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才人走下台阶,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没有言语什么, 眼圈倒是红了。
跟随她的宫女琳琅埋怨道:“皇上也当真是偏心, 主子都等了那么久了,居然还是不肯见。主子辛辛苦苦连夜做的祈福笺, 连瞧都不肯瞧上一眼。这要是个正经主子在里面, 那也没话好说。偏偏倒把那个矫揉造作、故弄玄虚的宫女放在心坎上,当真是有眼无珠,鱼目宝珠一样看待!”
童才人淡淡斥道:“罢了, 她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皇上喜欢她。你这样议论她,不是惹祸么?”
琳琅嗔道:“主子, 奴才是为您抱不平呢。宫里人都说, 这苏若华手段相当高明,矫情做作,欲擒故纵,把皇上勾的神魂颠倒。这孙昭仪, 不是才在她那儿吃过亏么?”
童才人说道:“莫说孙昭仪了,淑妃那么得宠, 你看今儿皇上有看她一眼的意思?”说着,她有些颓丧, 微微叹了口气,却又笑道:“不提这个,随我去一趟宝华殿。”
琳琅疑惑道:“主子, 这会子去宝华殿做什么?您昨儿晚上睡得迟,今儿又起得早,还是回去歇着吧。”
童才人微微一笑:“皇上既吩咐将这祈福笺系在宝华殿外树上,我怎能不遵从?”
当下,主仆两个转了步子,往宝华殿而去。
行至宝华殿,将祈福笺亲手交予了殿中法师,童才人又在菩萨跟前慢慢祝祷了一阵,方才出来回延禧宫去。
才踏进延禧宫大门,就听正殿上传来乒铃乓啷的摔砸声,继而女人的哭骂声,不绝传来。
琳琅不由低声道:“又来这个样子,皇上不待见她,就见天儿在宫里发疯。”
童才人撇了撇嘴,脸上微微有些不屑,转身想回自己住处。
还没走上几步,但听后面一声喝道:“站住!”
童才人无可奈何,只得站住,回身道了个万福:“见过孙昭仪。”
孙昭仪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兔子一般盯着她,薄唇一掀:“去做什么来的?”
童才人答:“去宝华殿系祈福笺,求老天保佑咱们大周朝平安。”
孙昭仪冷笑了一声:“我瞧着,不是吧。你是去求着皇上献宝,皇上却根本瞧不上你,压根就不肯见你。所以,你又灰溜溜回来了。怕人笑话你那破烂皇上不稀罕,巴巴儿的扯出宝华殿来遮羞!”
童才人嘴角微微抽搐,实情被这孙昭仪尽数猜中,当真令她难堪至极。
孙昭仪瞧着她这幅模样,狞笑了一声,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也不把镜子照照,皇上连我都不肯多看一眼呢,你还上赶着找这份羞耻!”
童才人面色蜡白,立在原地,手心冷汗直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琳琅看不过去,便说道:“昭仪主子,都在一个屋檐下头住着,彼此多关照些不好么?皇上若肯下顾我们主子,昭仪您不也能落些雨露恩宠?积些口德吧,何必这般挖苦讥讽。”
孙昭仪停了笑,另换上了一副狰狞的面孔,斥道:“本宫同你主子说话,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余地?!连本宫都争不来皇上的垂顾,难道还指望着你么?”
童才人淡淡说道:“皇上心里只有一人,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昭仪又何苦处处与我为难。”
孙昭仪冷哼了一声:“本宫不管那许多,这一宫里头,本宫只消踩着你就够了。碍眼的东西,滚回你那西配殿去!”言罢,她又扭着腰身往正殿去了。
孙昭仪是嫔位,居延禧宫主位。
童才人依附于她,只能住在西配殿。
她立在地下,看着那正殿屋檐下悬着的铁马怔怔出神,良久她叹息一声:“回去吧。”
回至室内,她坐在床畔,走了这半日腿脚也酸了。琳琅替她拖鞋揉脚,说道:“主子,您别灰心。您到底是才人,那个苏若华就是得了宠,也在您之下。来日方长,谁还比谁差些么?就凭着主子待皇上这份用心,皇上早晚会明白主子苦心的。”
童才人淡淡说道:“那又如何?淑妃、孙昭仪,哪个位份不比我更高。淑妃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在那苏若华面前,又怎样?位份,皇上只要肯给,上去还不就是一会儿的事?”
