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昉英年早逝了,这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纪昉十八岁,父母决定分开生活,初时,为了证明‘即使我们离婚也还是你爸妈’,之间联系比起之前只多不少。
半年后他们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开始专心经营自己的小家,纪昉和他们的联系除了定时打到银行卡上的生活费,其他几乎约等于无。
他们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身为父母的责任,无愧天地,纪昉从不反驳。在他能够养活自己的第一时间,就不再接受那笔道义上的生活费,并且毅然而然切断了和他们的往来。
痛恨?也许刚开始是有的,纪昉不止一次想质问究竟是怎样的矛盾,让他们连牵就一下都不愿意,哪怕是一个月,让他能安心的进入高考考场。
不过,时间能磨灭一切,强烈的情感会慢慢被生活磨平棱角。人都是独立个体,他们也是,所以要求他们因自己而妥协本身就可能是强人所难,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只和情感和血缘相关。
不过,纪昉已经懒得再去做什么。
再接到她的电话,纪昉整个人都是懵的,要说有什么感受,惊大于喜。
几年没见,他印象中一日三餐围着厨房打转的妇女样子大变,一身干练的西服套装,搭配上凌厉的短发,颇有女强人的气势。
她邀吃饭,他没拒绝。
她很忙,坐车去饭店的路上,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谈论的话题皆是纪昉知识的盲点。
纪昉心里其实是不耐烦的,母子再深的情感,几年蹉跎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他不想和她争吵,两人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平和的吃完饭各回各家是最明智的选择。
把头靠在车窗上,是闭目养神,也是变相拒绝沟通。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一辆客车突然失控,迎面冲来。
事故突发,在巨大的恐惧中,人的思想和身体难以协调,想躲,要自救,身子却不听使唤。
千钧一发之际,纪昉感觉一个柔软的身体挡在了自己面前,是她。纪昉突然发现她的个子其实挺小的,不到一米六的样子,挡在一米八二的自己面前略显滑稽。
她在怕,纪昉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大概是因为母子连心,抑或是不想在生命最后时刻还拖欠她,她有家庭,有一个公司的员工要养,而自己孑然一身。而且,……谁让自己的命是她给的呢。
两辆车相撞的一瞬间,纪昉把她护在了怀里,并且瞅准机会,在汽车翻倒、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把人推了出去,然后‘嘣’的一声,入目都是炽烈火光。
————
再有意识,纪昉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情况如何,只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唤他“阿狸”。
时醒时睡间,一个多月转瞬即逝。
外面天尚未大亮,纪昉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他打量着眼前古色古香的房间,雕花双开菱形窗紧闭,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微微泛着蓝光的天儿,窗子边的梨木书桌上摆着素绢,青砚旁是几支青竹做的毛笔,雅致文范。
尝试动了动身体,关节‘咯吱、咯吱’作响,纪昉这才想起‘他’卧床已经一月有余,动作之间,身下的红漆楠木床榻纹丝未动,只帐幔上的流苏微微晃了晃。
只翻了两下身,就感觉浑身无力,鼻息还有喘,——这身体果然虚弱。
这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今日是他第一次精神清明的睁开眼看周围环境,油然而生的是四个字——‘果然如此’。
他穿越了。
穿越来的这个朝代与他所学历史完全对不上。本朝朝号为大楚,都城建在西京,建朝距今百年,如今的在位者是元康帝赵昀,十三岁即位,在位五年,尚未亲政,不过据说一现在的局势来看是元康帝稳占上风。
纪昉所在这个身体名为方霁,乳名阿狸,是方家庶出二房的嫡子。
方家在如今是个了不得的门户,‘方’乃晋阳最有名的姓氏之一,绵延千年的人文汇聚一体,历经几姓王朝尚且屹立不倒,足可见方家实力之雄厚。目前的当家人是方老太爷,除了护国公的爵位之外,还担任帝师,更是先皇亲封的四位辅佐大臣之一。
