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李姝眉梢微扬。
李琅华到底是李琅华, 永远不会吝啬自己无处安放的魅力。
换言之,骚气冲天, 将人撩拨得脸红心热的话拈手就来。
宁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李琅华的这张巧嘴。
这是无数被他坑得一脸血的人对前赴后继的后来者的忠告。
然忠言永远逆耳。
尽管他声名狼藉, 依旧有数不清的女子对他情根深种,念念不忘。
盼浪子回头与救风尘, 似乎是女人与男人为数不多的共同点。
世人总是喜欢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在旁人视线中的。
可惜她不是。
又或者说, 她是一个糟糕到极点的人, 垃圾到极致,这样的她, 救自己尚且来不及,哪有多余的爱心救旁人
她对李琅华的心态,是共沉沦。
她坏事做绝, 恶事做尽,似她这种人, 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一个人下地狱多孤寂,不如拉着李琅华, 黄泉路上好歹有个伴。
本着这种心理,李姝笑看着李琅华, 道“本宫觉得,甚好。”
李琅华眸光轻闪, 舔了舔唇。
这个动作若换成其他男子来做, 只会让人觉得下流, 可当是他来做时, 有的只是靡靡情动。
他的唇色比寻常女子还要殷红,配着雪白的齿,无端地撩人心怀。
李琅华道“今日月色正好,不如你我”
“今日不行。”
李姝指腹堵住他的嘴,又轻轻在他唇瓣按了一下,看他眸色深了一分,她便笑了起来,道“本宫身上的西施毒还未解呢。”
撩人
谁不会。
她又不是年少不知情滋味的小女孩,会被李琅华三两句似是而非的情话与暧昧动作便撩拨得不知所措。
她绞尽脑汁勾引不悲不似谪仙的萧御时,李琅华还在宫里兴致缺缺翻着春宫图王皇后善妒且毒辣,容李琅华这个皇太子活着已是极限,又怎会让李琅华生下皇太孙
可叹李琅华天命风流,命犯桃花,而围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却个个不堪入目,爱重美色如他,只得翻看美人图聊寄情思。
李琅华的理论知识倒是丰富,可怎么抵得过她千方百计蛊惑萧御的丰富经验
纸上谈兵永远比不上实践经验。
“还是说,皇叔会叫本宫心如止水”
李姝描绘着李琅华的唇,目光盈盈如多情秋水,状似无意向他身下扫去。
中了西施毒的人不能有情绪波动,否则顷刻间便会吐血而亡。
但男女共赴巫山,怎会不气血翻涌
除非李琅华那方面不行。
李姝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间的李琅华。
李琅华似乎被她噎了一下,桃花眼潋滟,却也如深渊,挑眉瞧着她,像是在看缱绻情深的恋人,又像是在看甚么稀奇物件。
“小姝身上的西施毒实在扫兴。”
李琅华摇头,惋惜不已“本王对小姝,可是思之如狂。”
说话间,他捉住李姝的手,垂眸亲吻李姝的指腹。
他的动作有些许孟浪轻浮,可却丝毫不流里流气,一举一动,包含深情与真挚。
像是他深爱着她一般。
李姝挑了挑眉。
这样的李琅华,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皇叔。”
李姝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李琅华,在李琅华耳畔轻声道“你的吻,有些烫。”
说完话,她对着李琅华白皙脖颈轻吹一口气,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的动作轻轻一紧,她便笑着直起身,挑眉抬头,凤目里带着几分戏谑。
“啧。”
李琅华一声轻叹,握着李姝的手的动作用了几分力气。
李姝有些疼,映入眼眶的是李琅华漂亮桃花眼,与往日一般潋滟多情,却又比往日多了一分其他东西危险
像是藏在黑暗中的蛇,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猎物,伺机而动将其一口吞噬。
“小姝,本王有些怀念本王还是皇太子的日子了。”
李琅华突然道。
李姝笑道“皇叔以后会更加怀念的。”
怀念的不是皇太子,而是身为皇太子时的万人之上的上位者姿态,翻手为云覆手雨。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受制于她。
连云雨之事都要听她的意思。
若他还是皇太子,自己爽就得了,哪里需要顾及她身中西施毒
李琅华到底是李琅华,面上瞧上去情深似海的,涉及己身了,隐藏得极好的性子便暴露出一二。
