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萧御的话并不快, 清清冷冷的, 如九天之上的仙乐, 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恍惚感。
尤其是,他的话略带关切, 太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而李姝, 本就是一个极为敏感又爱浮想联翩的人。
李姝看着面前俊雅如仙男子,眼波微转, 笑了一下,道:“逸之.......是在关心我?”
说完话, 她伸出食指, 抵在萧御胸口, 轻轻按了按。
一如往年她与萧御在一起的岁月。
那时候的她尚未修炼到百毒不侵,萧御还只是个内敛自持的少年,虽仙名在外,但面对她时, 总少了几分对待旁人的清冷疏离。
他眉目如画,却也温暖温热, 略带星光, 只一眼, 便叫人沉醉其中。
她与萧御的身份实在悬殊, 萧御又不是会说情话之人, 相处久了,她心中难免没底,便缠着萧御, 让萧御说喜欢她的话。
萧御不说,她便做出一副委屈巴巴模样,拿食指戳着萧御的心口,一下一下的,直到萧御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垂着眼睑,说喜欢,她便心满意足收了情绪,笑眼弯弯还给萧御一个大大拥抱。
一别经年再相逢,萧御静静立在她面前,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李姝笑了笑,食指戳在萧御胸口,余光窥着萧御清隽面容。
萧御面上没甚么表情,垂眸看着她,道:“楚王终究是殿下叔父。”
言外之意,是她夜宿蓬莱岛甚至将李琅华挪到自己宫殿居住的行为极为不妥——她贪恋权势尚能说是不甘平庸力争上游,然荒淫无道连自己的叔父都不放过,却是人间败类。
李姝眸光凉了半瞬,挑眉笑道:“楚王是我的叔父?”
是才有了鬼。
萧御这般说话,无非是想让她与李琅华保持距离,毕竟她是他曾经的恋人,她道德败坏,会连带他的名声。
完美如他,从来容不得白璧微瑕。
她是他如斯白玉里的瑕疵,人人称羡的生命里唯一污点。
萧御微蹙眉,道:“殿下需爱惜羽毛,况——”
“我知道了。”
李姝打断萧御的话,道:“多谢逸之关心。”
她知道萧御后面要说甚么,左不过是李琅华狡猾难缠,让她多加提防,当然,最好是不要与之交往,做个眼中只有权势的长公主最好不过了,这样外人看来,还能猜测一句她对萧御旧情难忘,所以再不提感情之事。
只手遮天的长公主都对萧御求而不得,兰陵萧逸之,委实让人一眼误终身,不负当世第一公子美名。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逸之会为五服外的族人放弃大好形势与我交易,逸之尚且如此,我为何不能待楚王亲厚?”
李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笑着道:“需知天家子嗣单薄,我只有新帝与楚王两个亲人,且新帝视我如洪水猛兽,唯有楚王愿意与我亲近。”
萧御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话,偏过脸,看向一旁纷飞桃花,道:“随你。”
早春风寒,卷起枝头簇拥花朵直入云霄,片刻后又狠狠抛下,在地上堆积点缀着,亲吻着李姝裙角。
萧御态度恢复疏离,李姝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逸之素来爱梅,今日霞带血色,云隐云深,望之如雪中红梅,逸之可好好赏玩一番。”
“本宫政务缠身,便不陪逸之一同赏景了。”
九天月,地上泥,何必强求。
李姝转身离开。
目的虽然达到,但她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想了想,大抵是以为意难平的无力感。
萧御总是这样,在她濒临绝望时伸出手,又在她心生希望时泼她一盆凉水,浇灭所有她对他的期待。
她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
李姝兴致缺缺回到长乐宫,翻看着案上周端惠筛选过后的奏折。
她与萧御的关系的确让人沮丧,但区区爱情,占用不了她太多心思,她的人生里,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比如一个空前绝后的朝代与制度,一个前所未有的九五之尊,都比萧御雾里看花的感情更为吸引她。
李姝揉了揉眉心,略整思绪,沉下心去批阅着奏折。
刚批几本,她忽然听到元宝狂喜的声音:“殿下,益州大捷。”
她抬头,看到元宝一路小跑而来,胖乎乎的圆脸随着他的奔跑动作剧烈抖动着。
李姝微挑眉,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元宝虽不是内敛稳重之人,但也在她身边伺候多年,极少有这般失态模样。
李姝搁下笔,道:“呈上来。”
看来季青临又为她立下旷世功勋。
元宝擦了擦额上细密汗珠,欢欢喜喜奉上密报。
李姝接过密报,打开来看,是季青临熟悉的字迹,笔走龙蛇,带着少年将军独有的意气风发,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分享全歼敌军的喜悦。
“这倒是个好消息。”
李姝合上信件,递给躬身立在一旁的元宝。
朝臣世家皆道她只知弄权不懂军事,每日在朝堂上拿军事说事,逼她交出放权,另立大将军。
她手下无悍将,自然不敢交出兵权,只好百般推脱。
她对朝臣世家妥协许多事,方将大将军之位空悬到现在,而今季青临屡立战功,她再不需要向朝臣世家虚与委蛇——蓬莱季家的季小将军暴毙而亡,现在立下战功的,是她一手提拔的无名之辈,他战功赫赫,积攒的不过是她的威望。
季青临当真兑现了向她的承诺,为她而战,所向披靡。
李姝心情好了一分,凤目舒展,有片刻柔和。
年少真好,诚挚的喜欢,直率的表达,不用让她绞尽脑汁去猜他的想法,永永远远用行动说着对她的喜欢。
比心思难测的萧御不知好了多少倍。
李姝笑了笑,道:“告诉驿馆,三日后传捷。”
元宝眼睛笑成一条缝,激动着应下李姝的话。
李姝道:“另外,告诉端惠,她上次求本宫的事情,本宫允了。”
“您要替她改姓?”
