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懿太妃听了这话, 就如一滴冰水掉进了颈子里, 倏地一惊,面色有些青白。
她看了那宫女一眼, 见她生着一张圆圆的脸庞, 细细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线, 腮上两个酒窝,倒颇有几分喜庆和善之态,叫人看着心生亲近。
恭懿太妃稳了心神, 淡淡说道:“你倒是心狠手辣, 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那宫女浅笑道:“奴才不过是为娘娘分忧罢了。苏氏如此猖狂,不敬太妃娘娘, 还不就是仗着肚子?她也不想想,自己原本是个什么出身, 若非娘娘捧她,她能上去么?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人,不略施薄惩, 早些除了她的倚仗。日后, 她成了气候,还有谁震慑的住她?”
恭懿太妃不言语,坐上了步辇, 吩咐往寿康宫而去。
到了寿康宫,她先回了偏殿,屁股尚未坐稳, 太后那边就打发了个宫女过来;“太妃娘回来了,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恭懿太妃听着,无法可施,只得又起身过去。
走到正殿,赵太后正兀自观赏一盆月季,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恭懿太妃走上前来,陪笑道:“太后娘娘近来兴致越发好了,日日侍花弄草的。”
赵太后没有回身,只说道:“你来看看,这月季好不好?”
恭懿太妃打眼望去,却见是一株大约二尺来高的月季,株型秀美精致,叶子翠绿如碧,每根枝条上都垂着一朵白色的花。花型如包,层层叠叠,芯如晕染,泛着些许晕红,恰如美人面。微风时来,更是花香浓郁,中人欲醉。
她看了两眼,赞叹道:“好花,果然生的风流。比之园子里种在地下那些,更觉秀雅,倒似个大家闺秀。”说着,又谄媚道:“不知太后娘娘从何处得来?妹妹这半辈子喜好花卉,都没见过这样的好花。”
赵太后脸上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淡淡说道:“此花名叫玉玲珑,又名粉妆楼,是月季谱上所栽的古花名种,如今久已不种,早已失传。哀家去年看见花谱有载,只道此等名花就此断绝,也是可惜,便向内侍省说了一嘴。没想到,他们倒记在心上,不知花房怎么折腾的,今年可就送来了。”
恭懿太妃听在耳中,颇为不是滋味儿。她酷好花卉,是宫中有名的。当年先帝在世时,她得宠,什么名花名草,新鲜的品种,不是流水也似的往她宫里搬?后来,即便赵皇后入宫,她的恩宠虽大不如前,但先帝总还念着她的喜好与旧情。更甚而有那么一次,苏若华出谋划策,在赵皇后的寿宴上,先帝硬生生将一盆地方敬献与皇后贺寿的粉芍药,赐给了太妃。
恭懿太妃还记得,当时的赵皇后脸色如何难看,当着先帝与群妃的面,又要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姿态来,咬碎牙齿活血吞,挤出一张笑脸来应对。当真是,好解气,好痛快,好得意!
然而,那些事都是过眼云烟了,如今自己不过是个落魄太妃。
宫里事,莫不如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眼下的她,也就只能看着,这样的新鲜名贵花卉送到赵太后跟前,听凭她赏玩,而自己只能站在一边赔笑谄媚。
赵太后听了她的话,似是十分满意,微微一笑,说道:“妹妹素好此道,待将来哀家看腻了,就把这花送到妹妹那边去。”说着,吩咐赐座上茶。
恭懿太妃浅浅坐了,静候太后发话。她心中明白,赵太后将她招来,决然不是说这些家常闲话的。
果不其然,赵太后问道:“妹妹,今日过去,商议的如何?”
