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斯南的话, 听得老首长先是一愣。
不过让庄斯南意外的是, 这次老首长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会来一句,
“你弟弟还小嘛。”
现在庄斯明结婚都快一年了, 也是个很能立起来的人了。可是,就在老首长对他抱着最大的期望之时,却出了这么个闹心事儿。
其实老首长一开始没那么生气,但是现在让他生气的是,庄斯东不愿意搭理的庄家二媳妇, 给他这个老公公打了电话过来,要让他给作主。
转身站在窗户边, 看着窗外路过的一个又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年轻战士。
这些小战士们家境大多不好,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这里的团长给多发几双袜子, 都能抱在一起哭呢。
可庄斯明过的是什么日子, 与这里苦哈哈的小兵相比,那就如天上神仙过的。
一年四季新衣服不断,有专门的人和车, 接接送送。
上大学也是好大学, 虽然当初也是凭自己能力考上去的, 但是当时家里已经给找好了关系, 拿到了保送军校的名额。
本来考上军校是一件应该做的事,可是庄斯明考上大学后,全家上下,都激动得不得了。
这几天老首长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是不是真的如庄斯南总嚷嚷的那样,这个家里,所有人的眼睛只看到了庄斯明一个人。
其实,庄斯东也算优秀吧。
在老首长眼里,一直觉得沉默得不爱说话的庄斯东,只能达到个“也算”的标准。
而庄斯明差不多是从小就比别人优秀,做什么事情,永远会做比别人做得更好。
所以,不管是老首长还是庄家老二夫妻俩,都觉得庄斯明是庄家未来的希望。
看到老首长沉默不言的时候,庄斯南却又冷冷地说,
“那小子不就是嘴甜点,论学习来说,我大哥可比他强多了。”
庄斯东上的也是军校,不过上的是军兵种院校,一直学的都是基础作战技术,而不是像庄斯明上的是指挥专业。
其实庄斯东这种才是比较难考的,但是在庄家,都觉得综合指挥能力,才是能有更好的前景。
但是庄斯东的思路,是要从最基础的作战技术入手,一点一点地去把所有指挥作战相关技术,全部学到。
但是,这些是要有实战经验的。
所以庄斯东从上大学到刚毕业那几年,一直在外地上学和工作,注重实扎基层,实战能力非常的强。
但是,庄斯东的想法,除了庄斯南知道外,就是庄四文了。
庄四文觉得,指挥作战,不是凭空想像出来的,也不是光从书本上学到的,在军校只能学到一部分,更多的是要深扎实战当中。
等庄斯东在外地呆了将近十年回京后,本来就和感情比较淡的父母就更远了。
而老首长也是近两年,才慢慢觉得庄斯东还是不错的。
庄斯南就觉得这些人,天天呆在家里,或者不怎么上基层,耳朵里好听话听说了,都变成傻子了。
庄斯南对着自己父母还有老首长,从来没好话。
不过对老首长至少还能说一两句真话,对着自己那对父母,完全是就像是对阶级敌人呢,半句话不对掀桌子或是甩袖子走人。
每次庄老二媳妇,捂着胸口,说自己生了个孽障。
这个年代还这么骂人的少,所以完全可以看得出,庄家也是表面上挺好,实际上暗地里矛盾特别的多。
现在庄斯南的话,却是学着老首长以前总说的那些,
“噢,他还小着呢,再长几年的。”
庄斯南眼睛看着天花板,这种话有的时候庄家老二和老二媳妇也经常说,甚至还会在这句话后面加一句,
“我儿子那么优秀,过几年肯定会更优秀的。”
就这么个优秀的儿子,经常让庄家老二俩口子,去给擦不完的屁股臭事。
但是,这对夫妇也怪的很,从来不觉得这是在为庄斯明擦一屁股的烂事,每次都很开心。
这次因为老首长没有在京都,庄家二媳妇,居然把电话追到这里了。
这也说明,平常老首长是多惯着这俩口子,还有庄斯明啊。
庄斯南想着想着,觉得特没意思,又恢复一副懒洋洋的口气,
“首长,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我们就离开了。”
老首长本来还在想着这些年的事,突然听到庄斯南的话后,又是一股气上来,觉得这小子真的是天生来克自己的。
老首长转过头看了眼庄斯南,立马就沉下了脸,
“你能有什么事啊,我看这里那么多人,再也找不出个比你更闲的了。”
庄斯南又是一昂脖子,指着从进来就沉默不作声的庄四文说,
“他明天早上的火车,要去出任务,我今天要帮他准备准备。”
“你帮你家准备,你能准备啥?”
不是老首长瞧不上庄斯南,这人就从来没个正形,现在居然还帮别人。
庄斯南笑着耸着肩膀说,
“噢,我把我那破车送给他,让他开着出去办事,明天一早到火车站。”
老首长现在恨不得把手跟前的茶缸子扔出去,
“那车是你的吗,你就随便送人了?”