琳琅又道:“奴才总觉着,主子还是别气馁。苏若华不过是凭靠着服侍过皇上,有那一段旧情罢了。皇上新鲜劲儿一过,保准就是平常人一个了。单凭她如今的风头,这些主子们哪个能饶过她?”
童才人眸光深深,安静无言,片刻自语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要筹谋。这人人欺凌践踏的日子,我可过腻了。”说着,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盯着琳琅的眼睛道:“听懂了么?别叫人抓了把柄。”
琳琅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办好。”说着,起身便出去了。
童才人长吁了口气,和衣倒在床上,须臾便睡了过去。
苏若华回至寿康宫,见那些新来的宫女,各个都是一脸讨好之色,迎上前来姑姑长、姑姑短的奉承。她心中有事,不耐烦与她们纠缠,随口敷衍几句,就打发了她们。
看着她离去,这些宫人又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你们说,皇上把若华姑姑传去做什么啦?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哎,你们瞧见没有?姑姑的发髻好似新绾的,衣衫也有些乱了。她出去前,我可记得清楚,都是整整齐齐的。”
“别瞎猜了,若当真得了宠幸,姑姑还能回来么?皇上能不给封号么?”
“这难道,姑姑竟然不情愿?”
“这又是傻话了,能蒙圣宠,那可是飞上了高枝儿,谁不情愿?哪有肯当奴才,倒不愿做主子的傻子!”
众人唏嘘了一阵儿,怎样也猜不明白。
正当七嘴八舌,李忠却从外头进来了,笑眯眯往里走。
一个眼尖的宫女瞧见,连忙跑上前,问道:“李公公,您怎么又来啦?原来您是若华姑姑的跟屁虫,追着姑姑跑啊。”
李忠虽做了总管太监,性子倒和善,只将眼睛一瞪,说道:“真是没有规矩!”便往正殿行去。
众人瞧在眼中,越发咋舌叹息。
恭懿太妃正歪在炕上闲看春景,忽听人报传李忠求见,先问左右:“若华是不是回来了?”
春桃捧着茶盘侍立在侧,回道:“奴才却才好似瞧见姐姐从外边回来了,这会儿不该她当差,想回屋歇息去了。”
恭懿太妃嘴角一弯:“那就是了。”
于是准见。
李忠进来,行礼之后,笑道:“太妃娘娘,皇上说了,要把您这儿的若华姑娘调拨到御前去侍奉。这里缺了人手,之后吩咐内侍省再补上。”
恭懿太妃微微一笑,颔首言道:“原本,既是皇帝开口要人,我不该不给。但若华到底是我身边多年服侍的老人,我如今件件都指望着她。陡然间没了这孩子,我还当真不知怎样才好。怕是,连口合意的茶水都吃不上了。”
李忠腹诽道:这老太妃,靠着若华姑娘回了宫。如今还想继续拿捏,也未免忒不知足。
想着,他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妃娘娘,这可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待若华姑娘是什么样子,您心里也清楚。您素来是最疼爱皇上的,不会不体谅皇上吧?”
