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本想在吉尔伽美什安睡的时候离开。
但是吉尔伽美什似乎知道她的打算, 刻意与她为敌一般, 陪着她直到天亮。
在朝阳的第一缕晨光出现时, 雪莱不得不离开。
女神不需要骆驼, 也不需要马匹，甚至不需要任何送别。
她轻装上阵，手上只有一把提亚马特。
那是可以秒杀一切的武器。
这不是雪莱第一次与扎巴巴打架, 上一次她也用了这把提亚马特将扎巴巴斩于空中。黑色的长剑带着冰冷的气息，若是普通的凡人触碰一下，都会被巨大的神力弹飞。
神也会诅咒竟然狂妄的凡人，竟然胆敢试图举起这把大地之母所铸成的弑神之剑。
这把剑的规格之高, 哪怕是吉尔伽美什是否能拥有，大概也要众神争论一番。
但此刻, 它就如同一把轻巧的玩具一样, 挂在了雪莱的腰间。
银发的身影站在了乌鲁克的城墙上，那是吉尔伽美什几乎耗尽了自己的贤名才让其拔地而起的城墙而当这墙立起来之后, 乌鲁克才有了后来固若金汤的豪气。
“本王等你得胜的消息。”
吉尔伽美什还握着雪莱的手，看起来依依不舍。
这甚至有些不像他了，但是让雪莱的心异常地柔软。
“我一定会赢。”
银发女神向后倒下, 极速坠落, 但王向下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影子。
雪莱可以飞。
这其实算是女神必备的技能了。
坐马车的女神并不能算是女神, 顶多是个贵族想要成为众人仰望的对象，就必须要有人类无法超越的能力。
比如凌空飞行，比如一日千里。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 雪莱就已经看到了基什的城墙。
也看到了附近的人群。
事情和她想得差不多。
一群群人围在了一起，都在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而争论不休，尤其是王是否应该吊死那个女负责人，讨好主神。
“当然是应该的，否则主神就会抛弃基什，还会让我们遭受苦难”
其中一个男人喊道“难道你们都忘记了上次主神离开后，基什经历了什么我们会挨饿的”
人群嗡嗡作响，似乎都在赞同这个结论，但是也有人反驳。
“那是主神抛弃了基什的原因她这次又威胁我们要再次抛弃基什”有人反对“若是当时没有前神拯救了我们，那么我们早就饿死了，又或者变成了流民，甚至是其他城邦的奴隶”
大家也觉得有道理。
反方代表看到有人支持自己，又继续“若是这次她威胁成功了，我们吊死了一个姑娘，那么下次呢每次都按照她的意愿吊死人平息怒火吗下次要吊死的万一指定是你呢你愿意为了基什去死吗”
被指的那个男人噎了一下“我，我又没有供奉前神的肖像那是她自己触犯了神的怒火，供奉了邪神我没有犯错，凭什么要吊死我呢”
“供奉她神的雕像本来也不是什么过错吧谁能说自己没有供奉过其他神呢哪怕是大女神伊南娜肯定也有不少人信奉。”
又有人说“基什本来就不是只能信一个神的城邦若是真的这样，周边还有其他神的小神庙呢，去那儿的人难道都要吊死吗”
“可不是。”有人点头称是“我昨日还去了安努神的神坛那儿呢，祈求这次能够平安度过。怕不是也要吊死我了，按照那个说法。”
“可那是邪神呀。”
要吊死小姑娘的人群里有人说“那可是邪神。”
“邪神”有人跳了出来“你见过哪个邪神亲自去地里查看庄稼的哪个邪神又帮着女人们健康生产的”
很多女性支持这一点“可不是以前母亲告诉我生孩子就会死，只有很少人能活下来，可是母婴护理所却让很多母亲都活下来了还有精力照顾孩子呢”
“女神还给了我们自己工作和生存的机会。”
雪莱记得说话的那个人，她跟着酿酒师学了很多东西。
“反正我是在女神雪莱掌管基什之后才买得起尼普尔的棉衣的。”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说“我的孩子也是在那时候可以上学的。”
“渔民。”有人鄙夷她，但是其他的女性也想起了这一点。
“女神让你的儿子有机会成为执政官，你却责怪女神，污蔑女神是邪神”另一个女性站起来，摆明了是要骂人的“愚蠢，卑劣，不可挽救”
剩下的人也讥笑那边的人。
“想要吊死人家小姑娘，怕不是没本事自己当，所以想要害人家。”
“懦夫。”
“废物。”
雪莱离开了那里，不知为何，很想笑。
那不是得意，也不是嘲弄，而是一股发自内心地畅快。
她之前还在担心别人是否会因为扎巴巴的原因忘记了她所做的一切，也担心所有人因此抹消她为了基什所做的一切。
是的，她不求回报，但也不希望自己依就像是上次那样，明明做了些事情，但还是招人怨恨的。
结果的确有人怨恨，却也有人感恩着她所做的一切。
她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因为一件事情而沉寂许久，但那一刻又因为很多东西而复苏了。
就好像春风吹拂大地，融化了积雪那样。