庄斯南咧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咋了,给我开了还想要回去呀,我都开那破车好几年了。庄斯明每年都能开最好的车,我都觉得我够委屈的了。”
老首长一下就被噎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而庄斯南就跟专门与他作对一样,
“从现在开始,我那破车就归他,他想开开,不想开扔了,我都不管。”
庄斯南也没看老首长被这个他败家的行为,气得头发都要烧着了,伸手一搂庄四文的肩膀,
“走,我们去找小弟妹,让她给我弄点好吃的,我都快被气死了。”
庄四文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不过还是轻声地“嗯”了一句。
而在看着庄斯南和庄四文肩膀并肩膀出去的身影后,老首长拿着茶缸子手,一直动不了。
老首长用力晃了晃头,眨了两下眼睛。
最近老首长觉得自己总出现幻觉,刚才居然觉得庄斯南同庄四文的背影也很像。
上次是觉得庄斯东同庄四文的背影像,而这次却又觉得庄斯南同庄四文的背影像。
老首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过了好一会儿,老首长伸手在桌子上摸了摸,终于摸着了他要找的电话。
“得得得”一阵转圈数字拔完后,老首长在等着对方接电话。
可是对面的电话一直“嘟嘟”地响着未接的拉长音,就是没人接。
“唉呀!”
就在老首长生气地要把电话挂掉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了起来了。
老首长又突然生气了,声音有点大,
“老大,你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我找你有急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而老首长的这顿脾气,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对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接电话的是老首长的大儿子,庄家老大。
庄家老大性格很温和,说话也有点慢,
“爸,你是不是又被小南气到了,他还小呢。”
现在老首长一听这个“他还小呢”,就跟条件反射似的,立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声音更大的吼了起来,震得庄家老大耳朵是“嗡嗡”地响。
“小什么小,他儿子都满地跑了。”
电话那头的庄家老大,也是差不多明白了,这回老爷子是被气得不轻,就没再作声了。
可是不说话了,在老首长眼里,又是不对了,沉着声问庄家老大,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
庄家老大说话还是那么柔和,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老首长的爆炸火气,
“噢,爸,我在听你说。”
老首长这会儿差点又生起了气,可想到自己找这个大儿子是有事的,压了压火气,
“我问你,咱们庄家,有没有丢过孩子。嗯,20来岁吧,男娃,和小明年纪差不多的。”
庄家老大听了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又是毫无波澜地慢悠悠地说,
“没有吧,我家就俩儿子。老二家儿子多,要不你去问问。”
庄家老大的话,把老首长气得又骂出了口,
“老二家一共仨孩子,都是我亲眼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知道?”
庄家老大又是过了一会儿才说,
“爸,你生什么气啊,要不你去问下老三,他家就俩闺女,说不定以前丢过小子?”
“砰!”
老首长把电话给挂了,然后就是叉着腰对着电话骂,而站在门外头的警务员,都是低着眉,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呸,死小子,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老三家要是有儿子,那还不尾巴翘天上去呀。”
老首长叉着腰骂了一会儿,又在原地走了几圈,可能觉得骂得不够,又继续“啪啪”地拍着桌子,
“要是老三家真有男娃,他又不是疯了,留着俩闺女,反而把男娃给扔了?”
老首长之所以给大儿子打电话,觉得庄四文有可能是老大家丢的。
但是,刚才老大都回答很快,完全听不出来是心虚的样子。
老首长长长地吐了几口气,“啧啧”了两声,
“难道真的只是长得像?可我自己亲兄弟都死光了呀。”
老首长有两亲兄弟,但是在战乱年代,全都死光光了。战乱年代,啥事都有可能发生。
完全是在旧社会的三座大山之下,死翘翘了。
虽然庄家当时也是有钱人,但是把钱捐了出去,日子也不好过了。
后来就干革命,最后一大家男人,就剩下老首长自个儿撑到了现在。
可现在老首长却怀疑,自己兄弟在外面生了种,然后有了庄四文这个后代。
老首长不禁自己找理由在说服自己,
“也是个姓庄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反正啊,别人谁爱信谁信,我是不会信的。”
庄四文就这么被老首长在背后,给扣上了“侄孙子”的大帽子。
要是庄四文知道后,一定会连着“哼哼”冷笑几声。