不过也没甚所谓,逢场作戏嘛,她明白的。
李姝笑着松开李琅华的手,道“天色已晚,本宫便不送皇叔了。”
说着,她唤来元宝,将李琅华安置在离长乐宫颇近的长秋殿。
李琅华聪明识趣儿,在世家的势力没有除去之前,他是不会与她撕破脸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完全信任他。
她虽然喜欢李琅华的那张脸,可也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长秋殿与王负剑所住的长定殿紧紧挨着,王负剑掌暗卫,有王负剑坐镇,李琅华翻不出甚么风浪。
至于性子耿直的王负剑会不会被李琅华所骗,她则是不大担心李琅华与萧御大不相同。
王负剑之所以会被萧御三两句骗得找不到北,除却萧御生了一张谪仙脸,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外,萧御是她前情人的身份也颇为重要。
无论她把话说得如何决绝,但在王负剑心里,她对萧御始终有意,当年分开,也不过是因为两人身份悬殊,而萧老夫人又极力阻挠的缘故。
她手段狠辣,生性凉薄,能叫她只看重利益的她所喜欢的人,必然是极其出色的人。
萧御也的确出色,一个当世第一公子的名头,便叫无数贵女为之倾倒。
年幼时的她也不能免俗。
霁月风清的世家公子,单是负手迎风而立,便叫人心生好感,更何况,萧御又是她“念念不忘”的前情人。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王负剑对萧御并无提防,萧御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起人来很有一套,三言两语将王府耍得团团转实在再正常不过。
可李琅华就没这个资本了。
且不说李琅华的身份对她威胁极大,单只说李琅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看着就不像甚么好东西。
如果说萧御是九天之上拯救世人的神祇,那李琅华便是拉人入地狱的妖,孰好孰坏,一眼便知。
更何况,李琅华之前强掳贵女的下作事,旁人忘了,王负剑可没忘。
几件事累积在一起,让王负剑面对李琅华时,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骗一个心无防备的杀手容易,但骗一个十二分小心的杀手,却是难以上青天。
安置好李琅华,已是夜上三更。
李姝喝上一盏醒神茶,开始处理政务。
大夏官职是三公九卿制,大司马掌军权,丞相掌内政,御史大夫掌律法,三公辅政,九卿立朝,百年来配合无间,与圣明天子一起创造了大夏的盛世太平。
然而到她这一代,大夏早已不复最初的强盛,天子昏庸,外戚弄权,奸臣当道,又有世家诸侯王们虎视眈眈。
根子坏了,官员们的官职也出现了很大调整。
平帝为天子时,大司马是萧家的人,丞相是王皇后的人,御史大夫是世家的人。
她的便宜父亲为帝时,除却丞相换了他的人外,剩下没有任何改变。
她掌权后,第一件事是对萧家下了手,夺了大司马之位,丞相仍让林文议做,御史大夫因抬高陈太后的身份,点了陈太后的父亲做,至于大司马的位置,却一直空了下来。
原因无他,大司马掌军权,这个位置她给谁都不放心。
三公里少了大司马,军政便是她一手抓,昼夜不分理政成了她的常态。
萧御官拜丞相,而今又去了岭南,丞相一职空缺的情况下,又给她增加了许多政务。
御史大夫倒是能替她分忧,可惜初掌律法,行事万般谨慎,朝政上的事情,她问得紧了,御史大夫才勉强说上几个词。
一手遮天虽好,可似这般累死累活,又有甚么趣味儿
再者,她还中着西施毒,不能大喜大悲,更不能劳累过度,再这样日夜批阅奏折下去,她不是累死在奏折上,就是毒发身亡。
她不能这样,她得找几个人帮自己。
批完手里的奏折,李姝闭目沉思。
耳畔响起脚步声,李姝睁开眼,是元宝来送参汤。
“夜深了,殿下注意身子。”
元宝道。
李姝颔首,接过参汤,喝上几口,问道“本宫让你查的本宫外祖家的消息,你查得如何了”
元宝摇头,面上颇为忐忑,陪着小心道“虽说边关苦寒,但魏家人并非绣花枕头,倒也不至于全部命丧关外。奴婢再派人去找,必能将魏家人带回长安,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本宫放不了这个心。”
李姝道。
元宝脸色微变,忙不迭磕头告罪。
李姝将参汤一饮而尽,放下琉璃盏,摆摆手让元宝起身,道“本宫的母亲出身魏家,本宫身上便流着一半魏家人的血,你若是魏家人,若如今还活着,在得知本宫掌权后,你会做甚么”
元宝想了片刻,谨慎道“必然是想办法回长安面见公主殿下。”
“不错。”
