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微惊,忙侧转了身子,俯首道:“皇上,此举不合规矩,奴才吃罪不起。”
原来,陆旻竟在她身侧蹲伏了下来。
陆旻轻笑了一声,说道:“又没有外人,私下里你我之间,谈什么规矩。若华……”
苏若华将头埋的极低,轻轻道:“皇上,奴才不敢。”
陆旻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心底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你起来吧。”说着,他走开两步,又问道:“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苏若华自地下起来,微微抬首却见皇帝正立在书桌面前,背向着自己,手里似乎正摆弄着什么。
她回道:“回皇上,是太妃娘娘感念之前皇上之前探视,打发奴才进宫谢恩。再则,娘娘记挂着皇上,亲手做了些皇上往日爱吃的点心,打发奴才送来。”
陆旻没有回身,拿起书案上摆着的一只紫檀嵌竹簧西番莲花纹镇纸细细把玩着,状似无意般问道:“太妃记挂,难道你就不记挂?”
本是清清冷冷的嗓音,却偏带了几分暧昧。
这话,却叫她怎么答?
苏若华轻轻抿了抿唇,说道:“皇上莫打趣儿奴才了,奴才只知低头办差,忠心为上,无所谓什么记挂不记挂。”
这番话,本是规规矩矩,官面文章,挑不出错儿来,却令陆旻格外的不快起来。
他面色如水,半晌说道:“太妃送了些什么,给朕瞧瞧。”
苏若华挪歩上前,将篮子搁下,揭了盖子,取出两盘点心,两口白瓷罐子。
她垂首低声道:“娘娘说了,庵里不比宫中,诸多不便,所以手边取材,做了几块鲜花饼、芸豆卷。这两个罐子,一罐是今年才腌渍的香椿,一罐是鲜花酱,请皇上尝个新鲜。”
陆旻闻言,低首扫了一眼,白瓷青花圆盘中,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几块糕饼,每块鲜花饼上都印着一枚粉色蔷薇花纹。那芸豆卷外头瞧着,倒并无异样。
他一字不发,拿起了一枚芸豆卷递入口中,吃了半个,忽的莞尔一笑:“这芸豆卷里,放了桂花蜜?”
苏若华含笑回道:“是,去年的桂花蜜还有一些,故此……太妃娘娘放了一些进去佐味。”
陆旻点了点头,未有言语,他将余下的芸豆卷吃尽,抬眸凝视着苏若华。
她还是照旧梳着一个云髻,绾顶用了一枚素头的碧玉簪子,面上未用脂粉,两耳上戴着一对白玉塞子,点缀着小巧的耳垂,越衬托着明眸如水,粉面如瓷。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恰是如此。
苏若华脸上有些发热,轻轻侧转了脸庞,低声道:“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旻却忽然抬手,在她耳垂上轻捏了一下,轻声问道:“这些点心,果然是太妃做的?”
苏若华身子微微发颤,强压着心口的剧烈跳动,浅笑回道:“皇上说笑了,难道太妃娘娘还能说谎不成?”
陆旻却忽的捏住了她的下颚,硬生生抬起了起来,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说笑?朕从不说笑。太妃,怎么会记得朕爱吃什么,口味怎样。这点心,当真不是你做的?”
指间的肌肤柔嫩滑腻,好似新磨的豆腐,又像御膳房才端来的杏仁酪。
被迫对上那双如古井般的利眸,苏若华心中微微生出了些惧意,却又不知哪来的勇气,急急推开了陆旻,退后两步。
她今日进宫,不是来和他纠缠的!
陆旻并未强迫,便任她挣脱。
苏若华站稳了身子,垂首轻声道:“皇上,还请自重。”
自重?
多好笑的词,自他登基,还有谁敢叫他自重?
陆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清隽的脸上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他说道:“敢做,却不敢认?替太妃出谋划策,何必如此麻烦?只要你点头,朕便能让她如愿以偿。”
这话,不知怎的,令苏若华甚觉刺耳,胸口之中更泛出了些酸涩的委屈。
在陆旻眼中,她就是如此不堪的女人么?
看着那双怅然清澈的眼眸,陆旻自觉失言,心中暗暗懊悔。
“若华……”
话未完,苏若华却已抢先开口:“皇上,奴才蠢笨,听不懂皇上所言何意。奴才还要去见太后娘娘,如若皇上无事,请准许奴才告退。”言罢,她跪地叩首,也不待陆旻开口,起身就要向外行去。
此举当然于礼不合,但她心中赌气,竟也顾不上什么忌讳尊卑了。
毕竟,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是陆旻。
陆旻心中原就懊悔,眼见她要走,竟也急了,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苏若华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惊呼了一声,便向后栽去,正巧就栽进了陆旻的怀中。
门外守着的李忠听见动静,吃了一惊,暗道这皇上与苏若华怎么着了,便匆匆进来一探究竟。
“皇上……哟!”
