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负剑:“.......”
王负剑被噎得一滞。
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无耻程度。
他就不该对她的手段任何期待。
她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名声,脸面,算甚么东西?
她想要的东西,自来没有得不到的。
王负剑心中鄙夷,却又听李姝道:“准备的如何了?”
“林相年龄大了,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王负剑眼皮跳了跳。
如果他没有记错,林文议今年不过四十,正值壮年,哪里老到需要致仕的年龄?
他心中不解,忽又听一个男子低沉声音回道:“殿下放心,此举必能让林文议将相位双手奉上。”
王负剑心中疑惑尽消。
这个女人不仅要与她相中的小将军在荒郊野岭共度一夜,还顺带除去自己的政敌——如今百官之首的丞相林文议。
不择手段与心狠手辣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话里说的告老还乡,怕也不是真的,他领教过她的手段,说是告老还乡,不如说风光大葬。
王负剑心中越发厌恶李姝,只是他面上一贯没甚么表情,再加上眉眼上敷着红绸带,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心情如何,只看到他穿的不是禁卫衣服,更不是内侍的装束,一身黑色劲装束着他清瘦挺拔身材,殷红色的缎子蒙着他的眼,衬得他脸色略显苍白,挺直的鼻,薄薄的唇,气质如刀剑,凌厉又危险。
李姝并未介绍他的身份,宫人们也不敢问,只以为他是李姝新看上的人,对他颇为尊重。
尊重的同时,见他生得好看,不免多瞧上几眼。
还别说,长公主的眼光委实好,这位郎君丰神俊朗,完全不同于向李姝示好的世家子弟的油头粉面,与长公主一前一后走着,画面如璧人般登对。
若说哪里不好,大抵就是他的那双眼睛了。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瞎子,委实可惜。
李姝身边的人牵过来马,看他是个瞎子,便准备教他如何上马,然而话尚未说出口,便见他飞身上马,动作潇洒飘逸,行云流水般好看,完全不像看不到东西的人。
而眼上的一抹红绸,仿佛不是为了掩饰他的眼睛,而是装饰一般,用来消减他气质里的冷冽,让人瞧了,只会无端生出几分旖旎心思来。
玩儿还是长公主会玩儿。
王负剑看不到宫人表情,但他感官极其敏锐,尤其被李姝弄瞎眼睛之后。
他感觉到周围人对他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向往的目光,有善意也有嘲弄,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剑光的视线扫过他的脸,上下打量着他。
他有些意外。
行宫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大多以为他是李姝的面首,对他多是鄙夷的。
甚至那些想尚公主的世家子弟见了他,也不会拿他当情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面首,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些贵人多瞧一眼。
如同当家主母不会与小妾争风吃醋。
掉价。
可这道视线不同,像极了被别的野兽入侵领地的狼,幽绿的眼睛盯着他,想将他撕得粉碎。
王负剑心中有些想笑。
似李姝这种人,竟也有人真心喜欢?
王负剑看不到那道视线是谁的,李姝看得到。
虽然一闪即逝,她险些没有捕捉到。
很好,她看上的小狼狗的意动了。
李姝笑了笑,开始自己的表演。
朝臣世家分列而立,朝臣以林丞相季存忠为首,世家则以兰陵萧家为主。
兰陵萧家曾一门五侯,权倾天下,世人谓之萧半朝。
她掌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压世家,萧家是世家之首、豪族之最,自然成为她的头号目标。
如今的萧家,早已不是往日的辉煌,可尽管如此,世家们依旧以萧家为尊,世家首位立着的,赫然就是萧家的当家人,她曾经的恋人,萧御。
兰陵萧逸之,无数女子的梦,大夏第一世家公子,九天之上的谪仙。
有些人的仙气是有一定局限性的,特定的服饰,特定的发型,特定的动作才能出来的仙气飘飘。
可萧御不同,他只需往那一站,便是九天的谪仙,硬生生将属于人间富贵乡上林苑,衬成了天上的广寒宫。
他长长睫毛将正午日头剪得细碎,点点映在他眼下。
许是因为日头有些热,将他的眼也一并染得有些热,月眉星眸一旦有了温度,如旋涡般让人深陷其中。
真好看。
好看到让素来薄凉的她,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感。
但这种愧疚感很快就消失了,原因非常简单——好马不吃回头草。
更何况,此时她在萧御心里的地位,与之前季青临恨不得杀死她有一拼。
第一世家被她搞成这个模样,萧御不恨她才有了鬼。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曾经玩弄过萧御的感情。
世人都道她与萧御感情的无疾而终,是因为她那时微末,而萧家却是权倾朝野,看不上籍籍无名的她,二人地位相差甚远,感情自然不会有甚么好结果。
然而真正的原因,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那年她野心初露,萧御问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还是兰陵萧家。
她便道,逸之,你这样问,便没意思了。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大夏第一公子,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怎会受得了这种糊弄?