方家为亲皇派,元康帝能在危急中一次次扭转局面方家功不可没,可以预想如果现在的势头能持续下去,之后元康帝肯定会重重提拔方家,前途可谓不可估量。
当然纪昉所知皆为道听途说,具体如何他还真全然不知,不过不管怎么样都和他所在的这个身体干系不大。
方老太爷膝下五子,三嫡二庶,嫡长子方德山已经被请封了世子,更是朝中三品大员,位高权重。嫡三子方德水仕途之路平平,联姻舅家表妹,膝下三个儿子在方府受尽宠爱,风头无两。庶四子方德清风流倜傥,生母乃老太爷青梅竹马,据说当年愿意以命换老太爷平安,所以一直到现在老太爷对之都心存感激,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颇为照顾。嫡五子方泽是当今圣上伴读,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走仕途之路,转而经商,却也没有人敢小觑。
方家最不起眼的就是庶出二子方德林,仕途建树不济,也没有生母顾着,娶妻刘氏乃秀才之女,岳家给不了半点帮助。纪昉目前所在的就是庶出二房,方二老爷半年前接到调令,前往江宁任职,本是决定一家四口举家前往,无奈两次出发独子都发大病,最后二夫人刘氏选择留下。
纪昉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都要感谢方家大夫人曹氏,他昏迷这段时间,那边不间断派婆子过来,美其名曰帮忙照顾他。不过在纪昉看来那婆子更擅长说书,说话内容涉及面之广让人咋舌,他在短暂有意识的情况下就听到这么些大事小情,不难猜出对方每日都在做什么。
知道自己的情况之后纪昉有短暂的恐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历史、陌生的一切,慢慢的就有些释然,再着急也无用,今日之前他连睁眼这样的动作都做不了。
双手枕在头下,纪昉看着杏色的账顶,生在错综复杂的富贵之家并不是一件幸事,今后的生活肯定艰难。想到这里,他又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他有什么资格抱怨,现在还能活着,还能清醒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与他来讲已经是天赐鸿福。
说起来,这个身子的主人——方霁也是一个苦命的。临产前夕,娘亲摔了一跤,方霁因此提前来到世上,本就是双胎中较弱的那个,身体因此更为虚弱,今年已经十二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他也幸运。父母在府上可能不受重视,但对他是没话说,纪昉不止一次听到替他诊脉的葛大夫念叨这对父母之前为了给他保命所做的那些努力,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为之动容。
不过,尽管二房夫妇如此小心,方霁还是像一个易碎瓷娃娃,一丁点的意外都能让他粉身碎骨,事实也如此,不然躺在这里的不会是他。
纪昉穿来的契机,是因为方霁在方老太爷五十五寿辰之日不慎落水,他身子本就虚弱,此次落水让他湿寒入体,他也因此不幸夭折。
方老太爷的生辰是十月初六,以西京城的气候来说,湖水还只有些凉意,说不上冰冷,如果是普通人,顶多就是染个风寒,歇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但方霁没能熬过去。
纪昉一直知道方霁身体虚弱,不然他不会昏迷这么久才醒,现在他感觉更深,连翻个身都有些力不从心。
纪昉思考着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做,直接承认?显然不行,且不说西侧院这边会如何,就凭他妄论怪力乱神,就极有可能被当做异端。不说?好像也不太好,尤其是方霁的母亲刘氏,纪昉不想骗她。
昏迷的这段时间,刘氏日日过来陪他,为他梳洗擦身从不假以他人之手,每次听到她压抑不住的哭腔,纪昉都觉的窝心。
还有方晴,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每日闺学下堂后,都会过来给他念两篇文章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虽然纪昉打从心底认为比起长知识催眠功效更为强大,但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日日坚持如此,已是不简单。
还有一直照顾着他的嬷嬷丫鬟,不知为什么,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的面容,但在纪昉脑海中她们却是立体的形象。
就在纪昉陷入沉思之际,门口传来‘嘭’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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