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寒脾虚, 湿气重, 平常是不是手脚发冷, 总爱有小毛病多喝点枸杞山药粥, 我给你调个驱寒的药方,你每天叫丫鬟煮来泡脚。”徐青青道。
徐妙书愣了又愣, 才忙道谢。
次日她就得到了方子,并着一盘酸萝卜炒粉送过来,听说不止她,老夫人和兄嫂们都得了这道菜。
徐达本就是贫寒出身, 蔡老夫人也是苦日子过来的, 府里最尊贵的二位都吃得,便没人敢嫌弃。再去试着尝一口, 竟发现好吃得不得了, 开胃爽口。
于是, 阖府上下上下都在夸赞。
徐达在第二日进宫面圣,被皇帝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如今陛下主张忆苦,每天的饭桌上必有一道豆腐。徐达就禁不住提及酸萝卜炒粉,这也是素菜, 却味道极好,粉儿咬起来还有几分肉皮的感觉。
“这苦倒也可以当成小小的美味来品尝了。”徐达笑叹道。
朱元璋这两日正没胃口,听徐达这么一说也想尝尝, 命御厨立刻做来。
徐达是跟着朱元璋一起在泥地里滚过打天下的老人了, 在小事上说话不需要太忌讳, 他尝完这道菜后就坦率直说没他女儿做得好吃。
“那还不献上来。”朱元璋不服气了。
不多时, 快马加鞭运来的菜,热乎地端上桌。
朱元璋一尝,这味道果然不错。本已经用膳完毕,特意多要了半碗饭吃。
“看来是朕的御厨无能了。”
“这酸萝卜是臣女在道观时和同门一起亲手腌制,特意从凤阳带回。一方土养一方萝卜,在道观也算沾了仙气儿,自然就不同了。”
徐达美滋滋地说道,讲这些其实都是谦虚的借口,其实他还是想夸自己女儿手艺好,御厨当然比不了。
朱元璋听说萝卜来自凤阳祖地,连连点头。那里自然是好地方,不然怎么会龙兴凤阳,出了他们朱家。
不过徐达那点小心思,他明白得很。瞧他那张瘦得跟猴子似的脸,笑得满脸堆褶子的得意样子,觉得自己女儿很好是不是本想等几日来着
“你这女儿倒不错,才刚进门,没被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更不怕做这乡土菜肴被笑话,落落大方。”朱元璋悠悠叹毕,就打听年龄如何,样貌如何。
“十六,像极了她娘,不像臣。”
“不像你好啊,你颧骨高,不好看。”朱元璋笑着拍拍腿,“朕与你为布衣之交。古君臣相契者,率为婚姻。你看你有这么好的女儿,朕刚好也有不错的儿子。”
话止于此,再明显不过。
徐达惶恐,“陛下,这臣刚认回女儿,臣”
“怎么,觉得朕的儿子配不上你女儿”
“臣不敢”徐达忙跪地请罪,“臣荣幸之至,臣开心至极”
“朕听清和说,你女儿在凤阳做道姑可有些名声,借着作法的名义,让地方那些富户乡绅出米出药赈济百姓,干了不少好事儿呢。”
徐达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帝突然就有结亲的意思,原来是早有耳闻。陛下尚简朴,极为喜欢马皇后那般节俭朴实又吃苦耐劳的女子。青青吃苦长大,不仅有一双巧手,加之她深明大义,晓得体恤百姓疾苦,做坤道时又侍奉过仙神,更是有福之人,如今成了他徐达的女儿,身份也有了,年纪还合适。
思量过这些后,徐达深以为自己的大女儿确实出类拔萃,以至于这人刚领回家,陛下都开始出手抢了。如今陛下提这一嘴,算是预订下了,他以后就甭想动心思,琢磨着把女儿配跟别人。
徐达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空落落的,刚认下的女儿,这关系还没热乎,就被别人认成儿媳妇儿拐跑了。
不爽,太不爽了
其实徐达确曾有考虑过女婿人选,在同徐青青一起坐车回京的时候,他闲来无聊,就琢磨着以徐青青的性子会和什么样的儿郎相配。当时他在心里挑来选去,觉得陛下的义子西平侯沐英的长子最合适。沐景春这孩子文才武勇,自小就随从征战,颇有其父之风,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觉得可靠。
但如今
陛下,可真是
燕王,可真是
他怎么觉得这对父子俩是算计好了呢。
不过想想,以燕王那冷情凶厉的性子,不大可能会主动对他女儿感兴趣。他应该只是把燕山护卫打听来的消息,随手呈给陛下而已。毕竟他徐达认女,那也算是一桩大消息了。