话未出口,他便惊见那两人正拥在一处,慌慌张张的将才探出的半个脑袋缩了回去,心底暗暗祝祷着:皇上,奴才可没坏您好事儿!
苏若华背靠在陆旻怀中,又羞又惊,想要竭力扎挣,又念着皇帝的身份,只轻轻动了动身子,低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快放开奴才!”
“不放!”
陆旻本无意如此,但软玉温香骤然入怀,便是怎样也不肯放了。
他紧搂着怀中的女子,心中冒出了个念头:她的腰,原来这样的细,似乎轻轻一掐就要断了。
苏若华原就极少用香,身在甜水庵就更用不上了,那独属于她的体香,轻软甜美,轻轻的撩着陆旻的鼻息。
他垂首,在她细白的脖颈间深深嗅着,低语道:“若华,你就当真一点儿也不念着我?这三年不见,我可没有一日不想着你。”
炽热的呼吸吐在她的颈子上,苏若华的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栗,男人宽阔的胸膛与坚实的臂膀紧紧包裹着她。
生平第一次察觉,陆旻是这样一个高大峻拔的男子。
她微微颤抖着,轻轻说道:“皇上,奴才……”
陆旻截住了她的话:“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许再叫自己奴才。”
苏若华咬着下唇,便是不肯承认,一向平静的心湖也起了涟漪。
细长的睫毛微垂,半晌她低声道:“皇上,奴才是宫女,终究是奴才,身份不匹。”
言下之意,他两人是不相配的。
陆旻哪里听不出来,他越发拥紧了她,话音沉沉:“倘或,我不许你做宫女呢?”
不许她做宫女,那要做什么?
苏若华微微一顿,说道:“那么,便请皇上开恩,放若华出宫吧。”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肯留在他身边!
陆旻只觉得气恼,更多的则是挫败。
纵然身为皇子时不受父皇青睐,但皇室贵胄的身份到底不同一般,他又长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宫里常有下位的小宫女来谄媚讨好。
他登基之后,千方百计想要爬上他的龙床,挤进他后宫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他记不清她们的面容,却记得她们总有着相似的神情。
他没要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那种种并非发乎情的男女之事,总令他感到恶心。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
然而,她偏生千方百计的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俊美的容颜阴冷了下来,如同深秋,带上了一抹肃杀。
陆旻终于放开了手臂,挪歩走到书案后面,清冷的话音传来:“既是还要见太后,那便尽早去吧。”
苏若华理了理衣衫,向他欠身行礼,便要出去。
走到门上,却听陆旻又道:“若华,你且记住,朕是天子,是这普天之下的主人。你,迟早会是朕的人。”
苏若华步履微缓,似有迟疑,但终究还是去了。
眼见那抹倩影没入帘后,陆旻颓然坐在紫檀木镂雕葫芦八宝扶手椅上。
这年轻的帝王,只觉得无奈与怅然。
哪怕同朝臣与太后周旋争锋,都无有像现下这般茫然无措。
他拿她一点法子都无,毕竟还是不想勉强她,不然一道旨意他就能把她弄到自己床榻上。
陆旻一手扶额,狭长的双眸轻轻阖上。
李忠在门外守候多时,他甚而在心里盘算着,这若是皇上要宠幸若华姑娘,要多少时候?
他是服侍过先帝,对这些事算轻车熟路,但当今圣上的本事,那谁也不知道啊!
正当他打算吩咐刘金贵预备热水手巾乃至于新的女子衣物时,转头就见苏若华从里面匆匆出来。
李忠慌忙满面堆笑,迎上前去,才张口:“恭……”喜还没出来,就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问道:“哟,若华姑娘,您这是怎么啦?”
苏若华面上微红,神情却有几分惶惑,她摇了摇头,匆匆下阶而去。
李忠瞧着她的背影,抱着拂尘咂摸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真有了幸,那可是圣宠,跑什么呀?”
刘金贵从旁问道:“师傅,这热水还备吗?”
李忠横了他一眼:“备个屁,没看这人都跑了!”
苏若华离了养心殿,顺着宫道快步疾行,凉风吹过她滚烫的脸颊,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
他终于说了,他果然是这个意思。
然而,皇帝是全天下最不能托付真心的男人了。
在深宫多年,她早已看明白了!
但是这份缭乱的心境,却又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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