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见她怅然不语, 环着她的细腰,问道:“怎么了?”
苏若华摇了摇头, 轻轻说道:“我有些冷了, 皇上放我起来穿衣吧。”
陆旻默然,倒将她越抱越紧, 片刻低声道:“朕还想再抱你一会儿。”
苏若华抬头, 看着皇帝那张清隽淡然的脸,竟不知是什么滋味。或者,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她无法像他这般轻视宫人性命。自然, 在他眼中,所看的只是宫廷局势罢了。
陆旻能觉察到她心中的不快, 却又不知如何开解, 半日说道:“罢了,横竖事情没出来,朕也不去追究过往。往后,朕身边的事, 都交给你了。如何处置,都随你吧。”
苏若华浅浅一笑, 低眉说道:“我并非真的要救她,只是想到她那盘点心会伤了皇上的龙体, 便不顾旁的了。”说着,她抬手捧着陆旻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七郎, 我心中没有那么多念头。往日,我还要念着太妃娘娘的事情,但如今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七郎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哪怕明知道,这是个除掉玖儿的好时机,但她依然阻止了此事。她不会为了固宠,任凭旁人伤害陆旻。
陆旻心头触动,竟将她抱起,埋在她肩颈秀发之中,低声道:“朕知道,若华,朕都知道……”
苏若华无言,唇边浅浅的勾起。
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这个男人。
两人相拥片刻,陆旻忽在她耳边低声道:“晚上,等着朕,朕还去你那里过夜……”
苏若华脸上好容易才退去潮红,立时又飞了上来,除却羞赧,更是咋舌不已:“七郎,咱们白日里才……你……”
陆旻扬眉一笑,道:“谁告诉你,一天只能一次了?你的男人,不会只有这点本事。”
苏若华从没听过这样轻佻的话语,只觉得羞臊不已,没好气道:“七郎是越发涎皮涎脸了,为人君者,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口来!再则,如此纵欲,只怕于保养无益。即便你有心,我也不敢担上一个罔顾龙体、魅惑君王的罪名。”
陆旻看着她羞恼,笑得越发开怀了,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忧了。你眼下最要紧的,是怀上朕的孩子,旁的都不用理会。”
一语罢,陆旻又纠缠了苏若华好一会儿,方才肯放她起来穿衣裳。
苏若华起来着装罢,见这屋中并无梳子镜奁等物,便随意将头发绾了个堕马髻,还用那根嵌了红玛瑙并蒂菱花银发钗簪了。
因不曾仔细梳理,发髻便松松散散的,柔如一团乌云,衬的苏若华甚是温婉柔媚。
陆旻瞧着,为她姿容所迷,不由起身,缓步上前,在她细嫩的颈子落下了深深的一吻。
苏若华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她身上早已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印子,眼下竟连这么一块方寸之地也不放过,叫她如何遮掩?
她轻轻埋怨道:“皇上,这儿落下痕迹,出去就叫人瞧见了。”
陆旻含糊说道:“那就叫他们瞧啊,你是朕的人,身上有朕的痕迹,那不是寻常?若华,别瞧如今后宫里塞了这么多女人,在朕眼里,她们都是丑怪不堪。唯有你,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苏若华哑然失笑,这余下的宫嫔不说,赵贵妃与钱淑妃都是出众的美人,便是那个才送来的玖儿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到陆旻嘴里却成了丑怪,也不知这些人听到了会如何作想?
她低声说道:“七郎几时学的这么油嘴滑舌?尽说些甜言蜜语来哄我开心了。”
陆旻却道:“不是哄你,那些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如何记挂着朕,心里有朕,实则一个个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宠。当初朕不得势时,她们是一副什么面孔,如今又是什么面孔,当朕没有记性么?若华,打从朕头回在梦里要你,就晓得……这辈子朕唯一想要的女人,就是你了。”
苏若华微微一怔,她倒没想到陆旻竟有这样一番心思。
到底,那些年所受的白眼欺凌,给他留下了太多的伤疤。
想着,她却心疼起来,陆旻在外人面前是手掌生杀大权、不可一世的帝王,可在她心里,却永远都是那个让她怜惜、让她全心爱护的七皇子。
两人又亲昵了一阵,李忠来报,御史前来求见,苏若华便离了西暖阁。
掀了珠帘出来,仰面却觉日光灿烂,直刺人的眼眸。
苏若华禁不住抬手遮了遮,再看周遭那些太监看向自己的眼神,尊敬之外更多了几分畏惧、羡慕、巴结,甚是复杂。
这样的目光,曾只属于那些备受帝王宠爱的嫔妃,如今却齐齐落在她自己身上了。
陆旻今日给了她极大的权柄,虽则她还不是皇妃,可妃嫔也管不着这养心殿里的事。做了养心殿的掌事宫女,莫说这些下等的宫女太监,即便是嫔妃都要上赶着巴结。
她眼下的恩宠,正如这天上的日头,如日中天,夺人眼目,令人战栗。
苏若华浅浅一笑,慢慢踱步,走回体顺堂。
才走到体顺堂,却见廊下站着一排宫女,一个个神色恭敬,屏息凝神。
露珠与芳年,正立在台阶上,芳年倒没什么,露珠却颇有几分神气。
一见她过来,两人连忙迎上前来,扶着她走上台阶。
露珠满面堆欢道:“姑娘辛苦了,奴才们才听说姑娘当了养心殿的掌事姑姑。这不,李公公叫她们都来听姑娘的吩咐了。”
她心里可真是爽快极了,早上才说太后那边送来一个宫女,怕是来分恩宠的。这一晃眼的功夫,自己主子可就在皇上跟前讨了这个差事过来了。往后,这养心殿里谁不得看她主子的脸色?连带着她自己,也没人敢欺负了。
要不怎么说,这跟对了主子才是最要紧的?