得了,不想了,多想也没用,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且等着看吧。
徐达归家后,便将他三日后启程去边关戍守的消息告知谢氏。谢氏刚喝了徐青青熬煮的青菜粟米粥,才缓了些精气神儿,听了这话,便禁不住有些失落。丈夫才回来没几日,又要和她分隔两地了。
徐达见谢氏刚有好转,怕她在因此伤心,忙提起大女儿,“她刚回来,诸多事务不懂,还得你多教教她。将来出嫁,做了别人家的主母,可不能给我们徐家丢人,更不能让孩子在夫家吃亏。”
“老爷放心,我省得。青青这孩子聪明,定然一教就会。”谢氏笑道。
“早点教吧。”徐达无奈地叹口气。
谢氏察觉不对,问他是否有事。徐达便将今日在宫中与陛下的对话经过讲了。
“那这是好事儿啊,咱们青青将来一定会是王妃了,可说是哪一位王爷没有”
徐达摇头,“听陛下的意思,人是预定下了,至于配给哪一位却没提。”
“那老爷觉得会是谁”谢氏再问。
徐达谨慎思虑后,说道“燕王吴王只差一岁,如今都到了婚配年纪,且皆为皇后嫡出,必他二人选一了。”
“我看像是吴王。”谢氏道,“若为燕王,便直接点名了就是,因顾及长幼有序,燕王未定,如何能定其弟故才要等一段时间。可巧吴王也喜专研医术,与青青有同好,正合适。”
徐达听这妻子此番分析倒是松了口气,不是燕王最好,他可不想要个多智近妖、叫人永远琢磨不透的活阎王做女婿。
徐达在走之前,特意来和徐青青聊了两句,问他对家中诸人诸事都有什么看法,可有什么不懂或不如意的地方,大可以都说出来。
“一切皆好。”
徐青青知道徐达每次去边关都有硬仗要打,面对这位为国为民,即将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中年老父亲,她如果为家里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絮叨,未免太没局了。
再说家里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儿让她操心,除了大哥徐辉祖傲慢无礼了点,大嫂矫情了点,府里有几个丫鬟婆子没眼力之外,再没别的事了。这些小问题都不是问题,她勾勾手指便能解决,用不着告诉任何人。
徐达继续嘱咐道“好孩子,你虽然进这个家没多久,但父亲能感觉到你是个能撑住事儿的人。以后多帮帮你母亲,也多跟你母亲学着点管家,以后都用得着。”
徐青青应承得干脆利落,“爹爹为国为民,一马当先,女儿很为爹爹骄傲。此去必定不久后便会凯旋,女儿会在家好好陪着娘,等爹回来。”
徐达欣慰点点头,转而叫来大儿子徐辉祖和徐妙书,同样做了交代嘱咐,另外还让他们多照顾些徐青青,毕竟她刚进家门有诸多不熟悉。
二人应承之后,一个脸上沉闷着,另一个直接哭了,半点笑容都没有。
以前徐达见这光景都会心酸一阵儿,晓得孩子们舍不得他,以至于他离开时的心情特别沉重。但今天他忽然觉得不对了,每次都是他考虑这些孩子们的感受,其实真正冒险打仗的人是他,孩子们似乎从没有想过多笑笑,多说些开心的话祝福他,好让他放宽心走。
徐达不禁叹口气,这人啊,就怕比,不比不知道。
二儿子徐膺绪、三儿子徐增寿以及二女儿徐妙华都尚且年幼,徐达去看看就罢了,说不得什么道理给他们。不过这三孩子听说他要走,也都哭闹了一阵,弄得徐达更头疼。
临行前,徐达收到了徐青青送来的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细闻着有肉香,打开瞧竟是牛肉干。这东西到了边关确实不容易弄到,耕牛禁杀,京城这边国公府倒是有份例,也可买些从衙门过了手续的伤死或老死的牛肉。她在三天之内,能做出这样一包牛肉干,着实用心了。
徐达心里暖融融的,大女儿对他的孺慕之情,他深切感受到了。想他在边关困苦的时候,嚼一口牛肉干,嘴里心里都能得到慰藉了,真是她的好女儿。
如果说他当初进平安观认女的时候,还有所保留,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带回徐青青。此时,徐达是真真地把徐青青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她一定是他的女儿,非是不可,只有他徐达的女儿才会这么贴心。