李姝颔首,道“本宫嗜杀成性,得罪宗室世家与朝臣,手下无心腹所用,只得以利益驱动些歪瓜裂枣暂且支撑着朝政。魏家人与本宫有亲,见本宫如此,必会千方百计回来,成为本宫的助力,也借本宫之手,恢复魏家旧日荣光。”
“但魏家人并未回来。”
元宝低头沉思。
李姝懒挑眉,继续说道“不仅不回长安,且销声匿迹。这些年来,你派了无数人打探他们的下落,皆一无所获。”
“明明之前还有他们的消息,可为甚么,本宫掌权之后他们反倒没了消息”
“你说,这是为甚么”
元宝心头一惊,抬头正欲说话,但当对上李姝凉凉眼眸时,心中疑惑却是半点不敢吐露,期期艾艾道“或许或许是”
“没有或许。”
李姝打断元宝的话,道“他们知道本宫的身份,怕本宫杀人灭口,这才隐姓埋名不敢透出半点风声。”
元宝不敢接话。
李姝手指轻扣着案面。
她寻找魏家人许多年,不是不知道魏家人一直有意躲着她,最初她以为魏家人因为当年灭族之事对朝堂心灰意冷,不愿再插手朝堂之事,便嘱咐元宝,他们不愿意回来便不回来了,她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可如今再想,他们不回长安,其实是另有深意。
“魏家人丁兴旺,成年男子腰斩,年幼之人流放”
李姝闭目,指腹轻轻揉着眉心,道“你说,魏家有多少人知晓本宫身份”
李姝敢问,元宝却不敢回答,小心翼翼表着忠心“长公主,奴婢亲自去一趟岭南,一定将魏家人一个不漏带回长安。”
“晚了。”
李姝自嘲一笑。
元宝以为李姝担心在西施毒发之前,他无法带回魏家人,便道“长公主且放心,有丁贤嗣在此,长公主所中西施毒虽不能解,但也能暂且延缓。”
“奴婢必定会在西施毒发之前将魏家人带回。”
“是么”
李姝睁开眼,上挑凤目有着几分揶揄之色,道“只怕你这辈子都寻不到魏家人。”
“这怎么可能”
元宝急忙辩解,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李姝打断了“你当萧御去岭南只为寻找丁家人”
“萧家的暗卫,远比本宫的人中用。”
元宝脸色微变。
李姝抬眸看向窗外巍峨皇城,漫不经心道“或许过不了几日,咱们的萧世子,便会带着丁家人与魏家人一同回来。”
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总有些看家本领在身上。
海运让萧家富可敌国,钱帛动人心让萧家大可撒钱收买好名声,而百年望族的底蕴,让萧家的暗卫手眼通天,足可以与天家相媲美。
她并非正常掌权的长公主,她杀了两位天子,天家的许多潜伏在暗中的势力早已在两位天子崩逝时彻底断档。
她不曾从前两任天子那里继承任何东西,她现在用的暗卫是她自己组建的,号称无孔无入无所不知,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但对付起萧家的暗卫来,还是有些吃力。
以至于她在消息方面永远慢萧御一步。
“长公主,萧世子,萧世子或许”
耳畔响起元宝如履薄冰的话,李姝笑了笑,习以为常道“没甚么或许,且等着就是。”
李姝说得理所当然,元宝心头一酸,想安慰李姝两句,但又畏惧李姝的喜怒不定,只是低头垂眸立在一旁。
“他想让本宫身败名裂,可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半晌后,元宝又听到李姝声音缓缓,道“将本宫不许人打扫的金丝楠木柜子打开,里面有一个花梨木匣子,拿给本宫。”
元宝忙敛了心思,去取花梨木匣子,双手捧给李姝。
李姝道“打开。”
元宝打开匣子,往匣子里瞄了一眼,里面安静躺着一方锦帕。
那是一块上了年头的帕子,料子极好,颜色如故,只到底放了许多年,不似新帕子的鲜艳。
帕子的右下角,金银线交织,绣着一个小小的御字。
元宝眼皮跳了跳。
忽而想起,这块帕子的颜色,有些熟悉子衿色,萧御最喜欢的颜色。
这是萧御的帕子。
“殿下这是”
元宝试探着抬眸,映入眼眶的,是李姝眉眼弯弯,眸似秋水。
李姝手指戴着鎏金护甲,微俯身,用护甲挑起锦帕,看着帕子上的御字,轻笑说道“一方锦帕寄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她知道她与萧御之间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所以她早早为自己寻了退路。
“把帕子八百里加急送给萧御。”
李姝丢开锦帕,懒懒道“告诉他,本宫甚是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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