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且看着
清和寺外,沈王氏同王惠氏说了些话,又同苏锦嘱咐了几句,便先带沈娇和沈柔两个女儿上了马车。
今日本是来吃清和寺中斋拜佛的,赶巧寺中人少,佛像都挨个拜过了,也随喜了功德,只是这斋饭尚未来得及用,赵妈妈提醒说这雨势似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沈府在远洲城最北面,清和寺在最南端,沈府同清和寺离得最远,中途还有一段不怎么好走的路。若是过了黄昏,雨又下大,只怕更不好走。
沈王氏思忖了一番,便找王惠氏商议,今日既已拜过佛祖,老太太柳王氏又不在,这斋饭便不在寺中吃了,留作下回一道。
王惠氏也见这黑云似是层层压下来一般,也倒是尽早归途,路上稳妥些好。
陶二奶奶心中本就想躲了这顿斋饭去,也正好同王惠氏道,苏锦方才鞋袜都湿了,早些回府中去也好,苏锦自是不会介意。
方才是陶二奶奶与苏锦一道去的禅房换的鞋袜,王惠氏也没有多想,便也道,既如此,就一道出寺吧。
这便逃了在寺中用斋饭一事。
陶二奶奶只觉皆大欢喜,便会心朝苏锦眨了眨眼。
苏锦忍俊。
沈府离得最远,沈王氏先带了两个女儿和随行的老妈子和丫鬟等先上了马车,王惠氏相送:“路上仔细些,若是雨势太大,便停下来歇歇,等稳妥了再走。若雨势再大些,便调头回王府,也正好同你哥哥说说话。”
王惠氏素来周全,沈王氏含笑:“多谢二嫂。”
王家家中习惯,子女都在一道排序。
老太太柳王氏最大,王惠氏的丈夫排第二,沈王氏最小,所以沈王氏唤王惠氏一声二嫂。
王惠氏见雨逐渐大了,也不多留沈王氏一行。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挥手同王惠氏和苏锦、陶敏等作别。
沈王氏身边的赵妈妈吩咐一声,车夫便挥了挥缰绳。
马车缓缓驶离清和寺门口。
苏锦本同王惠氏、陶敏一道目送沈王氏马车离开,但沈王氏马车方才动了两步,却有一穿着斗笠蓑衣的小厮骑着快马往这边来。
苏锦眉头微蹙,认出似是柳家家中的小厮。
马匹果真在她稍远处停下,避免溅她与白巧一身水。小厮自马车下来,果真是柳家的小厮阿五。
“阿五?”白巧目露诧异。
阿五冒着这么大的雨来清和寺应是寻小姐的,白巧心中掂量了一番,趁他跃身下马时,问道:“阿五,可是府中有事?”
阿五骑了一路的快马前来,眼下带着斗笠蓑衣还气喘着,听白巧问完,先是连连点头,见白巧眼中惊讶,阿五又赶紧摇头,解释道:“夫人,白姑娘,是府中有事,大喜事!”
阿五这句说完,算是简单交待了一声,这才朝一侧的王惠氏和陶敏行礼:“舅老太太,陶二奶奶。”
王惠氏和陶敏亦点头致意,阿五这才朝着眼前众人说道:“夫人,大人高中殿试前三甲,报喜官亲自送了喜报上门,说大人此番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眼下老太爷和老太太正在府中招呼着,让小的赶紧来寻夫人回府呢!”
阿五朴实,笑容都挂在脸上。雨水顺着斗笠滑下,嘴角却扬得老高。
府中的下人大都喜欢苏锦。
老太太管家时候多稀里糊涂,大家的活没少干,也没讨多少好处;夫人管家时,事事分明,亦有赏罚,但凡不是偷奸耍滑的都多喜欢夫人,也待夫人亲厚。
阿五亦是。
听闻说要去清和寺寻夫人,阿五冒着大雨也要来。大人高中,又是探花郎,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阿五话音刚落,白巧惊讶伸手,下意识捂了捂嘴角,掩了一脸惊诧,没想到,竟中了探花!
苏锦身后的柳家小人都惊喜得或瞪大眼睛,或张大了嘴,或相互面面看去,天哪,竟是殿试前三的探花郎!这远洲城多少年了,就应当只出了柳家一家吧!
王惠氏和陶敏脸上的喜色也都似忽然绽开,早前虽听说柳致远高中了,只是进士及第有三十余人都算是高中,可这竟是殿试前三的探花郎啊!