徐达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为了维持自己稳重长辈的形象,可费了好大的功夫憋着。他拍拍徐青青肩膀,欣慰一笑,然后对众家眷点了点头,利落带人离去了。
蔡老夫人哭了,徐妙书在她身边跟着一起哭。蔡老夫人体庞,徐妙书纤细袅袅,祖孙俩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像极了老母鸡搂着脆弱毛绒绒的小鸡崽儿。
徐青青左手牵着三岁的二妹徐妙华,右手牵着四岁的幼弟徐增寿,也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差不多。谢氏身子不好,无法亲自送徐达,徐青青就去告知其徐达离开的情况,让她宽心。
“这个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娘四个最亲近了。我病着,照顾不到你,你弟弟妹妹都小,帮衬不了你,你若受了委屈,定要和春香说。”
春香是谢氏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协助谢氏管理内宅。
徐青青点点头,明白谢氏的意思。这就是家宅里常有的复杂斗争戏码。谢氏是徐达的继室,徐达在她之前已有一位原配,生长子徐辉祖,向来跟她不亲。二子徐膺绪为小妾孙氏所生,亲娘还在,又怎么可能跟她这个嫡母交心。上面还有蔡老夫人硬要养着让她觉得扎心的徐妙书,谢氏这日子过得不闹心才怪。
“娘,这都不是事儿,女儿能应付来。我以前管道观的时候麻烦事更多,就怕在家太无聊呢。”徐青青抚慰地拍拍谢氏的手,眼里透足了机灵劲儿,目的就为让谢氏放宽心。
谢氏笑着叹口气,“你这孩子在外面养得倒是皮实,我竟不知该遗憾该感激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徐青青也把徐妙华和徐增寿两个小家伙的手拉过来,大家的手放在一起。
谢氏噗嗤又笑了,眼里含着泪,又具体问了徐青青在道观的生活,也关心起她道观的小姐妹们。随即让春香安排一下,多送些东西去平安观,“顺便也告诉你的同门姐妹们,你在这里一切都好。”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看到她们。”徐青青知道自己这亲认下了,怕是就不好出门了,略有些低落。
“自然有机会,有娘在呢,再说你以后嫁了人,指不定也要回凤阳呢。”谢氏无意间就把话透露了出去。
徐青青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有暗示,忙追问谢氏何意。
谢氏命人带走年幼的一双儿女,便告知徐青青前几天陛下暗示给他父亲的话。
徐青青呆呆地睁大眼“也就是说,我注定要嫁给一位王爷”
“对。”
谢氏满意地笑着,告诉她很可能是燕王吴王二人中之一。
“燕燕王”
徐青青脸色白了一分,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徐达的大女儿。不知道这书中的世界如何,但是按照历史上的情况她会婚配给燕王。
徐青青心虚地斜眸,想起她之前犯下的放孔明灯的坏事来。
从她目前所获已知的情况来总结,这位书中世界里的燕王多智而暴戾,且很喜欢神操作,总之很瘆人。
当初女主不过是无心撞见他,根本不想得罪他,真心只想逃命,难得三观不正的女主对人这么友好过,燕王分分钟死追着不放,愣是把人追得几度差点没命了。
如果说燕王单纯只要女主死,好歹说明他性直截了当,叫人能一眼看透。偏偏男主去求他的时候,他原谅了,答应不杀了。既然原谅了就真心原谅呗,不,一定要和男主绝交才行。那绝交了,也把人放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呗。不不,他又开始暗中使手段为难男主,要搞死男主,搞得男主最后不得不死遁了,才跟女主双宿双飞。