这时候的庄四文,却是坐在另一辆稍好点的大吉普车上,往市里开着呢。
通过市里,就是镇上,就直接到了胡家了。
这辆车是庄斯东开着的,庄斯南开着他那辆有点破的车。不过庄斯南刚才踢着车轱辘,拍着自己胸脯同庄四文说,
“四文,你哥我可不是胡说的啊,我说送你就送你,一会儿你把钥匙拿走。”
庄四文沉默地点点头,也同样用脚踢了踢车轱辘。
站在旁边的庄斯东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事,
“下次给你弄辆新的,听说最新产的有装安全带的。”
庄四文突然想到胡五福上次也说过安全带的事,也就没拒绝庄斯东的提议。
三个人,俩辆车,到了胡家的时候,都是半下午了。
胡五福正用火钩子把烤坑刚钩开,一股肉香味马上就扑了出来。
正好先下车开大门的庄斯南,用力抽了抽鼻子,大声地在前院喊了一声,
“小弟妹,烤猪蹄呢,我赶的真巧啊。”
刚出炉的各种烤蹄,皮红外焦,咬一口全是筋。
两辆吉普车都在后院停好后,庄斯南第一个跳下车,跑到桌子跟前,拿手就抓了一个很大块的烤牛蹄。
不过拿在手上几秒钟后,庄斯南又把牛蹄扔进大盆里了,嘴里“哎呀呀”地喊烫。
胡五福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一个大碗,用刀顺着蹄子的缝,慢慢地把蹄子又从中间切开了。
因为牛蹄本来就是切成断烤的,有裂缝的地方,用菜刀往开劈两下,里面白而显焦黄的骨髓就都漏了出来。
在一旁差点跳起来的庄斯南“嗷嗷”喊着,
“小弟妹,就是在你这,才觉得是人过的日子呀。”
胡五福笑着没说话,旁边庄斯东却是瞪了眼庄斯南,
“胡说什么呢,不就是被首长说了两句,以后不许瞎说。”
庄斯南手里举着一大块牛骨头,吸溜了两口牛骨髓,顶着一个油嘴反驳庄斯东,
“小弟妹又不是外人,我就是要说,咱们家啊,有个人‘还小着呢’。”
胡五福一听就知道庄斯南语气里不满的是谁了,立即就半开玩笑着说,
“这些总被说还小着的人吧,是不是因为经常和家长告状呀。”
庄斯南又给胡五福竖了个油油的大拇指,
“小弟妹,你真聪明。”
这种事胡五福是在后世听多也见多了,
“唉,这种家庭的孩子,一般先小的上,然后呢是大人再上,最后是最老的上。反正啊,一串麻烦精。”
胡五福轻飘飘地随意地说完了,然后把已经快空的盆拿到了厨房,随后庄四文提着刚从烤坑里面拿出来的铁丝网也进了厨房。
里面是刚烤好的另一包,庄四文很自觉地就放到了盆里面。
庄四文也不说话,把铁丝网解开后,又从地上拿出来那些生的一大堆蹄子,放在了铁丝网里面,又重新把口系好。
等庄四文重新弄上一炉后,口也用泥封住了,胡五福这才把调好的调料蒜汁和一小碗香菜碎,从厨房拿了出来。
吃得满嘴油的庄斯南,立即讨好地说,
“唉,我实在太饿了,要不然我去干活了。”
不过还真是没多少活干的,胡五福就同庄斯南说,
“你们今天不回去了吧,一来一回的,太累人了。”
庄斯南摇了摇头,
“明天一早我们送四文去火车站。”
“火车站?”
胡五福这才知道,原来庄四文是要一个人到任务地去。
不过已经能告诉她去出任务,已经是他们几个人的极限了。
现在胡家没有别人在,庄斯南苦着脸,
“我都为了口吃,啥也同你说,小弟妹,你可不能说出去。”
胡五福还是很有分寸的,
“把你们一送走,我就回村盖房去了。”
庄斯南一听胡五福在盖房,却是很遗憾地说,
“唉,我和大哥过两天就要陪着首长去另外一个地方了,离这边特别的远。唉……”
庄斯南的脸,一下变得特别的忧愁,
“我都能预料到,我在将来的很长时间内,都会饿肚子。”
庄斯东是又瞪了眼庄斯南,
“你以前的日子也不错,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庄斯南一向都同庄斯东争口舌,耸耸肩膀,没说什么。
不过胡五福发觉,不管是庄家俩兄弟,还是庄四文,都比较爱吃牛蹄。
胡五福也算是心里有点数了,她准备给庄四文带五香的驴肉、驴板肠,味道稍重些,再夹在饼里面吃。
不管是在火车上吃,还是最近三四天,都不会坏的。
胡五福看着庄四文一直不说话,就紧跟在她旁边干活,胡五福就主动同庄四文聊起任务时要带的东西。
“我给你拿些吃的,一个饼夹几块薄的肉片,每一个用纸都包好,压得紧紧的,不占地方。”
“嗯。”
庄四文在听着胡五福给他安排这些事,又觉得新奇,还觉得心里暖哄哄的。
要不是有碍眼的庄斯南庄斯东在,他还想着拉着胡五福的小手摸两下,或者是亲两下小嘴啥的。
但是,现在庄四文什么想法都干不了,只能默默干活,听胡五福说。
胡五福又继续说,
“你们带的那水壶,是军用的水壶吧,也不保温。我弄到个以前外国人用的保温水壶,很小的。”
“嗯,好。”
庄四文也知道他们常用的铁水壶不保温,但是,出任务,没得挑。
胡五福在锅里加了一瓢水,晚上就煮汤吧。转身就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盆高汤来,倒在了大锅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大的豆腐。
庄四文都能看到豆腐还在冒着热气,庄四文“吁”地长吐了口气,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更是假装没看到胡五福因为觉得豆腐烫,用凉水冲了好几遍。
胡五福把豆腐切成细条后,这才有空又问庄四文,
“你会带医药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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