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时, 终于抵达了北平燕王府。
府邸本为先朝皇宫,规格庞大, 远远超过了本朝王府规定的规制,但因为这是‘旧物利用’, 所以皇帝格外开恩破例。如今的府邸经过公输陵两年来的修缮, 焕然一新,前殿恢弘气派, 东西各院一步一景,亭台楼阁, 错落有致, 厚重而不失风雅,各处都布置得极好。
徐青青的住所自然要在正殿后的正院,距离朱棣的办公场所直线距离最近。院子总不好继续沿用以前元朝宫殿时的旧名, 故而现在还没有名, 要请问王爷王妃定夺。
徐青青也没那么讲究,因看见屋后面有一棵很大梅树。虽然如今梅树早没了梅花,只有绿叶,但徐青青还是不禁想起她和朱棣在红梅林里扫雪煮茶的日子来, 便随口定了这院子叫红梅苑。
朱棣听说后,当即徐青青题字, 交代工匠制匾。
“不过, 王妃如何肯定这一树会是红梅?”朱棣笑着从徐青青身后抱住了她。
“一般都是红梅吧,宫里这么喜庆的地方,还能种白的?”
“要看主人的喜好, 那边还有梨花呢,也是白的。”朱棣道。
“有道理。”徐青青反问朱棣可否知道这树梅花是白是红。
朱棣摇头表示不知,随即召来早留在王府的老人询问,没想到还真被他说着了,这一树是白梅。
“可要改名?”朱棣已经做好了给徐青青重新题字的准备。
“不改,谁能想到红梅苑没有红梅,只有一树白梅呢,反倒更有说头。”徐青青心宽,不计较这事儿,她还是觉得院子名字带红喜气,当然白梅也好看,就留在院里欣赏也不冲突。
朱棣:“若不喜欢,倒不必委屈自己,这是咱们自己的府邸,你尽可随意,砍了再移栽一棵就是。”
徐青青忙摇头,叹白梅也好。古有杜甫、王安石、辛弃疾等名家都爱白梅。最有名不过的便是王安石的那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若非要应景,再移栽一颗红梅就是,一白一红遥相呼应,能看全了。”徐青青道。
“依你。”
朱棣抱着小冬瓜逗弄,又见徐青青把路上得来的那只棣棠花插进了墙边松好的土里,浇了水。
“你这是作甚?”
“试试能不能活。”徐青青还想告诉朱棣,如果这花活了,她以后看见这花儿就一定会想起他。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她怕一旦这枝杈扦插没活儿,反倒让人白期待了。等活了再说,岂不更好。
朱棣看一眼徐青青也没多言,但晚饭后,他去书房时,便交代丘福去找个厉害点的花匠,使点法子尽量让那枝棣棠活下来。
折腾了三日,总算安排好了随行带来的各样东西,在王府里正式安顿下来。但徐青青还不能懈怠,要继续了府内的环境,以及各部门的情况。
府内除五大卫所和长吏司之外,下设有典宝所、纪善所、典仪所、良医所、工正所。典宝所掌管府库宝物及符牌等物,纪善所则主管礼法风气,典仪所掌管礼仪……
总之,如今决然不似当初在京城临时府邸那样随意了,一切都要讲究规矩。毕竟人多的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一切就会乱了套。她身为燕王妃,有必要去确保王府王府后院的安宁,以及处人员的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辖下藩地的各州官员都要前来王府候见。
如今朱棣刚刚抵达北平,藩地各官员更要前来拜见。故而这些日子,朱棣也很忙碌。
等半月后,京城传来了好消息。
由刘基被毒害一案,从汪广洋牵连出了胡惟庸。起初胡惟庸还不自知,依旧如往日一般嚣张行事。其子胡安因酗酒在闹市疾驰马车,自己摔死了。胡惟庸大怒之下,当场斩杀了胡安的车夫。
皇帝便以此事件为触发,缉拿胡惟庸问罪,数位大臣趁此时机纷纷上奏,列举胡惟庸的种种恶行,内容竟长达数页纸之多。随后,皇帝又从密报中得知,刺杀自己四儿子的幕后主使竟然也是胡惟庸。皇帝盛怒之下,立刻下令处死胡惟庸,并将其抄家灭族。
“王爷和我都忙碌了小半月,该放松一下,庆祝一下。”徐青青提议道。
朱棣应承,便让徐青青方便的时候,也可唤公输陵一家一起聚。
“好呀!我听说他妻子一胎便儿女双全了,好生让人羡慕,我早想看看俩孩子呢。年纪给该和咱们小冬瓜也差不了几个月,说不定能玩到一起去呢。”
徐青青提议明日可以一见,如今天气正好,可以在花园里支个炉子,放上铁网,边烤肉吃边闲聊。
朱棣早听徐青青提过这烤肉的乐趣,却没尝试过,立刻赞同。
次日晌午,公输陵便带着妻子贺氏及刚满一岁的儿女来拜见朱棣和徐青青。
比起当年在凤阳的相遇,如今的公输陵长得更高了些,仪态也更稳重了。如今他在燕王府的工正所任八品工正掌建造修葺府邸事宜。站在他身后的便是他的妻子贺氏,为永平府通判之女,长着一张鹅蛋脸,浅笑时脸颊肉嘟嘟的有几分可爱,举止仪态都还算不错,就是有几分紧张,手在微微发抖。
昨日徐青青才得知,这贺氏竟本来是地方官献给朱棣的美人。当年皇帝给诸王分封,定下封地的时候,贺氏就被定下来了,随后就早早地送进府邸来住。
那时候朱棣还不认识徐青青,对此也并没有不同意。一则接受地方官的孝敬,便于拉近关系;二则反正他人不在北平,不碍他事儿他便懒得管。但自从娶了徐青青之后,留住北平王府里的女子便是个麻烦了。于是朱棣便想到了另一个麻烦,便有意将俩麻烦撮合在一起。
当时王府掌簿受命后,特意安排公输陵去负责修葺贺氏所住的院落,也特意营造了机会。贺氏年少单纯,公输陵有才有貌,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容易生出情愫。贺氏经身边人的鼓励,便主动去追求了心仪的郎君。掌簿随即便做主成全了这桩婚事。
如今贺氏见了燕王和王妃之所以紧张,便是担心自己‘本该为王爷女人’的身份暴露。在贺氏心里,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情不自禁,进而不守规矩,勾搭了公输陵。得幸遇见了好心的掌簿帮忙周旋,让他们名正言顺了。但如果王爷知道了这事的真相,会不会大发雷霆?