这操作徐青青从读者角度来看,觉得有点爽,有点霸道总裁邪魅王爷。但如果轮到自己真实处在这种环境中,徐青青只想说太骚操作了,太特么有病了。完全叫人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真有病。
而且对于燕王爷的凶厉名声,徐青青获取的来源早已经不仅仅从书里。早在凤阳的时候,罗通判曾跟她闲聊,给她传达过一份燕王暴戾加强版的故事。
燕王刚到凤阳的第一天,当着众地方官员的面,就在凤阳府大堂,突然揪出一个官吏,冷眼看着属下用飞镖把人扎得如刺猬一般,令其一边血流而尽一边毒发身亡,生生把人折磨了一早上,连求死都是奢望。在场所有的官员都被迫安静如鸡地看着,燕王则从容而坐,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话,脸色都没变一下,只玩扇子呢,玩高兴了还笑一下。
这得多有病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这已经不是仅仅看书,凶残画面只是几个文字堆砌而来的事儿了,现在这些都是现实,所有人都有血有肉。现实就是她连杀鸡都不敢看,更不要说看血淋淋的人了。
再说,她蒙面画像还在丘福手里,指不定燕王也看过。
如果被燕王知道当初放孔明灯算计他、写着燕王万岁反话诬陷他的人就是她,她会有活路么即便看在徐达的面子上,她能活命,凭燕王记仇的性子,参照他对付男女主的手段,他会舍得让她高质量的好好活着么据目前客观情况来看,燕王绝不可能那么慈悲。
这仇家若只是一般人家,徐青青尚且脱身有术,但亲王府却不一样,仅护卫数量就几万,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且全凭王爷一声命令行动。她一点蹦跶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燕王府邸那可是元朝遗留下来的皇宫,面积更大,墙更高,爬墙跑的可能性等于零。
哭了,不要燕王。
有接触就有暴露的危险,若想孔明灯的事不被燕王发现,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早早远离他,坚决不嫁他。
谢氏见徐青青吓坏了的样子,还以为她惶恐自己居然可以嫁给亲王,拍拍她的手告诉她,以他父亲如今的身份,徐家女儿配皇子正合适不过,不单单是她,将来她妹妹必定也一样。
“娘,我才回来没几天,乡野出身,人粗鄙不懂规矩,连大字都识不了几个,怎么能配给王爷呢,硬配过去了只会给徐家丢人。再说我还想多留在家里陪爹娘一段时间。”徐青青晃着谢氏的胳膊,恳求她等徐达回来的时候劝一劝他。
“君无戏言,陛下定下来的事情,咱们可改变不了。识字少不怕,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陛下不挑你,王爷们是做儿子的,绝不敢随便挑你。”谢氏让徐青青放宽心。
徐青青更不宽心了,她不能听天由命,她得保证自己处在绝对安全范围内。
既然谢夫人说了,她注定要嫁给一位王爷,那专注医学研究的吴王也挺好,他参与编写的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和救荒本草至今都重要的中医学参考价值。跟这样的人成婚,俩人即便聊不来,也可以当同事相处,没事儿一起搞中医研究,写个论文什么的,也算志趣相投了。
徐青青思来想去,她不能坐以待毙,趁着事情还没定下来之前,主动出击,努力把燕王那边的可能性掐死,这样她就彻底安全了。
徐青青开始暗中搜集有关于吴王的情况,越查他越发现,吴王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喜欢医学。过两日就是她大哥徐辉祖的二十弱冠之礼,吴王也会参加。
这一日,徐青青召唤丫鬟摆了一些中药在院外晾晒,自己带着几名丫鬟在院子里煮药。药香味儿顺着微风就飘了出去。没多久,徐青青就听到那边有游园的声音,徐青青入了丁香的黄酒煮好之后,倒入碗中,命丫鬟端给徐辉祖。
徐辉祖带着吴王和众勋贵子弟一起游园吃酒,正准备行酒令,就见一丫鬟端了一碗散发着香味和酒味的东西来。
“这是何物”
众子弟味道香味儿也都好奇,凑了过来。