苏若华眼下其实有些乏了,但才上任,自是要撑出一番威严体面来。
她扫了一眼廊下站着的宫人,淡淡问道:“你们都叫什么,本在何处当差?”
养心殿所用宫女倒是极少,连着那个玖儿,也不过才区区五人,只是似经过严格挑选,高矮胖瘦相差不远,每个都生的甚是齐整,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姿色——只除了那个玖儿。她此刻站在最边上,垂首敛身,令人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众人依次作答,苏若华记在心中,点了点头,说道:“往日你们怎样当差,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既然管了这个差事,自是少不得要讨你们的嫌了。你们需记得,恪守宫规,忠诚向上,安分守己,勤恳办差,万事当以皇上为第一位。如若有人马虎犯错,甚而生出二心,以至于令皇上受损,我必第一个不饶她!自然,若你们能当好差事,皇上也会记得你们的。”
这么一番官面上的话,任何一个走马上任的掌事都会说。
苏若华当了多年的掌事,这话早已熟稔于胸,脱口而出如流水一般。她身上亦自有一番管事的气派,不怒自威,加上人人皆知皇帝宠爱于她,那些宫女当然也恭恭敬敬的俯首听命。
苏若华看着众人脸上臣服的神情,满意一笑,目光便落在了玖儿身上。
此刻的玖儿,就如斗败了的鹌鹑,再也没了之前才来时那股凌人的气势。
想是经了这么一场,头脑放清醒了些许,气焰自也收敛了许多。
然而……还是很碍眼啊。
苏若华微笑着轻轻摇头,她当真不是什么贤惠大度的女人。
她便向那玖儿出言道:“这玖儿姑娘,眼下又当什么差呢?”
玖儿心头一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似乎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这苏若华分明是故意让她难堪,自己的红差丢了,她那会儿正在伴驾,岂会不知?!
露珠看她不说话,帮腔道:“玖儿,姑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玖儿长舒了口气,索性朗声道:“回姑姑,奴才如今没有差事,李公公吩咐奴才听姑姑调遣。”
苏若华看她竟不避不让,径直将自己的丑事讲了不出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之前还是仗着太后耍威风,见势不对,这般快就收起了爪牙,这资质却是不错的。
这宫里许多人,聪明是有的,悟性也是高的,只是难得低头。
旁人也大约知道一点这里面的事情,都暗中看着苏若华如何调度,也有看热闹的心思。
苏若华颔首一笑:“虽说往日你是侍奉太后的人,但才来养心殿必定许多规矩都不熟悉,旁的差事你也不好担任。如此——翠儿,玖儿自今日起便跟着你,一起收拾打理皇上的旧衣。你来教她进退规矩,以后如有差错,我便罚你们两个。”
翠儿是养心殿的侍衣宫女,皇帝日常起居常服另有专人看管,她只管那些旧日里脱下来不大穿的。皇上的旧衣,毁损或丢失都是忌讳,浆洗晾晒熨烫一概不能马虎。这活计不算轻省,但比起干粗活好上许多,平日却又见不着皇帝的面。玖儿担这个差事,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翠儿无甚心机,忽听掌事姑姑点她的名,将新来的宫女交给她,顿时惊了一跳,红着脸连连答应。
玖儿倒是神色平常,并无半分怨怼,亦不争辩,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是。
苏若华看她态度,前倨后恭,微微一笑:“大伙既明白了,便都散了办差去吧!”
众人各自散去,玖儿倒也没说什么跟着一道出去了。
苏若华走回屋中,在堂上坐了。
露珠忙忙的端了一碗茶过来,笑嘻嘻说道:“姑娘辛苦了,快歇歇!这是适才李忠公公新送来的茶叶,说是去岁云南进贡的普洱。今年的新茶还未进京,请姑娘凑合着先吃。待雨前龙井到了,再给姑娘送来。”
苏若华自早起用膳出门之后,至此刻还一口水未喝,倒也当真渴了,端起茶碗一气儿喝尽,方才想起一件事来:“这普洱倒是陈年的好茶,甘甜醇厚,算是极上等的了。往年在太妃那儿,一年统共也就那么两三斤的份例。这是贡上的,我方才见皇上时,皇上也没提起,李忠自作主张么?”
