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走廊上的四个人瞬间神色一变。
陆母仍旧是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闻言却一怔, 倏地看向身旁口出狂言的秦玉,连擦眼泪的动作都忘了, 眼中惊愣止不住地在冒。
——秦玉疯了??
在场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陆母一个。
阮安宁和陆执十指紧扣,轻轻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玉, 杏眸中写满了诧异和恶心——
什么叫不合适???
这三个字轮得到秦玉来说???
一个注定要为男主角顶罪的恶毒配角NPC, 一个恬不知耻地将本该属于陆执的人生偷窃过来、自私恶毒地安在陆之羽身上的保姆, 又凭什么在这里说不合适??
阮安宁觉得自己此刻非常想骂脏话。
然而回过神来,她却心脏一颤, 第一反应不是开口反驳秦玉,而是立马转过头,脸色苍白地去看身边人的反应——
相处二十多年的养母不顾情面、说出这种不要脸皮的要求, 一旁的亲生母亲却沉默不语, 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陆执又该有多难过?
阮安宁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发酸了。
然而夕阳余晖下, 那人立在一地温和的阳光中,却并非她想象的模样。
他抬着睫, 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周身光线昏黄晦暗, 他的皮肤却依旧冷白如玉。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站在原地,十分平静地看着秦玉,瞳仁淡漠,泛着润泽的水光。
察觉到来自身边的视线, 青年一顿,微微侧目。
下一秒,陆执便感觉到身边的小人收紧了掌心,她睁着一双晶亮潋滟的杏眸,眼巴巴地望向他。红润的唇瓣微抿着,好看的眉头也轻蹙起来,像是很委屈的模样。
陆执眨了眨眼。
半晌,忍不住就有点想笑。
他的心情几乎是有些奇妙了——明明是秦玉不识好歹、豁出脸皮也要拉下自己......怎么这幅模样,倒像是她受委屈了似的?
然而昏黄阳光下,陆执看进她澄明柔软的眼睛,却不得不承认:被人这样热烈真挚地放在心上、努力共情着他所有情绪的感觉,真的很好。
好到让他瞬间就能忘却前一刻的不快和厌恶,愉悦起来,很想逗一逗身边的女孩儿。
不过显而易见的,现在并非笑着逗她的好时机,
于是陆执移开目光,同时指节用了点力,握紧那只细腻柔软的小手,牢牢将她整个儿拢在掌心,然后,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是个无声安慰的意思。
阮安宁感受到他的动作,不由得眼眶一酸,半晌,低下头,更用力地回握住他。
先看看吧。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陆老爷子还能因为主角光环而答应下秦玉的要求,她今天就算是ooc被系统电晕,也要先把这几个憨批狠狠教训一遍。
阮安宁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恶狠狠地想。
空气无声凝滞,走廊渐渐被夕阳的余晖完全笼罩。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拄着红木拐杖,半晌,终于开口打破了走廊冷寂的宁静。
“你说什么?”
他眯起眼,脸上的温情已然消失无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阴沉,又变回了一开始的冷酷模样:“不适合?”
“是的,”秦玉在对方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目光下,依旧咬着牙,硬起头皮坚持道:“陆先生,这场家宴办得根本不合适!”
不等陆老爷子回答,她便又抬起头,眼眶霎时通红:“之羽他才从手术室里出来,要是醒过来,得知了您办家宴的消息,这、这让他要怎么想?”
“二十多年的情分在这儿,您就算不看血缘了,也要想一想之羽从小到大的懂事啊,”她越说越动情,秀丽的脸上带着憔悴疲惫的哀色,悲恸道:“我记得小时候,连颗糖他都要和您分享,不管是有什么玩具,他第一句话都是要和爷爷一起玩。”
“陆先生,您真的不顾之羽的感受了吗?”
她一口一个“情分”,明显是要拿往日情分道德绑架的意思,阮安宁在一旁听得鬼火直冒,简直想冲上前去,将那张鬼话连篇的嘴、连同厚如城墙的脸一块儿给撕了。
情分情分、陆执就不是往日情分了???