“大小姐听说大公子今早感寒腹痛,特煮了此酒给大公子,说是喝了可有缓解,便不耽搁大公子与诸位贵客吃宴了。”碧螺依照徐青青的吩咐回道。
众子弟一听都问候徐辉祖身体如何,徐辉祖倒有不好意思起来,点头应承是如此。众人纷纷起哄,直叹徐辉祖有个好妹妹。
“大妹妹胡闹罢了,哪有肚子疼喝酒就不疼的道理。”徐辉祖打发碧螺快下去。
碧螺尴尬了下,低头领命,欲这就退下。
“既是感寒腹痛,喝它确有效用。”吴王朱橚突然出言,声音清朗。
大家都看向吴王,晓得他懂医术,便问何解。
“闻这香味,酒中必定加了丁香,观其色泽,黄中略显朱色,想来也加了些许山楂。此酒正适合治疗寒实内结、胀满腹痛者。”朱橚徐徐答道。
众人纷纷恍然点头。
徐辉祖听了这话,自然要把这碗酒喝干净了,随即打发那丫鬟代自己致谢。
“你这大妹妹可是前段日子你父亲认回来的那位”有好事者问。
徐辉祖应承,心里却觉得纳闷,这个妹妹这段日子鲜少跟她来往,当然他也不愿搭理她。今天却奇怪,突然关心起他来了,也不知她有什么目的。
“她懂医”朱橚眼底闪着亮色,似无意地随口一问。
“懂点,听说她以前在道观的时候,学了些。”徐辉祖回道。
傍晚朱橚归来,听说宫人说四哥回来了,正在堂内等他,立刻高兴地迈大步去见他。
“四哥不是在凤阳历练么,怎么忽然回来了”朱橚笑问。
“有事交代,过两日就回。”想到胡惟庸在朝恃宠骄纵、投机钻营,朱棣扯起一边嘴角,疏懒地饮一口茶,转而发现朱橚今日神色鲜活,问他,“有喜事”
“弟弟今儿个碰见一位妙人,嗯也不能说碰见,人还没见着,只是听说。”朱橚想到魏国公新认回的千金竟懂医术,就有种觅得知音的感觉,要知道京中这些勋贵出身的千金小姐,多数都通琴棋书画,可鲜少会有通医术的,能发现这样一位可太不容易了。
朱棣只轻笑了一声,没再多问,临走时嘱咐朱橚少熬夜钻研医药,当以身体重。
朱橚乖乖应承,让朱棣下次回来的时候,好歹给他带一包凤阳藤茶或一张凤画回来,别再两手空空来找他。
朱棣又笑一声,也不反驳。下次再来,他照样会两手空空,半根毛都不会带。朱橚身为皇子亲王,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有最好的供给他。让他带那些没用的哄小孩的东西,朱棣不会做。
临出门时,朱棣状似无意地问门口的护卫,“你家王爷今日去哪儿了”
“今日正逢魏国公长子弱冠礼,王爷去喝了一杯小酒。”护卫如实答道。
朱棣没再说话,转身去了。
徐青青听说吴王在徐辉祖跟前问起过自己,晓得这事儿有戏了,心情放松了不少。
谢氏这段日子身体恢复得很好,徐青青没事儿就陪她去后花园走走,透一透气。
“娘的病可好些了都怪女儿不孝,女儿让”徐妙书突然从园子里现身,匆匆过来请安。
“别说了”
谢氏从看见徐妙书后,脸色顿时冷下来,不客气地打断徐妙书的话。
对于这个她一直当亲生女儿对待,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若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若说有感情,心里那根刺扎生疼,看到她,谢氏就忍不住想起她的生母王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想到王氏害自己可怜女儿流落在外十六年,当初若非有好心人将她捡回,她甚至早死在荒野,尸骨不寒了。
“这个家不会少你一份饭吃,以后老夫人自会照顾好你,但别出现在我面前。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欠你什么了。”
“娘”徐妙书哭起来,跪在谢氏跟前不停地赔错,随即被丫鬟硬拉了下去。
徐青青给谢氏顺气,劝她宽心些,“女儿当下好好的便可以了,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再生气伤身,不值当。”
谢氏的身体刚刚恢复,实在经不起复发折腾,少生气最为上。
“你”谢氏讶异地看徐青青,“不怪她”
“怪一个人可是要花费很多精力,她还不配。她这人很没眼力,明知道娘亲瞧见她闹心,却还是硬往跟前凑,又爱哭了点,但哭起来的样子挺好看,女儿有点喜欢。”后面的话,徐青青凑到谢氏耳边小声说,毕竟外人听了不太合适。