元宝月牙似的眼睛瞪圆了,疑惑道:“这......于理不合罢?”
李姝瞥了一眼元宝,懒懒道:“内侍掌权,于理很合?”
“合,合,再合适不过了!”
元宝一脸狗腿,连忙改了说辞,道:“奴婢这就去一趟林府、不,是周府!”
李姝颔首,又道:“还有,去本宫库里挑几件鲜艳的首饰一并送过去。”
元宝眼珠转了一下,试探道:“殿下要赐婚周姑娘与杜公子?”
“不错。”
李姝呷了一口茶,说道。
元宝余光偷偷瞧着李姝表情,小心翼翼道:“周姑娘与杜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只是杜家素来清高,瞧不上周姑娘的出身,周姑娘若嫁了去,只怕......”
京兆韦杜,去天尺五,长安城数一数二的望族,近年来凌驾在皇权之上的世家,怎会甘心让家中最为优秀的继承人娶一个庶出女子?
更何况,还是一个目无长辈,害父亲身败名裂、断送家族未来的周端惠?
“怕甚么?本宫罩她便是。”
李姝懒挑眉,散漫说道:“大夏的掌权人换了,规矩也要换,杜家早就该明白,如今九州当家做主的,是本宫。”
元宝眼皮跳了跳,顷刻间明白李姝的心思。
李姝不顾众议为周端惠改姓,不惜得罪杜家为周端惠赐婚,除却李姝向来护短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季青临大胜蛮夷,李姝声望大振,她想趁此机会进一步削弱世家势力,赐婚周端惠与杜砚,是逼迫杜家认清形势。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任他是去天尺五的望族,又或者大夏第一世家,都将成为她巩固皇权之路的一个又一个丰碑。
想到此处,元宝又惊又怕,忙敛了心神,对李姝越发恭谨。
元宝细微动作被李姝尽收眼底。
“下去罢。”
李姝习以为常道。
至高无上的权利,往往与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相伴。
她早就习惯了世人对她忌讳莫深。
但她并不觉得难过。
所谓话本里手握无边权力的寂寞空虚冷,在她看来都是矫情,呼风唤雨不爽吗?
有功夫矫情,还不如多琢磨打压政敌。
李姝遣退元宝,正欲继续批阅奏折,忽又听到王负剑的声音,说萧御将人送过来了。
王负剑的声音比往日里低上一分,李姝耳朵微动,挑眉去瞧。
夜幕深沉,夜明珠皎皎似凉凉月光,徐徐侵蚀着王负剑身上的束身黑衣。
王负剑双手环胸抱剑,背靠在镶满宝石的凤栖梧桐柱,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如被人束之高阁的剑,栖身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
“送来便送来罢,你紧张甚么?”
李姝笑道。
王负剑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半晌后,他蒙着眼睛的红绫微动,声音低沉:“萧御,很重视你。”
王负剑情绪内敛,可对她的在意却是不加掩饰的。
与直率坦诚的季青临没甚么两样。
看着面前挺拔清瘦男子,李姝心情又好了一分,道:“是重视我,还是忌惮我手里的把柄,旁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
“负剑哥哥,你这般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可就没甚么意思了。”
她骤然说出负剑哥哥四个字,王负剑抱剑手指陡然一紧。
李姝得寸进尺笑着,秋水般的眼眸漾满笑意,含着脉脉柔情,递到王负剑被红绫蒙着的眼睛前。
她知道,王负剑虽然被她弄瞎了眼,但感官极其敏锐,必能感受到她腻死人不偿命的情意。
果不其然,片刻后,王负剑偏了偏脸,避开她灼灼目光。
李姝眼底笑意更深。
萧御算甚么?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会更乖。
作者有话要说:萧御:我听到雨水落在青青草原上
季青临:同上
李琅华:我也....
回归了,努力填坑QAQ
我不会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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