王家本是老太太的娘亲,柳致远高中探花,王惠氏和陶敏自是又添了几分欣喜,便都含笑朝苏锦看去。
陶敏更是挽住苏锦的胳膊,“这下你可是探花郎的夫人了!大富大贵……”
言罢还朝她挤了挤眉眼。
王惠氏亦欣慰朝苏锦莞尔:“快回府中去吧,别让府中久等了。”
苏锦唇瓣淡淡扬了扬,朝王惠氏福了福身,这才同王惠氏和陶敏道别。
白巧会意撑了伞,随苏锦一道往马车前去。
王惠氏看了看苏锦背影,身姿绰约,有着这个年纪女子最好的年华,如此滔天的喜事,步子却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欢呼雀跃之意——都不如,身侧的陶敏替她来得欢喜。
王惠氏是过来人,知晓她在柳家过得并不顺遂。
但她亦是柳致远的舅母。
她没有立场声讨柳家。
王惠氏心中叹了叹,眉头拢得更紧,柳致远并未好脸色待过苏锦一日,换作旁人许是日日哭闹,也会寻死觅活,柳致远也会有的放矢。
但苏锦却不同旁的女子,三年来,处处孝顺公婆,照顾弟弟妹妹,更将原本乱糟糟的柳家操持得紧紧有条。这些年来,无论是柳家王家的亲戚,还是远洲城的街坊邻里,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待苏锦亲厚过柳王氏几分。
苏锦更从未在人后说过柳家,甚至柳致远一句不是。
柳致远虽不在家中,却因得苏锦的缘故,在远洲城内攒了不少早前没有的人缘。
就连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在外,都面上有光。
在柳致远的事情上,苏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因为悲喜都未曾系于一人身上,便不会在意是否与这人情深缘浅,也不会在意有无吵闹抱怨。他二人,许是连怨偶都算不上。
王惠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是柳致远的舅母不假。
却也会替苏锦着想。
冥冥中,王惠氏总觉此回柳致远高中,许是导.火.索。
兴许这两人……
王惠氏心中好似郁结,遂又叹了叹,不去多想了:“走吧。”
陶敏便扶了她往王家的马车去。
而另一头,沈王氏却是在方才就唤了赵妈妈停车。
赵妈妈也连忙让车夫停车。
沈王氏眼尖。
方才分明是见到有带着斗笠蓑衣的下人骑马往苏锦处去。
她好像在柳府见过这个小厮。
这便怪事了,柳家明知苏锦在清和寺陪她和王惠氏上香,竟还让人冒雨来寻?
府中怕是有事。
沈王氏嗅觉敏锐,当下便让人将车停下。马车隔得不远,但雨下得有些大,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阿五身上,也没谁留意沈王氏的马车在前方停下了。
沈王氏和两个女儿都在马车中竖着耳朵听。
柳致远高中了!还是探花郎?!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口中皆是“哇”得一声出来。
一人道,表兄真得高中了,另一人道,探花哪,殿试第三!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七嘴八舌说着,眼中皆是兴奋之色。多少年了,远洲连进士都难得出一个,眼下表兄高中了不说,还是前三甲。沈家同柳家沾亲,这下沈家也跟着有颜面了!
“住嘴!”沈王氏却是一盆冷水泼下。
沈娇和沈柔都是一愣。
沈家大爷惯来在家中是甩手掌柜,沈王氏在家中说一不二,沈娇和沈柔当即便敛声了,不敢说话。但面面相觑,心想着表兄高中,她们高兴说两句有何不对的?
赵妈妈心中轻轻叹了叹。
沈王氏气不打一出来,“人家的儿子柳致远有出息,都高中三甲了,你们的哥哥却还连书都不会背几行,整日就知道斗蛐蛐!”
言罢,重重放下帘栊,唤了声,“回家!”
沈娇和沈柔大气都不敢说一声,生怕引火烧身。
人家姨父本就是读书人,表兄又一心扑在读书上,学问也一直好,表兄不高中,难不成还真让她们哥哥高中?
沈娇和沈柔两人敢怒不敢言。
果真,沈王氏一句话哪够将气出完的,下一秒,便抬眸看向她们二人。
沈娇和沈柔只觉熟悉的危机感袭来,未及思绪,沈王氏业已开始就近数落:“你们哥哥便不说了,再看看你们两人,让你们到私塾好好念书,是想让你们以后有资本可以嫁到好人家。你们俩念得可到好,先生昨日托人来,是给我送的什么东西?话本子!还是不入流的那种!!我都替你们二人害臊。亏你们娘亲我花这么多心思在你们二人身上,还指望着你们出息,结果就同你们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一样,一日都不让你们娘亲省心!”
沈王氏只顾着自己说得痛快,全然没有觉察自己两个女儿的脸色越渐难堪。
最终,赵妈妈是看不过去了,语重心长唤了声:“夫人……”
沈王氏微楞。
赵妈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先前是光顾着自己说得痛快了。
沈王氏瞥了眼赵妈妈,又看了看沈娇和沈柔两人似是又不服气,又爱答不理得模样。沈王氏心中那原本被赵妈妈压下去的火气遂又“嗖”得一声窜了上来:“哟,还给我使上脸色了不是!”
沈娇咬唇,恼道:“谁前日还说哥哥蛐蛐斗得好,同知府家的儿子都玩道一处去了,知府家的儿子拍着胸脯保证,定要给哥哥谋个差事,让母亲放心的?”
“你……”沈王氏刚想反驳,可又语塞。这话,确实是她前日里说的,可那还不是被她姐妹二人在私塾里看话本子被先生给逮着一事给气得!
这不知好歹的。
沈柔遂也声援:“娘亲前日里还说姨父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这表兄也指不定会赴姨父后尘,可人表兄就是考上了,不仅考上了,还中了探花呢!”