谢氏被逗得噗嗤笑了一声,倒是不知道徐青青这是喜欢徐妙书还是讨厌了,不过女儿这种玩闹的态度反倒轻松,也看得明白透彻,可比她厉害多了。
“你若不计较便与她来往也无妨,但娘亲这里还需要缓缓。”
“我保证让她以后不出现在娘亲跟前。”徐青青道。
谢氏更宽心了,抱着女儿的胳膊觉得心里特踏实,便是府中有诸多烦心事,如今也觉得前路光明了。
不久后,徐青青将金匮肾气丸的方子推到徐妙书跟前。
徐妙书见了后,诧异地望着她。
“你经常流泪,与肾阴虚有很大的干系,这病常伴有腰膝酸软、畏寒肢冷症状。”
徐妙书点点头,她确实符合这些症状,而且她的眼泪确实比别人更容易爱流。她本来以为这是天生的,原来竟是肾虚导致的。
“知道我为何只给你开方子让你自己抓药,而非配好了药拿来给你吃么,我可以自己配药的。”徐青青道。
“为何”徐妙书不解问。
“怕配好了的药丸放你这,回头吃出了问题,算在我头上。我这方子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字迹有特点,谁也造不了假。”
这等后宅的阴私被摆在明面上坦率说出来,让徐妙书很惊讶,又很生气。
“你怕我会陷害你”
“怕,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给你这方子,想必你也怀疑过,去向大夫确认过否对症,是否有害人的东西吧”
徐妙书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彼此位处的身份有利益冲突,存在着很大的结仇可能。所以短时间内,再没有建立完全互信的关系前,不管你或我表达出多大的善意,都无法消除对方的警惕心。所以同理,不管你现在多么迫切想在娘亲跟前缓和关系,赔罪赔错,都不可能化解掉她心里的那根刺,懂么”
徐妙书这才意识到徐青青说话的重点在后一句,她的举例很贴切,她明白了,讪讪地点点头。
“你想道歉,想把憋在你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可你有没有想过,被迫接受你这一切情绪的人,是否愿意听你这些话你这不是道歉,你是在通过哭泣道歉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情绪发泄。”
徐青青继续道“人想满足自己没有错,但错在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她人。想个办法,自己发泄,别影响娘亲可好”
徐妙书含着眼泪继续点点头,“对不起,我错了,是我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都怪我。”
“你要是想哭,想赔罪,来找我。反正流落在外的人是我,你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在我跟前,你可劲儿哭,我一点不介意,还会好好哄你的。”徐青青挑着眉毛,愉悦地对徐妙书发出邀请,顺便伸手摸她光滑的脸蛋,给她擦眼泪。
徐妙书呆呆地看着徐青青,委屈憋着的嘴角渐渐放松,眼睛里的眼泪也没有以前多了。
“我给你准备了润喉糖,尝尝”徐青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放有几块棕褐色的糖。
徐青青拿起一块塞进徐妙书的嘴里,那樱桃小口呆懵张开的样子既漂亮又可爱。
润喉糖入口之后,丝丝凉意蹿到嗓子眼,她哭多了,嗓子确实有点哑,此刻竟真觉得舒服多了。
“怎么样”徐青青笑问。
徐妙书直点头,小声称赞好。
“那以后你哭了,我就喂你这糖吃,省得你嗓子哑了,哭声不好听。”徐青青眉眼弯弯一笑,善意满满。
徐妙书听她这话微微有点别扭,隐约感觉她好像在讽刺自己可仔细分析这话,好像也没毛病。是她自己爱哭的,人家还特意做了润喉糖保护她嗓子。
要不,以后还是少哭一点吧。
徐妙书回头就让丫鬟去给她抓药,给她做金匮肾气丸吃。可能肾好了,她就不会那么爱哭了。
徐妙书想完此事,便从小木盒里取出一块润喉糖送进嘴里。
一月有余,徐青青发现吴王已频繁来魏国公府六次。
她问过守门的小厮,往年吴王上门,一整年也不超过三次,可见这一月频繁很多。