“公输工正好福气,贺妹妹这样的我见了也喜欢。”徐青青笑着拉住贺氏略微发抖的手,和她聊几句怀孕孩子的事儿。为母者,一说到这些,那就有话了,禁不住侃侃而谈,如此说多了自然就不紧张,放开了。
贺氏很感恩王妃如此随和可亲,反倒对徐青青更加恭敬,知无不言。
公输陵见状笑着低下头,眼底浮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当年他徐青青确系真心,但从得知她成为燕王妃之后,他绝知此事不可能了,也早早就警告自己断绝不该有的心思。后来他伤心许久,已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不仁恍如行尸走肉的时候,遇见了贺氏。小丫头活泼俏皮,单纯没有烦恼,总能让他开心一笑,公输陵便喜欢上了跟她在一起的感觉。
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如此容易地跟贺氏有瓜葛,可以在一起,少不得是某人的有心安排。公输陵一向不喜被人算计,但这一次他却非常喜欢‘被安排’,甚至感恩于燕王对他如此有心。因为燕王即便不这样做,想使唤他也照样可以使唤,所以这终究是燕王对他的恩典。
如今,他们一家人竟能受邀在王府与王爷一家一起烤肉,便能看出王爷是要将他当朋友一般相待。公输陵更是感激不尽了。
徐青青特意给孩子们备下了四周有围挡的矮榻,可有效防止他们乱爬掉到地上。公输陵和贺氏的孩子月份大一些,儿子倒是乖觉安静,反而是女儿长得更胖些,也更霸道。小丫头喜欢抢玩具,喜欢踹人,也喜欢压人。小冬瓜被她欺负了好几次,但都不计较,即便被她压在身下脸都红了,还是乐呵呵地笑。
贺氏每每见到自家女儿这情况,就紧张地要放下筷子去阻拦。徐青青叫她放宽心,不必去管。
“边上有奶娘们看着呢,都差不多大的孩子,玩闹时压一下没有事。男孩儿还是皮实一些好,不能太娇惯了。”
贺氏连连应承,又无奈地感叹:“说来也怪,一胎生的,偏这丫头的精神头比她大哥更足,像个小流氓,忒霸道了。他大哥在家便没少受她欺负。”
“女孩厉害点也好,等到将来嫁人了,在婆家不吃亏。”徐青青半开玩笑地说道,惹来一阵哄笑。
徐青青顺手将一块烤得表面金黄的五花肉蘸酱后,裹上菜,送到朱棣碗里。
朱棣含笑看了一眼徐青青,立刻夹起来送进嘴里。
贺氏见到这一幕,倒是艳羡王爷王妃夫妻如此恩爱。
饭后,和公输陵回家的路上,贺氏便不禁感慨:“这燕王爷倒也没传言中那般可怕。”
“别被骗了,在王妃跟前他自然不同。” 公输陵忆起燕王平常的那那副样子,再思及他算计人的手段和谋略,心中却是不敢有半点懈怠。跟在这位王爷身边做事,规矩本分,竭尽效忠,才是最好的选择。
贺氏仔细回想,这燕王爷确实对其他人都态度淡淡的,只有唯独在对待燕王妃时候才温柔异常。燕王妃真是幸福的人,能遇到对她那般好的夫君,要紧的是这夫君可是正正经经的亲王呢,可太难得了。
“我不羡慕燕王妃。”
贺氏突然道,惹得公输陵不解地看向他。贺氏马上抱住公输陵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
“因为我有你呀!”
公输陵不禁笑一声,把贺氏紧紧搂在怀里。
与此同时,朱棣也搂着徐青青入怀,跟她同在梨树下赏梨花。
“这世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便是我心悦之人,也心悦我。这世上再幸福不过的事,便是我长久心悦之人,也可以长久心悦我。”
徐青青仰头看着梨花,顺嘴说情话。
朱棣将目光从梨花上收回,侧首凝视着徐青青。
微风拂过,几片雪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仿佛时间都被静止住了。
“青青。”
“嗯?”徐青青转头看朱棣之际,猛地被他吻上了唇。
等朱棣亲够了,徐青青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歪头笑问朱棣:“王爷是不是也有情话要对我讲呀?”
朱棣笑一声,抬手替徐青青整理额前的碎发,随即便跟徐青青十指相扣。
“以后的路很长,也很短,陪在本王身边。”
“唯愿与你牵手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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