因为人们的善意。
她握紧了提亚马特，很像回忆之前在乌鲁克的事情。
在别人对着神倾斜着自己的愤怒、妒忌和憎恨时，是否也有其他人在对她散发着爱意呢。
她知道有。
她只是没有看到。
她还记得在她离开乌鲁克前，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雪莱”
赤色的眼睛亮起了光，雪莱握着长剑的剑柄，告诉自己不会有第二次。
不要让自己再一次浑身泥泞地离开。
“王，您必须做决断。”
有暴民占据了行刑台，大声呼喊着要让王吊死那个平民姑娘这些人被军队后来强行赶走，但也有不少伤亡。
所以城内有人说，王被迷晕了神智，为了一个女人反抗神明，还杀戮平民。
王宁愿让基什城失去神明的庇佑而消失，也不愿意吊死一个女人。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鬼话，但禁不住流言传播得太快，太快。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但是更多的人是这个想法。
吊死那个姑娘吧，如果这样能平息主神的怒火的话。
至于吊死那个姑娘是不是真的能让主神满意，若是有人去问这个问题，那么这些人肯定也不知道答案。
但他们会说这样的话。
“万一呢”
阿伽焦头烂额。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来得那样突然，也没想到雪莱曾经说的话来得那么快。
当时雪莱告诉他，城邦的人民是如何地辛劳与懒惰，虔诚又虚伪。
现在他也知道，他们是如何地善良与残暴了。
他们为了自己所谓的大义和苟且偷生，要杀死一个他们平日里都会说笑的姑娘。
“他们想得美。”阿伽咬着牙“谁也别想伤害她。”
阿伽想起心爱的姑娘，那一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什么都没做错。”阿伽说“本王不会让她受到这个恶神的审判”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侍卫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知道王终于要和主神撕破脸皮。
所有人都知道主神不受王的待见，所谓的尊重只是表面上的罢了。
但是公开和神对抗，这种事情
又如何真的做得到呢。
我们只是人类啊，王。
阿伽心意已决，让侍女长照料好自己的姑娘。
而他站在王政大殿里，思索着该如何应付如今的情况。
许久许久。
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那里，脸上有了坚毅和不可动摇的神情。
“等到东方的太阳露出地平线时，让守备军开始对叛乱的镇压。”
阿伽拿起了武器“本王会亲自到场指挥。”
侍卫长脸色发白“王”
“本王绝不退让。”黑发的年轻王者抽出长剑“本王的尊严也不会被恶神再一次践踏。”
他第一次被践踏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他决不让第二次发生。
统治者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阿伽知道明天过后，自己的贤名将在这片大地上荡然无存。
无论是神明还是平民，提到基什的阿伽，提到恩美巴拉格西之子，都会露出厌恶与鄙夷。
他是基什的主人，却对手无寸铁的平民进行屠杀。
他会是为美色所魅的昏君，没有头脑的愚蠢之王。
阿伽闭上了眼睛，又再度睁开。
他想起了雪莱的模样。
若是银发的女神还在的话，或许就会有其他的办法。
他应该寻求她的建议，但他一意孤行，只想报仇。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远远没有处理这些的智慧。
但是
“已经晚了。”阿伽对自己说“你的愚蠢让你失去了作为贤王的资格，阿伽。”
侍卫长在王的身后，抬头看了看，神情异常复杂。
过了许久，他又将头低了下去。
从此再无人说话。
夜色很深。
这个城邦像是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样，夜里的风都透出了一股肃杀的味道。
风刮出来一股魔鬼的叫声，即便王宫里的人都觉得很不安全。
王后宫殿里的姑娘惴惴不安，哪怕想见到阿伽，却还是被侍卫挡在了宫殿之中。
她黑色的头发在烛火中依旧闪闪发亮，黑色的眼眸带着一股疑惑。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只能等待着王的回应。
而阿伽上次对她这么说。
“我会保护你，竭尽全力。”王看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王啊。