恭懿太妃笑道:“这话倒也不错,但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想要,我这儿也离不得她。若华这丫头,如今倒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李忠陪笑:“太妃娘娘,奴才也是传皇上的话,您若当真舍不得若华姑娘,就只好亲自走一趟了,莫为难我这当奴才的。”
恭懿太妃见他这幅样子,知晓这老内监轻易不好糊弄,便道:“也罢,不如我把她叫来,问问她自家意思。倘或她愿意过去服侍皇帝,那我也不阻拦。”说着,便朝春桃努了个嘴。
春桃会意,出门去了。
依着恭懿太妃的预料,苏若华先前是不愿意去御前的,这会子皇帝来要人,她必定依然不肯去。
她既不肯,那就有话说。饶是皇帝,也总不能够强行来太妃身侧抢人。
李忠却也猜着了太妃的心思,面上照旧挂着不温不火的笑意,躬身立着。
春桃一步快步,走到庑房。
苏若华自回来后,便坐在庑房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
春桃进去时,就看见这么一番光景。
她上前,说道:“姐姐,太妃娘娘唤你过去。李公公过来说,皇上要调拨你到御前去。”话才出口,她便瞧见苏若华身侧放着一只包裹,心里微微一惊,不由说道:“姐姐,你……”
苏若华心里倒是宁静,她理了理鬓发,起身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西暖阁行去。
踏进门内,恭懿太妃一见了她,便笑道:“若华,皇上要调你去御前,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苏若华欠身行礼:“娘娘,奴才既入了宫,便是皇家的人。任凭调派,绝无怨言。”
恭懿太妃心中微惊,怎么她去了一趟养心殿,回来就改了性子?
她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说道:“话虽如此,但你到底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倒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言罢,便盯着苏若华。
苏若华含笑回道:“奴才情愿过去服侍皇上。”
恭懿太妃这便无话可说了,她将茶碗砰的一声放在桌上,说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你收拾了,就随李公公过去。御前不比这里,万事将就的过去就罢。服侍皇上,可要细致体贴。也罢,你从前就伺候过皇帝,我竟是白嘱咐了。”说着,交代了几句没要紧的言语,便吩咐退下了。
苏若华随李忠走到门外廊下,李忠笑眯眯道:“若华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苏若华说道:“公公且稍候,我须回去取我的东西。”
李忠却咂了一下舌头:“这有什么,待会儿打发个人过来收拾就是了。皇上可等着呢。”
苏若华倒也不曾坚持,点头笑着称是,便随着他往养心殿去。
李忠步履生风,心中的意思,几乎就要哼起小曲儿来:这难办的差事,总算让他办成了,皇上可该给几分好脸色看了吧。话又说回来,这姑奶奶要是早点儿答应,也不用他费这些劲儿了。
院中干活的宫女,瞧见这情形,又凑在了一块,议论起来。但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一个意思——苏若华这一去,算是平步青云了。
春桃走回暖阁,恰见太妃一脸阴沉,上前嗫嚅道:“太妃娘娘,若华姐姐这便去了么?”
恭懿太妃没好气道:“听见皇上叫她过去,就晕头转向了!往常的聪明劲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子过去,皇帝图两日新鲜,转头就不知把她抛在哪里!我以往看她是个聪明人,怎么临到节骨眼上,这等没有成算。”
春桃知道太妃的心思,不过是想把苏若华扣在手心里,当做一个钩子,好来勾住皇帝罢了。
她不愿听太妃这般诋毁苏若华,便说道:“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若华姐姐还能抗旨不成?”
恭懿太妃轻哼了一声:“她若不肯,我自有话说。她竟然答应了,那还能怎样?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有了富贵就忘乎所以了!”
春桃心中不快,却也不能和太妃顶嘴,只好闭口不言。
少倾,恭懿太妃又道:“我瞧着,她什么也没带。你们两个也算好了一场,去把她的东西收拾了,叫个人一块送一趟吧。”
春桃答应着,便去了。
苏若华随着李忠去了养心殿,走到门上就听太监们说起,皇帝正在东暖阁中与几位朝臣议政,不便见人,便引着苏若华先去了体顺堂。
走到体顺堂外,李忠笑道:“姑娘,往后您就住这儿啦。”
苏若华却有些讶异道:“李公公,这地方能给我住么?”
李忠说道:“姑娘只管安心住吧,这是皇上的意思。”说着,将手一拍。
两名宫女自门后出来,齐齐道了一声:“李公公有吩咐?”
李忠道:“这是若华姑娘,往后就住在这体顺堂了。你们仔细伺候,如有怠慢,我可不饶。”言罢,又向苏若华说道:“姑娘您先歇着,我去了。”
苏若华倒有些怔了,她只说来御前当差的,陆旻如此,却是把她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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