恭懿太妃微微有些尴尬,还是说道:“她不肯,饶是妾身百般劝说,只是不愿。临末,竟而端茶送客,将妾身赶了出来。这小蹄子得皇上宠爱,又怀了身子,越发不可一世了。太后娘娘还是想些别的法子罢。”
赵太后听着,冷笑了一声:“她是妹妹手下使出来的人,如今竟闪了你这个旧日的主子?哀家可记得,之前她为了你在宫中安泰,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何今日竟反目成仇?妹妹,你这御下之道,可当真有些一言难尽。”
恭懿太妃脸上挂不住,索性说道:“她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妾身算个什么?先帝没给妾身留下一男半女,唯独一个七皇子,也不算是妾身的了。”她本想说太后横刀夺子,但话到口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赵太后知晓她心中所想,眸中冷光微闪,轻轻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哀家再如何,也是明公正道请先帝降旨,把昔年的七皇子送到哀家身边来的。可不似妹妹,七皇子是如何到妹妹身边的,用哀家说么?”
恭懿太妃只觉的通身发凉,双手一颤,茶碗便整个合在了身上。一旁侍奉的宫女夏荷,急忙替她擦拭。
赵太后看在眼中,浅笑道:“妹妹这么慌张做什么?哀家又不曾说什么。”
恭懿太妃粗喘了两口气,说道:“妾身……当年是林才人因病过世,先帝特许妾身抚育七皇子的!岂……岂有别因。”她这话说的极没底气,越发轻了。
赵太后微微一笑:“是与否,妹妹心里自然明白。林才人的确因病过世,哀家也看了当年的医案。然而林才人还在妃陵里葬着,她可是皇上正头的生母。按理,那是要追封圣母皇太后的。只是哀家一直没有松口,所以此事尚且不得行。妹妹,这将来事还未定。说不准有一天,皇上就想起来要为他生母正名追封,届时迁坟开馆,走漏了些行藏……”
赵太后一语未休,恭懿太妃便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在地下。
夏荷慌忙搀扶,却怎样也无法将她自地下拉起。
赵太后呵呵笑了两声,扬声道:“想必天气太热,太妃中了暑气,送她回偏殿,再请个太医与她瞧瞧。待太妃醒转过来,替哀家问候一声,只说太后惦记着太妃呢。”
夏荷应着,便同朱蕊一道将恭懿太妃搀了回去。
待打发了太妃,朱蕊回来吩咐宫女收拾茶碗和泼洒在地上的茶水,向太后言道:“太后娘娘,这一遭可是将她吓坏了。”
赵太后鼻中笑了一声:“哀家这些年,可当真是高看了她。若没有苏若华护在那里,她怎配当哀家的对手!如今再有了这件事做把柄,不怕她不听话。”
朱蕊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往后这恶人自有她去做,娘娘自管享清福就是了。”
赵太后将身子向后一靠,说道:“还是提点心,这老太妃也是被先帝捧在手心里宠过的人,心里可有一股子傲劲儿。不时时敲打着,她就又生出异心来了。”说着,亲手自果盘里拈起一枚荔枝,剥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入口中。
有宫女上来问道:“太后娘娘,这玉玲珑安置在何处?”
赵太后甚不放在心上,随口说道:“将那才开的两朵剪下来插在瓶里,余下的就放院里也罢。”
恭懿太妃被搀回自己所居的西偏殿,余下的宫人又急忙请了太医过来看诊。
太医看过,只说是心悸受惊,又染了暑气,开了一副香薷饮解暑汤,没再说别的。
不过是个失势无子的老太妃,皇帝也不算十分敬重她,并无人认真对待。
恭懿太妃好容易回过神来,却见宫女正要往自己口中喂汤水,心中猛地一惊,将手一挥,斥道:“给我喝的什么东西,想药死我不成!”
那宫女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汤药带碗全摔在地下。
夏莲过来,斥道:“服侍娘娘也这般不尽心,还不快收拾了下去!”言罢,便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忙忙下去了,夏莲又向太妃进言道:“太妃娘娘,这是太医给开的解暑汤,您适才在正殿同太后说话,忽然昏厥过去。太医说,您是着了暑气。”
恭懿太妃想起适才之事,双手颤抖不已,连声道:“当年的事,她怎会、她怎会知道!是谁,是谁告诉她的!”
夏莲并不知道她所说为何,只揣测大约都是陈年旧事,便蓄意说道:“太妃娘娘且细想,这些年来一直跟在您身边的,不是只有那个人么?您的事儿,除了她,还能有谁泄露出去?”