所以最后她与萧御分道扬镳,实在再正常不过。
而今再次相见,看到不远处身着薄甲的萧御,她依旧有一瞬的恍惚。
她看着萧御,秀眉微蹙,轻轻咬了一下唇,而后把脸狠狠别开,抬起头,看着天,初升的金乌的霞光将她眼尾染成浅浅的红。
片刻后,她又装作无事一般,展颜轻笑,笑意却不进眼底,视线也避开萧御所在的地方——端的是被情所伤的感伤纵然紧闭嘴巴,也能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她的动作落在萧御眼底,萧御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但他素来自持,面上没甚大表情,外人来看,他与往日没甚么不同,仍是高岭之花般可望不可及。
季青临看到她这般,星眸轻眯,斜了一眼萧御。
萧御静静坐在马背上,亮银甲配着子衿色的衣格外好看,如果说他平日里是清冷谪仙,此刻的他恍若九天战神,疏离不染凡尘,世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这个人,曾是李姝的求而不得。
两人因为身份不相配而分开。
季青临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李姝将二人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开始自己下一步的表演。
季青临,萧御,王负剑,加一起可是三位大佬,在三位大佬面前飙演技,玩得就是刺激。
新帝年方十岁,先帝在世时并不受宠,如今乍然见朝臣世家列队等候的场景,腿肚子忍不住发抖,此时莫说说话了,若不是在轿撵上,只怕他走路都走不稳。
陈太后见此,心中发急,低声催促新帝——这是他登基的第一个秋猎,正是立威的好时机。
然而无论陈太后如何说,新帝只是死死抓着轿撵,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新帝的轿撵与朝臣们有一段距离,朝臣们看不清新帝的表情,只看到陈太后与新帝在说话。
但是这话,说得有些长。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辰该是天子上谢苍天祖宗,下谢三公九卿八十一大夫共治国政,然后宣布秋猎了。
时间一点点溜走,原本便不中意新帝为天子的朝臣世家们有些烦躁。
李姝看了一眼仍在与陈太后僵持的新帝,纵马上前,代替天子行祭礼。
一时间,朝臣世家脸色微变——长公主此举,实在僭越。
就连原本对她印象稍微改观的季青临,此时也颇为不满她的举动。
季青临皱眉去看李姝。
李姝全无代天子行礼的心虚,面上颇为坦荡,颇有种舍我其谁的当仁不让,然而眼角眉梢中,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季青临怔了怔,不知为何,心中的不满慢慢淡去。
李姝余光观察着季青临的表情,看他目光状似无意地随着自己走,再看萧御,他性格更为内敛,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想要知道他的心情,得看他极细微的动作。
李姝向他修长手指看去。
萧御不仅气质与脸无可挑剔,就连手也是极好看,比之女子的纤纤玉手都不逞多让,或抚琴,或握萧,一举一动皆般般入画。
而现在,那双手轻握着马缰,指腹轻轻摩挲着,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然而李姝却知道,那是他心中疑惑时特有的动作。
与萧御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让她对萧御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代表的含义了如指掌。
李姝收回视线。
一切尽在掌握。
之后便是林文议的专场了。
李姝斜睥着朝臣们挑眉一笑,面上骄横一览无余,懒懒道:“开始罢。”
她的动作略带挑衅,不少朝臣义愤填胸,秋猎正式开始后,仍有不少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头交耳说她太过跋扈。
而一贯与她不对付的林文议,此时却颇为平静,捋着胡须,温声安抚着朝臣们的情绪,余光瞥了一眼趾高气昂的李姝,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萧御与林文议的距离并不远,他的动作落在萧御眼底,萧御手指慢慢捻着马缰,由着胯/下骏马在猎场渡步。
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见此,催促他去打猎,他淡淡一笑,道:“不急。”
世家子弟只以为他是为了避开李姝,并未多想。
他的动作被季青临看到,季青临星眸轻眯。
装模作样。
林文议是百官之首的丞相,李姝掌权后林文议逐渐被架空,林文议与李姝面和心不和的事情尽人皆知,林文议邀请萧御立在世家之首,其显眼的位置让李姝一眼便能看到,为的就是让李姝想起自己看人脸色度日的艰难岁月。
萧御若是有意回避李姝,怎会应下林文议的邀请?
对李姝始乱终弃也就罢了,此时又帮着李姝的政敌对付李姝,可见萧御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为让人惊艳的谪仙皮囊,不过是用来哄骗女人的利器。
不知不觉中,季青临心中天平逐渐偏向李姝——李姝哪怕做事不择手段,祸乱朝纲,但用感情之事来攻击她,此举委实下作。
季青临心中埋汰着萧御与林文议,再回神,发现猎场上不见李姝身影。
他举目四望,好一会儿才从树林深处看到一抹漆红色披风,她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仅有几个近卫,想要对她示好的世家子弟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季青临蹙了蹙眉。
虽说李姝一心想要拔得头筹,但这番举动,不像是狩猎,更像是在逃避甚么。
季青临撞了一下许宗远的肩膀。
许宗远按箭的手指微抖,弩/箭偏向一旁,受惊的小鹿逃窜树林,一眨眼便寻不见。
“又做甚么?”
许宗远有些无奈,道:“我的箭术远不及你,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怕甚么,我猎到的东西都给你。”
季青临目光追着李姝背影,随口说道。
许宗远面上微喜,收了弓箭,道:“当真?”
但一想季青临往日作风,不免又有些怀疑,便又补上一句:“你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
季青临与许宗远说着话,话锋一转,状似无意道:“她每年秋猎都是如此?”
“谁?”
许宗远有些不解。
季青临道:“长公主。”
“噢噢,长公主啊。”
许宗远看了一眼周围,早已瞧不见李姝的身影,不远处,萧御在与交好的世家子弟说着话,举止清雅,气质出尘,引得无数贵女频频向他看去。
许宗远便压低声音与季青临道:“不这样。”
“今日长公主有些异样,多半是因为萧世子的缘故。”
季青临眯了眯眼。
果然是因为萧御。
许宗远一声轻叹:“长公主再怎么手段过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子,突然见到抛弃自己的旧情人,难免有些失态——”
他的话刚刚说完,身边季青临一扬马鞭冲进树林。
“哎,青临,你去哪?”
许宗远冲着季青临远去的背影大喊。
“给你猎东西。”
季青临头也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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