什么狗比玩意儿。
阮安宁用力闭了闭眼,缓缓吐出口气,半晌,终于将心底那股想暴打秦玉的冲动强制压了下去。
不远处的陆老爷子站在走廊外侧,闻言,半天都没说话。只是掀开眼皮,神色难辨地望着秦玉,双眸沉而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阮安宁见状,不由得心一沉。
半晌,老爷子摩挲着手中拐杖的纹路,侧过头,看向了一旁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的陆执。
老人声音微哑,还带些征询的意味,缓声开口:“阿执,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陆执抬起眼,神色寡淡地看向他。
——果然,陆老爷子就是个骨子里都冷血的商人。
情分和血缘意外发生冲突时,他丝毫不接招,宁愿将烫手山芋丢给无辜的陆执,也不愿自己沾上丁点儿腥味。
阮安宁想到这儿,心中忍不住厌恶,连同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也冷了下来。
秦玉却像是看见了希望般,淡褐色的眸瞬间亮起来,她急切地朝陆执走近两步——隔着不到三四米的距离,女人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迫切道:“陆执,你快说,说让陆先生取消这场家宴。”
“之羽还躺在病床上,就算是为了他,妈妈求你了。”
阮安宁轻轻吸了口气,简直为这女人的厚脸皮程度感到震惊,同时又止不住心疼,立刻紧紧握住了身旁陆执的手,用力到手背都泛起青筋。
来自秦玉的目光过于强烈,青年回握住掌心的小手,同时歪了歪头,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他神色平静地立在病房门外,身后是染成橘黄的瑰丽天空,落地窗外吹来冷冷夜风,拂过青年细碎的黑发,那双眼睛半垂着,无端透出了一股高高在上。
冷冽、寡淡、漠然。
和那天晚上在医院的走廊上,轻声警告陆母时,一模一样。
陆母站在秦玉身后,脸色的泪痕终于擦干净了,只是在看向陆执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时,神色依旧有些恐惧。
同样的地点、同样是在医院长廊。
她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冷凝冬夜,头顶灯光刺眼,一身黑衣黑裤的陆执立在不远处,神色冷冽,宛如已经与身后夜色融为了一体。
——“......谈什么?”
——“谈谈,您对未来陆家女主人的态度。”
光线刺眼,他在一片凝滞的空气中,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直到退无可退、陆母的背脊抵住了冰凉墙壁,她这才慌张开口,不知所措、高声斥责:“陆执,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执恍若未闻,只低下头,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清癯,光影明灭间,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也无端显得阴鸷。
“我只是想提醒您,许家最近的生意来往很奇怪。”
话音落下,陆母瞳孔一缩。
“那笔资金数目有点大,您就算是从陆家挪用,也会留下痕迹的,”耳边响起陆执宛如恶魔般的低语,平静带笑,却让人头皮发麻:“为您办事的人胆子很大,手伸到了我眼皮底下,还想自己把钱吞下来。”
“所以我自作主张,先帮您处理了他——废掉双腿、砍断左手,大概半个月后就会自首进监狱。”
“您觉得,”他不疾不徐地轻笑,声音裹挟着冷意,让人心中发寒,“这个惩罚够不够?”
陆母当即就倒吸口气,腿软得瘫倒在地,毫无形象地看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而就在她颤着手、苍白着脸,想从地上爬起来时,陆母看见陆执背过身,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边轻笑着、最后警告——
“宁宁很天真,以为刚刚那样就能吓到您,殊不知,您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怎么给阮家苦头吃了。”
“她不懂事,您就更要对她和善一点。所以以后该怎么做,妈,您明白了吗?”
陆母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宛如在看一只恶·鬼。
那个噩梦般的深夜,一直到现在还会让陆母从睡眠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坐起身时,眼前浮现的都是一双漆黑阴鸷的眸。
也是从那天开始,陆母才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眉眼骄矜的青年,根本就不是什么乖巧温顺的陆家独子——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暴戾和阴鸷藏在天真烂漫的皮囊下,揭开这层假象,里头全是地狱般的血腥酷虐。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母想到这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颈后淌落一滴冷汗,她紧紧抱住双臂,胡乱移开了目光。
这个亲生儿子,谁爱惹谁惹,总之不关她的事——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和陆执作对了。
此刻,头顶暖气呼呼吹着,秦玉站在陆执面前,淡褐色的眸半是期盼、半是强迫地看着他,还在继续说着长篇大论。
陆母站在身后冷眼旁观,看着喋喋不休的秦玉,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股略显荒诞的怜悯,神色也嘲讽着,仿佛已经提前预见了她的未来。
而陆执只是站在原地,湿漉漉的眸半垂,平静地看着面前女人,仿佛在透过她,看着自己苍白狼狈、鲜血淋漓的少年期。
难以置信,曾经的他居然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辗转反侧。
无数次夜里从狭小的床上爬起来,少年时的陆执抬起头,稚气的眸看向窗外那抹月光,只感到汹涌的冰冷。
他困惑而痛苦地看着月亮,忍不住无声问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母亲自小就看他不顺眼,开心时逗一逗,不开心就一脚踹开、没有丝毫感情。
他自小就没有父亲——生日含糊不明、过年从不走亲戚放烟花、家长会上的位置永远缺席......年幼的陆执那时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这样,他应该乖一点、再乖一点,才不至于让秦玉辛苦,换来她的哪怕一个微笑。
可惜,冰冷的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身世是假的、母亲是假的、血缘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世界解析崩塌,却什么也无法挽回——人们常说,要将一个人的性格重建,就必须先将他彻底摧毁。
秦玉和陆之羽做到了。
他有过善良的,曾经。
可惜当那个少年站在冰冷的海里,试图从脚下泥潭里挣脱时,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笑意融融地,各自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并不是来救他的。
稚小的陆执被推进海里,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那股痛苦让他浑身无力,只能苍白着沉沦,任由寒意裹挟四肢百骸,最后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自我破碎,再用力重塑。
而他建立在彻底被打碎后的人格,就只剩下了病态阴鸷的偏执。
那段喘息度过的、鲜血淋漓的少年期,呼啸着席卷过他的人生。风暴过后,留给陆执的,只有扭曲暴戾的性格、和厌恶虚假的弱点。
所以当得知周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阮安宁的任务、甚至连自己也只是她的任务时,陆执与其说是对与不可控的未知感到排斥,倒更不如说是——因为害怕失去阮安宁,而感到慌张。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阮安宁会不会也消失?