恭懿太妃惊魂未定,片刻才道:“不……这不能够……她当年过来时,年岁还小……”话出口,她却不敢确信了。
苏若华一向足智多谋,又善谋划揣摩,谁知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夏莲看出太妃那犹疑之色,又添了一句:“娘娘,这心慈手软反害自身,还是早做定夺才好。”
恭懿太妃久久不言,目光却越发森冷。
夏莲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便不再多话,随意找了个由头便出去了。
她走到廊下,点手叫过一个相熟的宫女,对她道:“去那边跟钱主子说一声,鱼上钩了。”
那厢赵太后尚未清闲片刻,刘金贵便押着吴德来过去,将他在翊坤宫所行之事一五一十讲了个干净。
刘金贵虽添油加醋,但大致属实,何况他又是御前的人,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吴德来也不敢辩驳什么。
赵太后气得七窍生烟,明知道这是苏若华给她办难堪,但谁让吴德来自作主张干了这等事。无可奈何之下,她将吴德来交由慎刑司处置。
慎刑司罚了吴德来五十大板,苦了吴德来这个内侍省总管太监,他养尊处优已久,哪儿还能受得了这份罪。
慎刑司里,只听他杀猪也似的惨叫,响彻云霄。
往日受他勒掯欺凌,有苦说不出的太监宫女听见,各个拍手称快。得知这是信封的贤妃娘娘的手笔,更感叹贤妃的魄力手腕,连太后的人
这消息传到翊坤宫时,苏若华正着手缝一定孩子的护顶。
露珠在旁兴高采烈的说着此事,笑道:“娘娘当真是料事如神,太后果然没有轻饶他。这一出唱过,往后看宫里还有谁敢轻视了娘娘!”
苏若华手中飞针走线,但笑不语。
芳年接口道:“这吴德来平日里仗着太后作威作福,没少欺负其余宫人,也不把同僚放在眼中。这落到慎刑司手里,怕是不会轻饶素放了。”
苏若华淡淡说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本宫不曾招惹过他们,是他们定要过来放肆。既如此,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别叫那些人以为,看着本宫和气,就心慈手软好拿捏,往后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正说着话,春桃匆匆自外面走来,说道:“娘娘,玖儿那婢子眼下正吵着要见娘娘呢。”
苏若华微微讶异,说道:“可是把她忘了,近来事多,一时也想不起来。”说着,又问道:“她吵些什么?”
春桃说道:“这婢子之前日日跪墙角,说什么娘娘一日不见她,她便跪一日,两日不见,就跪两日。一向也没人理会她。这两日,她听得娘娘封了贤妃,先是一日不吃饭,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今儿她忽然就疯了,大吵大闹一定要见娘娘,说要紧的事告诉给娘娘听。奴才听着,仿佛都是些疯癫无稽之言。娘娘不见她也罢了。”
苏若华停了手中的针,思索了片刻,说道:“带她进来吧。”
露珠忙道:“娘娘不可,这婢子目下已是癫狂不已,谁晓得见了她,她会不会狗急跳墙干出些什么事来?娘娘现下怀着小皇子,可不能有了闪失。”
苏若华微微一笑:“不妨事,这么多人看着呢,本宫不怕她。原本,也只是要抻着她。然而抻僵了,那可就不好了。”言罢,传见。
春桃便出去传人进来,露珠无奈,只好同芳年暗暗戒备。
片刻,玖儿随着春桃进来,倒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跪在地下磕了几个头。
苏若华打量着她,却见她竟是面黄肌肉,浑身上下只余一把骨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早已没了当初才来时那副美人的模样。
她笑了笑,轻轻说道:“听闻,你闹着要见本宫?”
玖儿看着眼前之人一身织金衣裳,珠光宝气,而自己却已沦为了最为低贱的奴才,心中一阵酸苦,昂首道:“是,奴才想为娘娘效劳。”
苏若华唇角轻勾:“如今想为本宫效劳的人也未免太多,本宫为何独独用你?何况,你自己是什么来历,本宫凭什么放心用你?”
玖儿言道:“因为,奴才有娘娘绝对感兴趣的事情。”说着,更不待苏若华发问,便先倒了出来:“皇上、皇上的生母,不是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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