年轻的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将手放在胸前。
女神啊。
她轻轻叹息。
请让这座城邦平静又安宁地，度过接下来的那一天吧。
她这样祈祷，忽然听到了树林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来不及尖叫，紧接着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张脸。
银发的女神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赤色的眼睛一眨一眨。
“主神”小姑娘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前神，看着雪莱直接就这么叫了“您怎么”
“过来帮忙。”雪莱眯起眼睛“阿伽那小子搞砸了，所以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话不客气极了，但是小姑娘竟然觉得主神说得对。
“男人们不靠谱，最后还是得靠我们。”雪莱伸出手“跟我走吗”
阿伽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离开这里，但是小姑娘却觉得自己不能听他的。
她点了点头。
所以不久之后
“王”侍卫长跑了过来“那位小姐不见了”
守备军全城搜索，并且各个人堆里寻找着那个姑娘的痕迹。
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阿伽握着自己的长剑，心急如焚。
但是不久之后，有人从城郊那儿传来了消息。
那位姑娘找到了。
而且
“主神带走了她。”侍卫长跪了下来，面带喜色“主神带她出现在了城郊。”
虽然他说得是“主神”，但阿伽也知道是谁回来了。
青年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眼圈有些泛红。
“随本王出城。”
雪莱就在城郊。
而且就在之前一群人争论的不远处。
银发的女神坐在大石头上，她带走的小姑娘就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
“我听说你们有人想杀她。”
雪莱漫不经心，对着围在旁边的人群说“因为她供奉我的神像。”
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圈，有些人虔诚，有些人惶恐，有些人惊惧。
银发的女神非常懒散，笑了一下。
那笑声不轻不重，异常低沉好听，好像钻进了所有人心里。
“她就在这儿。”雪莱说“在我身边呢。”
没有人敢抬头，而雪莱回头，看了看那小姑娘。
“你们想吊死她，可以。”
她笑了起来。
“杀了我，她就你们的。”
城郊近乎一片死寂。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呼吸，却没有噪声。
若是可以，那么一定有人希望自己的心跳也能静音。
阿伽带队前来，看到的是雪莱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圈。
火焰围绕着她，也围绕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银发的神明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抬起下巴，这么问。
“基什王，你可是来抓捕我的信徒的”
黑发的王一愣，旋即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他翻身下马，落在地上，半跪着低下了头。
“为人王者，不敢进犯女神的威严。”
他说。
“亦不敢伤害吾爱之一毫。”
好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包括雪莱身后的那个姑娘。
赤色的眼睛一瞥，便看到了那小丫头泪眼朦胧的样子。雪莱内心感叹着年轻人谈恋爱真是轰轰烈烈，一边又打算用这件事挤兑一下吉尔伽美什。
别人怎么就那么大的场面呢
本质朴实无华的蛇仙女终于有一天也想成为一条场面蛇了，看着阿伽求婚的这个画面。
火焰，主神和人民。
王单膝跪下，在她面前向心爱的姑娘求婚。
“你答应他吗”
雪莱抬了抬嗓音，问“基什王的求爱”
“我是个平民，主神。”
小姑娘低下头说“我怎么有资格”
“你是我的子民。”雪莱站了起来，抽出了伊南娜借给她的提亚马特“你有被任何人求爱的资格。”
平民、贵族、王。
“哪怕是神明，又有何不可。”
雪莱说“你有时间考虑，然后给我回答。就在我”
两把武器划破了空气，极速刺来
