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九霄阁,离地数层,上可观星赏月,下可俯瞰整个上京城灯火,胤朝凡是有重大节日才会在此处设宴,可见皇帝对郡主这桩婚事极为看重。
琉璃台有乐师演奏,琴音袅袅。
今夜来赴宴的除了尚书府的人,还有司天监的长官。
宇文允就坐在正上方,此时正言笑晏晏与人谈话,身侧有宫女为他斟酒。从她姗姗来迟到现在他竟没有看她一眼。
“下个月,也就是四月十五,是婚娶的吉日。”司天监道,又问:“陛下,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宇文允答复。
司天监才又单独问:“尚书大人怎么看?”
尚书答:“大人说好便是好,但最终还得又陛下定夺。”
众人看向宇文允,等待答复。
只听高位上的人抿了一口清酒,语气清淡:“好,那便下月十五。”
嘉诺握着汤匙的手一紧,烛灯下映照着他的轮廓,清晰得让她眼睛发烫。
“郡主,李公子又在看你呢。”
阿寺突然在耳边出声,嘉诺才收回那久久凝望的视线。宇文允不曾看她一眼,李知尧倒是从她来起目光便黏在了她身上。
嘉诺朝李知尧看去,回以浅浅一笑。
只消看着她,他便无端心软,她再明媚一笑,李知尧瞬间只觉心都要融化。他从未见过这般生动明艳的女孩子,樱桃树下只一眼就入了心。
小桌上的膳食嘉诺一口也没动,只喝了两勺羹汤。她起身,看向宇文允,“陛下,既然日子已经敲定了,熹平便先退下了。”
“嗯。”宇文允允了。
嘉诺欠身告退,又向台下的人辞言:“诸位大人慢慢用。”
气度从容,有礼有节。
见那抹倩影缓缓消失于视线,李知尧也站起身向宇文允辞退,后快步跟上去寻人。
九霄阁的楼下有一片湖,湖中间有个小亭子,嘉诺坐在长椅上。连着几日的阴雨天,气温骤降,夜里的风也清凉。
一阵吹来,阿寺都禁不住打寒噤。
“郡主,冷不冷啊,要不然我们快些回去吧,别染了风寒。”阿寺看嘉诺穿得轻薄,脖颈连着锁骨一片雪肌都露着。
嘉诺却半点未感觉到冷,但看着阿寺冷得瑟缩着,她不忍心,“好吧。”
刚起身,便见李知尧一袭白袍迎面走来。他是个翩翩少年郎,莹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比那月还要明亮了。
“怎么走得这么急,我看你一口东西都没吃,是那里不舒服么?”
远远瞧着,他便觉察出少女瘦了几分,现在仔细一看,确实比上次见面瘦了些。
嘉诺摇头:“没有,来宴会之前吃了东西所以吃不下了。”
“哦,那便好。”李知尧总算是放下心来。
看她穿得单薄,他抬手解了自己的外袍,伸过去便要亲手给她穿上。嘉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长睫微颤看着他。
“熹平,你不愿意嫁我吗?”
他手依旧保持着悬空的姿势,眼神翼翼地问她。宫里有传闻传出来,他听了些。胸腔酸酸的,很不好受。
她答应了二哥哥的,不能反悔了。
嘉诺抿了抿唇,声音极轻,有些不好意思:“愿意,我愿意嫁给你。”
少年此时的眼睛明亮极了,好似有星辰。他又上前一步,这次嘉诺没有再躲,任由李知尧动作轻柔且小心的给她拢外袍。
那动作比阿寺还要小心,仿佛在碰一件绝世珍宝。
他离她很近,少女身上的浅淡的香萦绕在鼻尖,眼下便是她精致好看的脸,李知尧心尖儿都在发颤。
片刻后,“好了,这下该不会再冷到你。”
令人并肩继续走,湖面月光皎皎,映照两人一大一小的身影。
“李知尧。”嘉诺叫他。
“嗯?”
“你会对我好吗?”
少女看着他,一双眼明净清亮,盈盈月光下,她美得出尘,又温柔得让人想要拥进怀中好好疼惜。
“会。”李知尧无比确定的回答。
嘉诺柔柔眼波在他脸上流转,脚向前一步靠近,“有多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李知尧一口气说完,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诺儿,我会对你好的,比任何人都好。”说着,他像是失了神迷了心窍,握住她小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双眼灼得火热:“我这里跳得好快,感觉到了么?”
手心下,是李知尧跳动的心脏。真的是好快好快,比她偷吃糖果被母后发现时还要快。
嘉诺点头,“嗯,我知道了。”
李知尧拿下她柔软的小手,舍不得放又握着捏了两下。他会对她好,如果有需要,他的命都愿意给她。
九霄阁上,宇文允稍微侧目便能看见他们,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看去,司天监笑着说:“小郡主和尚书公子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啊!”