徐青青打发丫鬟碧螺去徐辉祖那里探消息,徐辉祖与吴王闲聊时,吴王确实会偶尔向徐辉祖打听关于她的事。
这下徐青青心里彻底有底了,只要吴王主动出击,有这个意向去求皇帝,皇帝没道理舍了他,将同一个女人转而赐给另一个儿子。那岂不是让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再傻的皇帝都不会这么干。
又半月后,徐达捷胜归来,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徐达见谢氏身体大好了,十分开心,将此功劳归功于徐青青。
徐达又关心问起徐妙书的情况,依照他对徐妙书性子的了解,这丫头怕是不会消停,少不得闹腾几次。这所谓的闹腾就是指她哭晕过了过去,或跪在哪儿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赔罪。没想到询问之下,这徐妙书倒是乖巧了,如今只安分守在蔡老夫人的身边,伺候陪伴着老夫人,府里别处地方已经不常走动了,甚至谢氏去蔡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她都懂得回避。
徐达随后得知这也是他乖乖大女儿的功劳,心里对徐青青的喜爱更增添了一个高度。
徐达拾掇一下就要进宫面圣,徐青青在这时候来找他和谢氏,表情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徐达很少看到这孩子还有扭捏的时候,叫她有何事但说无妨,父女之间何需忌讳。
徐青青听此言便不装了,立刻道“爹爹,我听娘说陛下打算将我许配给二王之一。”
徐达愣了下,凝眸盯着徐青青“怎么,你有想法”
“有啊,能不能不是燕王。”徐青青悻悻地低下头,打蔫地说道。
“为何”徐达是武将出身,倒是不计较跟未婚女儿讨论这个,大家敞亮着把话说明白再好不过。
“女儿在凤阳就听说他的性情有点”直接说王爷坏话不好,徐青青点到为止,她知道徐达能领悟明白,“女儿还听说吴王喜爱钻研医药,女儿也钻研医药。”
“嗯,懂了。”徐达笑看一眼徐青青,觉得自己女儿的想法倒是跟他不谋而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爹爹自会努力帮你争取。”
徐青青松了口气,双重保障了,这事儿应该可以转变。
徐达觐见皇帝,领了赏赐之后,听皇帝要留他小叙一番,便知道陛下另有事情要说,而且很可能是孩子们的婚事。
徐达落座之后,正琢磨着该如何跟皇帝表达自己女儿和吴王相配,就听朱元璋先开口了,问他大女儿从认回家后适应得如何。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徐达谢恩后,忙说道,“小女很爱钻研医药,在家调理了姊妹兄弟的身体,颇见成效”
“这点倒和老五很像,看来朕的朱家将来不会缺治病救人的大夫了。”朱元璋哈哈笑道。
徐达一听自己引导对了,连忙笑着应和,称赞吴王对医药的钻研颇有建树,他的大女儿万万无法与之相比。
“宫里头书多,待你女儿嫁了,朕便赏她天下医术,供她随意览阅,将来她自会有出息。”朱元璋再道,“婚事宜早不宜迟,既然你回来了,孩子们的事儿就早点办了。”
徐达忙谢恩,心想这青青和吴王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他也算满足了女儿的要求,他可真是一位举世无双贴心的好慈父呢
“过两日便召老四回来,让他们早日成婚。”朱元璋继续道。
徐达差点打个趔趄,整个人栽在地上。
等等,为何是燕、燕王咱们不说好是吴王么
“来人,拟旨。”
徐达脑子嗡嗡地,以至于叩首谢恩之后,差点分不清东西南北。
“朕仰承天德,封建诸王必择贤女,魏国公徐达之长女徐氏,坤仪毓秀,淑慎聪敏,着即册为燕王妃,拟于八月十七成婚”
徐达领旨归家,脑袋还有点迷迷糊糊,看见谢氏携徐青青出来迎他,他立刻背过身去。
老父亲无颜再见乖女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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