他绝不想再崩塌一次。
上一次的自我破碎,已经耗尽他所有勇气,如果这一次消失的换作阮安宁,陆执不确定自己会否全盘崩溃,然后,做出一些突破底线的可怕事情。
但阮安宁又是格外特殊的。
陆执厌恶雨天,她便用一种几乎是毫无道理、却又霸道强势的方式,牵住他的手,浑身散发着向日葵般的温暖,将他记忆里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一页轻轻烘干了。
阮安宁让陆执明白了,原来他还并未完全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幼时的记忆固然苍白,但在每个面对阮安宁的瞬间,他的心都像是从海啸浪尖上重新落回了柔软的沙堆里,平静而安宁。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向着月亮出发,即使不能到达,也能站在群星之中。
那么现在,会又是一个打破弱点的良机吗?
陆执并不知道。
他想到这儿,不自觉有些疲惫地抬起手,重重揉了下眉骨,同时另一只手再次用力,扣紧了阮安宁纤细的十指,紧密相连、严丝合缝。
而此刻站在陆执对面的秦玉,在喋喋不休的间隙中、在周围橘黄的暮色下,忽然就蓦地看清了他眼中的心不在焉。
青年眸光很淡,尾睫微垂,整个人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仿佛面前站着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他连她在说什么都没听。
这股冷淡,让秦玉的心情莫名就愤怒了起来。
她看着那双游离天际的黑眸,忽然停下话语,也不知在气什么,秦玉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半晌,冷冷道:“陆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陆执从纷杂无序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抬起眼,顿了半秒,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说完了?”
秦玉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愤怒地尖声道:“我刚刚说了那么一大堆,你根本没听?!”
陆执看着她变形得略显狰狞的面孔,皱起眉,感觉自己并不怎么想和她说话。于是移开目光,直接看向一旁沉默的陆老爷子,淡声道:“爷爷,宴会的话,正常举办就行了。”
他牵着阮安宁温热的小手,轻轻摩挲,感觉自己心情变好了一点:“既然是生意介绍,也没必要取消。”
“陆执,”秦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话未说完,旁边的陆老爷子拄着拐杖,微怔两秒后,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秦玉一愣。
老爷子笑得开怀,向来阴沉的眉眼竟也舒展开来,他摩挲着掌心拐杖的纹路,半晌,才停下笑声,点头道:“好,不愧是陆家的人!”
“这场宴会照常举办,”他一锤定音,然后看向秦玉,神色似笑非笑,略有深意:“至于之羽的心情......秦玉,你是他的亲生母亲,自然也知道怎么开导他。”
“正好,你们母子相认也需要适应时间,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秦玉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老爷子拄起拐杖,陆母在一旁扶着他,二人都走到电梯旁的楼梯口处、就要离开了。
秦玉连还站在原地的陆执二人都来不及管,连忙快步跟上,可真正到了他们身后,她却又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服陆老爷子了——
说到底,她其实只是个文化水平略低的普通妇人罢了,除了特别心狠、特别自私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出彩的地方。
他的优秀也与她全然无关。
陆执牵着阮安宁立在病房门口,看着那道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期的女人背影,半晌,很平静地想:他以前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魇住了。
否则怎么会卑微到渴望这样一个人的爱?这件事的无语程度,简直可以算进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里,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而另一头,秦玉看着不断跳动的电梯数字,心情也愈发地急切。
偏偏就在这时候,前面的陆母甚至还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嘲意,淡声道:“秦阿姨,你还是放弃吧,爸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改的。”
“而且之羽马上就要醒了,”她的语气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俯视感,颐指气使道:“我要送爸回去,你一会儿记得照顾好他,要是有半点差错,我可不会饶了你。”
“......”
秦玉恍惚地看着她那张带笑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想一巴掌扇过去,然后再将陆老爷子狠狠推下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痛苦哀.吟。
秦玉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二人即将迈入电梯。
秦玉站在原地,几秒后,忽然猛地伸出手,眼睛赤红地扯住了陆老爷子的衣角——她黝黑的手背用力到泛起青筋,颈侧连同着额角和太阳穴,也爆出了几条细细青筋。
女人“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然后在陆母震惊的目光下,沙哑着声音,声嘶力竭道:“陆先生,算我求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你以为我不想走?不过是因为天杀的狗比任务罢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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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也没用,砰砰磕头也没用,嘻嘻(就是这么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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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太心疼陆陆了(落泪),但是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他们所有的伤害都会被彼此治愈,因为陆陆和宁宁就是天生一对
以及有宝贝评论说穿书的灵魂和身体问题,呜呜呜呜我好想剧透,但是不能(捂嘴流泪)我只能说,这篇文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穿书,设定会在后面一一铺陈展开,我身为一个产糖大户,必是扯着1V1的无玻璃渣大旗的!!宝贝们放心,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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