雪莱一剑将其打回，凌空而起。
“结束这场战斗之后”
狂风肆虐。
当神与神碰撞在一起后，巨大的冲击几乎要将人吹飞阿伽勉强定在马旁，在空气稍微安定了一点之后立刻冲过去，带走了自己的王后。
“王”
“别说话。”阿伽打横将人抱起来，躲了回去“别暴露你的位置。”
姑娘于是闭了嘴，抱着他的脖子，与他一起躲在了马后。
银色和黑色的光在空中来回过招，而人看不清她们做了什么。
只有扎巴巴和雪莱自己知道。
不过两回合。
扎巴巴的脸上被剑气带出了伤痕，而她的腹部也被雪莱捅出了一个洞。她现在只能勉强地浮在空中，而下一秒
她已经接不住雪莱的下一招了。
提亚马特当胸刺入，银发的女神直接将她从天上一直怼进了大地之中。
银发蛇身的女神提起了长剑，而赤黑色的长剑上，鲜血低了下来。
灰尘散去之后，蛇尾女神立于空中，半身鲜血。
而基什的主神，早已没有了生机。
那是场弑神之战。
原本应该波澜壮阔，可不过转瞬之间，已经有一个神明陨落在了基什的土地上。
太阳被乌云所遮蔽，而大地从深处传来了隆隆的响动。
“啧。”
人们在惊呼，以为众神的怒火降临在了基什，四散着逃开。
即便是王的亲卫队，也有人恐惧于这阵天旋地转，扔下了武器向后退去。
但是阿伽和他怀里的姑娘还在。
好像一点也不怕。
“你的答案是”
雪莱擦了擦脸上的血“答应他吗”
那姑娘看了看阿伽，又看着女神，慎重地点下了头。
“我愿意。”
阿伽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我宣布你们成为合法的夫妻了。”雪莱也笑了起来“既然你们都认我当主神的话。”
地动依旧在继续着，但阿伽和他的王后都跪了下来，接受女神的加冕和祝福。
“我没想到还有这么正常地给人主婚的一天。”
雪莱用裙子擦了擦提亚马特，用剑尖点在了王的肩膀上，又点在了王后的肩膀上。
“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彼此相爱，共度之后的困难与艰险。”雪莱说“祝福你们能够信任对方。”
信任对方的爱、包容和忍让，可以与之度过他们的余生。
侍卫队长也半跪下来，聆听主神的规训。
“下次不要再搞这种事情了，阿伽。”雪莱让他们站了起来“我真的一直在担惊受怕。”
“是。”
阿伽牵着王后的手，站了起来。
而此刻，乌云已经散去了。
阳光再次普照在了基什的土地上，而大地的咆哮也安静了下来。
还没有跑远的人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看着女神与王和王后说着话。
阳光打在了银发的女神身上，让她镀上了一层彩色的圣光。
王与王后并肩而立，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伴侣。
人们又重新跪了下去，一排一排，一片一片。
雪莱看着那个场景，又笑了起来。
“阿伽，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年轻的王说“我一直记得。”
“那就别去怨恨他们，再耐心些吧。”她伸手，摸了摸阿伽的头发“这次去寻求伊南娜的庇护，伊南娜虽然更偏心乌鲁克，但是不会欺负你的。”
“诶”
阿伽说得一愣“可主神”
“吉尔也会照顾你一些，谁让他比你年纪大呢。”
雪莱笑了起来，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了。
“主神”阿伽失声“怎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傻。”雪莱弹了他脑袋一下“弑神是有代价的。”
当一个城邦的主神陨落在自己的城邦，理所当然会承受天神的怒火。
刚刚的确降下了灾厄，但是雪莱替基什挡下了这一次。
这不是一个选项，是雪莱在发现的时候下意识的举动。
这是她仔细呵护才茁壮成长到现在的城邦，她不希望这里被降下惩罚。
她想看到基什不灭的生机。
“所以答应我，不会有下一次了。”
雪莱说“好好地统治自己的城邦。”
年轻的王试着抓住雪莱的手，但是主神的实体已经不在了。
“还有，替我对他说声抱歉，没能回去找他。”
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还有告诉他，我”
女神没能说完那句话。
基什的城郊没有了任何神的踪迹。
湛湛晴空，丽日和风。
王看着眼前的平原，还有远处的沙漠。
“主神”
他跪了下来，头抵在了地上。
“我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这次不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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