沈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学会顶嘴了!”
沈娇和沈柔见好就收,眼巴巴望向赵妈妈。
赵妈妈果真护犊子:“夫人,小姐们知错了。”
知错个鬼,沈王氏又不瞎。
赵妈妈知晓沈王氏这股酸气若是不消,怕是这一路都不得消停,赵妈妈伺候了她多年,自然知晓从何处下手,便借故问道:“可要去柳家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看人家风光吗?”沈王氏腹诽。
可话音刚落,沈王氏眼中忽得冒出一道金光,当下便坐直了身子,急切看向赵妈妈,“早前金宏可是说,在京中瞧见柳致远同周穆清这丫头在一处?”
赵妈妈点头:“是。”
早前大公子在家中提起此事时,她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事关柳致远,柳致远又是沈王氏的侄子,这话不好外传,当时也没继续说了。
而眼下,沈王氏嘴角勾了勾,眼中忽得分外明媚。
赵妈妈担心:“夫人,还去吗?”
她先前提柳家,本也是为两个小姐解围,也不指望沈王氏去。眼下,却似是担心好心办了坏事。
毕竟都是王家姐妹,柳家和沈家关系也不算远,这么突然跑去柳家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有些上不得台面。
赵妈妈心中是有顾虑。
沈王氏却悠悠得将身子往后一仰,既不着急说要去柳家的事情,也似将数落沈娇沈柔两姐妹的事给抛到了脑后,似笑非笑道:“那便没什么好去的了,等会子,这柳家还指不定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场。这时候跑去,好像诚心落井下石,想看人家家中笑话似的!不去便不去了!赶紧回府。”
就这会儿功夫,沈王氏的心情突然转好。
沈娇和沈柔都对视一眼,摸不清母亲心思,但只要母亲不继续揪着她二人数落便是。
两人不吱声了。
赵妈妈却一惯是沈王氏的心腹,眼下,多问了一句:“柳致远才高中探花,柳家那头高兴都还来不及,怎的就成了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
赵妈妈是敢问的。
沈王氏嘴角又得意地勾了勾,“你想想那周穆清是什么人?人家也算赫赫有名的才女一名,这周家能让她这般跑到京中去?既是去了京中,又投奔了柳致远,就连金宏都撞见了,没得个名份还能光明正大回周家?光是唾沫堆都能将周家给淹了。”
赵妈妈似是有些明白了。
沈王氏轻笑:“柳致远才中了探花,日后可是要携夫人赴任的,这苏锦还在,怎么携周穆清哪?”
“这……”连赵妈妈都觉棘手。
沈王氏眉眼扬了扬,嗤笑道:“这事儿还就得柳致远上任前给说清楚了,且看着吧,这柳府今日还指不定怎么个闹法呢!别看这苏锦平日里不吭声不出气的,这远洲城中可有一个人说过她不好?我那个大姐又是个糊里糊涂的,还指不定会怎么个添乱法。还有我那大姐夫,满口仁义道德,但当初可不就是他去诓骗的苏家?眼下柳致远高中,他是真仁义道德维护这个儿媳,还是帮亲不帮理,为了他这个大儿子尽快走马上任,昧着良心替柳致远扫清屏障,我们且等着看!柳致远这么个主意正的,一心只有周穆清,还能舍得周穆清受委屈了?这好戏怕是才将将开场,我们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赵妈妈眉头拢了拢,“倒是可怜了苏锦……”
赵妈妈旁观者清。
沈王氏却哂笑:“你这也是瞎操心,人苏家早前也是将门,苏家门户可比柳家高多了去,同柳家比,这苏锦什么世面没见过。在这些个丫头里头,我是没见过比苏锦更稳妥的。你看看她今日,分明是来替我大姐收拾烂摊子的,可有一句说了我大姐不是?你再瞧瞧当时她迟了,是怎么说的?下雨,马车陷坑里了,也遣人先来传信儿了,结果被马车撵上了。再看看她鞋袜都湿了,就是踩水也不好让长辈久等,我这个做长辈的还能说她一句不是?说大姐一句不是?”
赵妈妈想想,还真是的。
沈王氏拨了拨手上镯子,“啧啧”叹道:“我就说,这苏锦就不是柳家这座小庙能容得下的大佛,且看他柳家是怎么搬石头砸自己脚的……”
这回,就连沈娇和沈柔都忍不住跟着点头,从未觉得母亲的话这般受用过。
沈王氏遂即瞪了她二人一眼,恼火道:“光点头,可记在心里头了没有!多学学你们表嫂待人处事,日后才不吃亏!”
沈娇和沈柔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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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马车缓缓停在柳府门口。
车夫上前,垫了脚蹬。
白巧撑伞挡雨,苏锦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门口小厮见了她,快步上前:“夫人您可回来了,大人也刚刚回府。”
大人?白巧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姑爷殿试高中,定是钦点了官职的,柳家上下便都跟着改了口。
小厮是说,柳致远回柳家了……
白巧指尖微滞,握着伞,迟疑看向苏锦。
苏锦淡淡垂眸,轻声道了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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