的。说实话,我挺后悔那时候和你打了那架。后来我都想不起来那时候为什么要跟你打架了。”
路止抿了抿唇,手指攥着裤缝,鼻子忽然酸了。
他说着不在乎,可还是希望岑齐远能给他把话说明白。毕竟他们之间以前那么要好,最后闹成这样,他也不想的。
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想要一份道歉。然而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拿岑齐远当做那个大哥哥了。
“回国大半年了,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岑齐远说:“直到前几天想到我哥,我才明白,路止,人生太短了,我哥就一个晚上没见就病死了。我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来,就像我不知道你家之前破过产,又或者明天我就不在这世上了。”
这几句话,一下就将路止的思绪拉扯到路家破产的那几天。
在生与死的感染下,他的心情变得很奇怪。
死亡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触手可及却又遥远。
在路家破产的那几天,他出门时遇到拿着棍子手臂上纹着文身,肌肉鼓的像人造的混混来替债主讨债时,路止和他们动过手。
他当然打不过他们,反而是被那群混混追着揍。
偶尔被棍子打到的时候非常的疼,疼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至于后来他想起这一幕,目光都会无意识的闪躲。
他垂眸,看着墓碑上岑其年的照片,心里对岑其年的厌恶淡了一点。
“能原谅我吗?”岑齐远把打火机收进口袋,侧头看着小少年的侧脸,轻声说:“路路,哥哥向你道个歉,以后再也不打你,也不跟你吵架了,行不?”
路止这个人很犟,大约是因为他是金牛座,所以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认定的事情,一般都不会轻易改变。他心里觉得岑齐远伤害了他,所以这几年都不肯主动联系他。
即使这一刻岑齐远这样低声下气跟他道歉,他还是不想原谅他。
路止不说话,岑齐远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这大概就是不原谅他的意思了。
可他不死心,手摸了下鼻子,不自然的问:“还能喊我一声哥哥吗?”
“我一直都拿你当哥哥。”路止抬眸,桃花眼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声音也淡:“是你自己不想当我哥哥。”
两人之间不欢而散。
*
过完年剧组的拍摄也陆续开始,张及也回来了,还给路止带了许多老家的特产。
校园部分快要拍完,路止的戏份也快杀青。
这段时间路止一直在一中拍戏,李霜经常逃课在剧组旁边看,时常给路止递一瓶水。
路止也没少被人追过,可像李霜这样执着的却不多,他跟小姑娘把话说明白的时候,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哽咽着问:“学长,你是不喜欢我,还是因为要忙事业不敢喜欢我?”
路止:“……”
路止叹气,认真道:“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李霜不气垒:“我多在你面前晃晃,你就会喜欢我的。”
路止也不明白这姑娘脑子怎么长得,就非得要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那些回不去的美好时光》拍到中后期,剧组的各种宣传工作也开始了,有许多记者来剧组探班,采访顾明茹、陶清应、王导。
还有许多顾明茹和陶清应的粉丝给剧组送温暖、送吃的,甚至陶清应的粉丝还给他送了厚厚的军大衣。
路止没什么名气,微博粉丝也少的可怜,他眼巴巴的在一边看着陶清应拆粉丝送来的礼物。
张及拍拍自家艺人的肩,鼓舞道:“崽崽,相信我,等这部戏播出了,你也会有自己的粉丝的。”
路止低头看着自己的剧本。
他的戏只剩下最后一场,陆君九守护温池多年,最终在温池的婚礼上熬夜开车赶回来,可在路上出了车祸,死在了婚礼这一天。
陆君九的爱情、亲情一生都不得圆满,这是一个既让人恨又让人爱更让人怜的角色。
“……可能吧。”路止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顾明茹和陶清应都在娱乐圈混了多年才有今日的成就,他哪儿可能就一步登天呢?
路止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他或许也要打磨很多年才能成名。然而他沉得下心,也愿意为了自己的热爱而努力。
二月份的时候,路止就杀青了。
他戏拍完那天,王导特意早放了假,请剧组里的几个主演去酒店吃饭。
路止在剧组人缘很好,和谁都处的来,大家都很喜欢他。毕竟路止只是个学生,演的还是无足轻重的男四号,没权没势的,大家都没必要和他对着干,再加上小孩儿性格的确很讨喜,自然和众人相处的很好。
这是路止的第一部戏,他非常的重视,就连杀青宴上都穿了西服,挨个儿敬酒。
王导也喝的非常起劲儿,到最后导演几乎是和路止肩勾着肩不停地喝着酒,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顾明茹哎呦一声:“导演,你可别把人家小路给灌倒了!”
“明天我们还有戏,王导,您少喝点儿。”陶清应笑道,顺便也算是帮路止解围。
他们以为路止喝的非常难受。
然而事实上路止喝的特高兴!他平时都没机会喝酒,这时候好不容易能碰酒了,高兴的都快飘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越喝他身边的东西就越飘。
秦斯焕车子停在酒店楼下,等剧组一行人喝完酒吃完饭出来,天都黑了。
今天天气不好,虽说开了春,可依旧是阴沉的天色。
路止醉眼迷离的朝他车子晃过来,他弯腰拉开车门,盯着秦斯焕看了好一会儿,笑了,“叔叔!”
“嗯。”秦斯焕也笑了笑,“还认得清人?”
路止摇头:“我是小熊猫!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路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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