露珠笑道:“那倒不是,这是皇上待姑娘的恩宠。李忠说,皇上交代了,日后只要有新来的东西,必定都要给姑娘送一份过来。”说着,她压低了嗓音道:“李忠传话,皇上叫姑娘不必心有不安,横竖他总要过来,只当替他预备下的就是了。”
苏若华听了这话,不由一笑,又想起适才之事,便轻轻说道:“晚上,皇上还要过来,你们照我的吩咐,都预备好。”
露珠一听此言,顿时喜上眉梢,即便是一向老实的芳年,都流露出几分兴奋之情。
皇帝待这位若华姑娘可当真是极恩宠的,管他将来如何,只要眼下她能一直蒙幸,早早的有了皇嗣,这一辈子就都不愁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那往后的日子必也风光体面。
苏若华哪里不知她们心底的盘算,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当初那么帮着恭懿太妃,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当下,她也并不戳破,浅浅一笑:“出了这些事,后宫怕是不会安宁了。你们出去办差,都要小心谨慎,没得让人拿了把柄。虽则皇上肯宠着我,但也终不能无论大小事,都去搬了皇上来撑腰。”
那两人面色一凛,齐齐答应了。
这两天相处下来,苏若华冷眼细观,见这两个丫头到底是服侍过前朝嫔妃的老人,都是一点就透、可堪大用之辈。芳年老实,倒更见沉稳;露珠虽活泼,却十分圆滑机灵,并无毛躁。许多事,倒也可交代她们。如当真并无半点异心,日后她进了后宫,这两个丫头也是可以带过去的。
苏若华又道:“那个翠儿,你们可知底细?”
露珠立时明白她话中所指,说道:“这个奴才晓得,翠儿是内侍省送来的奴才,原本管着后殿洒扫事宜。后来,李忠公公看她勤谨向上,手脚麻利,人又很老实,便提拔了她去管皇上的旧衣。她倒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从来不多言语的。奴才们有时聚在一起吃点心说家常话,她也只是笑着坐在一边。”
苏若华了然,颔首道:“既是李公公抬举起来的人,该是不错的。”
在后宫之中,聪明过于显露,又或过于笨拙的,那都是活不长的。唯有这样的人,守拙守的恰如其分,方是处长之道。
再则,李忠身为御前总管太监,看人的眼力自是有的,虽则玖儿这件事实在出乎众人意料,那也是另有因由。
露珠已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接话道:“姑娘的意思,可要拉拢她?”
苏若华却摇了摇头,微笑道:“这倒不必,待会儿你端一盘点心过去,只告诉她,玖儿我便交给她了。往后这玖儿若办差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
露珠微一思量,便笑道:“奴才明白了。”
苏若华微微一笑,她如今也还只是宫女罢了,自己手里的银钱都有限,哪有那么多余裕一一打点拉拢?再则,银子固然好用,但其实并不牢靠。人能为了蝇头小利投靠于你,明日也能为了银钱卖了你。还不如,把她拴在同一条绳上,彼此祸福相依,顾念着自身,干许多事前,就要好生掂量掂量了。
她并不怕什么人来对付自己,但一想到或许有人为了构陷自己,而干出损害陆旻的勾当,她便不能容忍。
当下,她又说道:“现如今我当了养心殿的掌事宫女,想必有人眼馋心热,私下不知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陷害于我。你们都要提这点神,免得日后咱们一起遭难。”
露珠与芳年在宫中久了,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忙应下。
露珠笑道:“姑娘其实不必担心,有皇上宠着,怕她什么呢?就只是那个玖儿,看她今日闹出来的笑话,还不够丢人的呢!”
苏若华沉沉说道:“即便皇上肯宠着,但凡事还是要谨慎为上。祸一旦惹大了,便是皇上想保我也是保不住的。再则,这世上哪有磨不尽的情分?若是屡屡不断,屡屡生事,皇上再好的性子,也会容不下我的。那个玖儿……她早先来时,一副盛气凌人之势,但适才见她却恭顺了不少。才经挫折,便知回环收敛,这个脾性也是难得了。我倒是能明白,为何太后会选她过来。”
是了,若是弄一个七窍玲珑、长袖善舞的妙人来,依着如今的局面,必定令她心生警觉。
唯有这么个看上去愚笨莽撞之人,弄出这么一场闹剧,方可使她心生懈怠。
而她到底是太后亲口送来的人,只要不闯出天大的祸事,谁也不会当真将她怎样。
太后自来心机深沉,老谋深算,这一切大约都在她预料之中了。
只是不知那个玖儿,是当真莽撞,遭了挫折才知收敛,还是尽力演了一场戏。若是后者,那此女年纪轻轻,就有此等心机,也着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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