尚书大人附和:“犬子有幸娶得佳人,还得感谢陛下恩赐。”
“对对对,陛下恩赐良缘,两人必定琴瑟和鸣,缔造一段佳话……”
宇文允未言片语,脸上的表情克制得极好,只紧攥着杯盏将清酒一饮而尽。好似还不尽兴,他又倒了一杯。
烈酒入喉,仿佛那股辛辣能掩盖心痛。
常福上前,小声劝阻:“陛下,您伤还未痊愈,不可贪杯多饮啊。”
宴会深夜结束,宇文允走到未央宫前驻足,迟迟没有进去。只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静静凝视着。
殿门紧闭,空无一物。
常福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约莫过了半刻,前面高大的身影募地倒下,接着又是呕出一口浓血。常福刚要大声喊人,便被意识半昏迷的宇文允止住了,“别喊,别惊动她。”
常福只好作罢,招手让身后的人上前来。
“朕能走。”他声音发颤发哑,一只手挡开来搀扶他的人,一只手强撑着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夜色中。
结果,宇文允还是被抬回崇华殿的。
刘屏赶过来,看诊施针,守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昏睡的人才醒过来。
“陛下体内本就有水滴之毒,又这般不顾惜身体,吐血两次,伤了元气,之前预估的二十五岁,怕是又得缩短半年。”
殿外只清影和刘屏两人。
清影沉着脸,无奈的叹气。宇文允与傅澜汐的恩怨他知晓,宇文允对仇人的女儿产生了别样情感,这件事无解,只得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忽地,清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样可行。
今日三月二十八,离婚期只有十八天。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嘉诺整日呆在未央宫,不去国子监,也不去找宇文允了,就连殿门都很少出去。
张妙仪偶尔来看她,每次都带上她喜欢的吃食和点心。
阿寺每日精心伺候,未见异常,却发现嘉诺一日比一日瘦,张妙仪这日来,临走前悄悄将阿寺叫出来。
“你有没有发现你们郡主不太对?”张妙仪皱着眉。“瘦了,也不笑了,话也很少。”
阿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是要出大问题呀,你赶紧去找御医过来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阿寺去了,张妙仪没走,又进到殿中。
嘉诺坐在小榻上,手中拿着的话本都是倒着的,可她一双眼都凝在上面。
“诺儿,这是我亲手做的杏仁糕,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不吃呀?”张妙仪端着碟子坐到她旁边。
“吃的。”嘉诺看她一眼,小手拿了一个放在唇边咬一口。
“杏仁糕好吃吗?”张妙仪又问。
嘉诺一边答话,仍一边看倒着的话本:“好吃。”
真的不对,她明明做的是桂花糕,可嘉诺并没有吃出来,而且倒着的话本也一直看得入神。张妙仪抢了她手中的话本,双手握着她的手。
心里越发害怕。
“诺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说着,张妙仪眼睛里闪出水光,滢滢发亮,无措心伤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曾经是那么的生动明媚,就算是失了身份被人唾骂仍如小仙女一般。可现在是怎么了,那双眼黯淡,一丁点儿亮光都没有了。
“没怎么呀,妙仪,你怎么哭了?”嘉诺抬手给她抹泪。
“诺儿,你是不是不愿意出嫁,你别这样,我去求皇上,求他收回成命。”张妙仪眼泪止不住的流,“好不好,你别这样吓我。”
幼时,她挣扎在泥泞沼泽里的时候,抬头望见的便是她。后来嘉诺在她心目中,就是那天上的明月。
明月怎么能蒙尘呢?
片刻后,御医便来了,果然不出之前的所料,抑郁成疾。
张妙仪和阿寺跪在御书房,求宇文允收回成命。可圣旨已下,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陛下,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便求您去未央宫一趟,去看看诺儿吧。您是她最喜欢的二哥哥,见了您她或许会开心起来。”张妙仪说完,磕了一下头。
阿寺亦跟着磕头:“陛下,求求你去看看小郡主吧。”
宇文允仍在看折子,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绞成一团,声音也极淡:“朕过两日忙完了便去,你们先退下。”
见宇文允淡然至极,毫不在意的态度,张妙仪跪着不动,又开口求他。
“陛下,诺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死气沉沉的,再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的,后宫嫔妃不是有因失宠抑郁,最后喝药跳楼自戕……”
宇文允越听越烦,心脏绞痛,每呼吸一下扯着后脊背都疼。他突然扔了手中的折子,失控吼道:“滚出去!”
书房外两人还不肯走,常福劝告:“快走吧,快走吧。”
自那晚宴会吐血醒来后,皇帝的脾气是越发的暴躁,整个宫里的人那个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掉了脑袋。
书房里,宇文允站在书桌前,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捂着心口,额前挂着豆大的汗珠,心痛难忍令他一双眼赤红。
她到底要他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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