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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经历了剧烈的情绪起伏后,往往会有片刻平复期,这一小段时间里大脑完全放空,近乎麻木,仿佛耗尽心神再无悲喜。
秦橙已经很久没经历这种状态了,近些年因为养病,她不知不觉习惯了忍耐,这种忍耐包括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哪怕情绪照样会时不时翻腾煎熬,却也是能抑多少算多少,总之不会让自己彻底失控。
她见过情绪彻底失控的病人,崩溃大哭的,歇斯底里的,绝望求死的……当然,大多数在家人亲友的陪伴安慰下,最后都会渐渐回归平静。
但秦橙身边并没有这一类陪伴安慰的角色,所以她更得时时注意控制自己,免得脑子一懵血冲上头,做出什么愚蠢之举。
幸好这次久违的失控,是在做不了任何蠢事的方寸之地,而哪怕是视频也好,至少有一个最熟悉的声音在陪伴她。
所以这一场宣泄式的流泪,非但没产生什么负面作用,反而在进入平复期后令秦橙心中稍感畅快,仿佛雨后的空气,洗刷去长久积累的污染和浮尘,清明了许多,不再那么憋闷窒息。
好久没痛痛快快哭过的她甚至略感赧然,明知道周围没人,仍然掩饰般低下头擦擦脸,又环顾了一下周围,最后长吁一声,才又回归了正常的自己。
再看看手机,时间竟不知不觉过去了近两小时,而因为不断重复播放视频,手机电量又一次所剩无几。
秦橙轻轻一叹,关了机,然后脱下睡衣铺在石头上,将手机和簪子放置其中一层层卷起来,最后卷成了一个小包裹。
手机的重要性且不说,如今心神清明了一层的秦橙愈发有种预感,觉得这簪子可能是破解某种谜题的关键,所以这两样东西都得保护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反正这里确定了没别人,只穿内衣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是海边沙滩穿比基尼了。
下定决心的女子再次拉拉筋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即鼓起勇气滑入了水里。
这次入水缓慢,是因为不能溅水花。下水后秦橙咬着牙适应了一下水温,然后撑起身体将放在白石上的小包裹捞过来,一只手把它举过头顶,只用另一只手划动水面,配合着双脚踩水,以一种别别扭扭的侧泳姿势往浅绿水域游去。
如此姿势自然是游不快的,好在挨冻受苦这种事大约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相比第一次冷得几乎乱了手脚,这次虽然也寒意刺骨十分辛苦,但好歹心神是稳定的。
就见女子保持着固定的节奏,翻腾着一路水花,由墨蓝湖水一点点靠近了浅碧湖水,最后,终于越过了那条无形的分界线。
由刺骨冰水倏忽成了温暖热水,半点过渡都没有的巨大温差,几乎让头脑一瞬间不知所措……好在越界之后水也没那么深了,秦橙再往前游了几下,就调整身体往下探了探,感觉到双脚踩到了湖底,才放下了心来。
不管怎么说,从冷水区到热水区,可比从冷水区直接上岸好多了。浸在舒适热度中缓了一缓后,她才和上次一下,半泅半趟地泡在水里前进着,花了一点时间,成功爬上了浅水区中间的大黑石。
为了求证心里的那些想法,秦橙也顾不得擦拭穿衣,上了石头就到处摸摸碰碰,希望能触发和上次一样的现象。
然而,摸摸碰碰的结果也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这点不顺利早在预料之中,所以秦橙并不气馁,她早计划好将上次做过的事逐一再重复,所以接下来就到处踩一踩坐一坐,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体重无意中触动了什么。
答案又是否定的,黑石岛的面积和白石岛差不多大,这么点地方,就是挨个儿踩遍也不需要多少时间,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那么……接下来的动作是拧水……莫非湖水才是触发变化的关键?
一念至此,秦橙立即将小包裹往臂弯上一挂,然后到水边一次次并拢双手捧起湖水,硬是把整块大圆石浇了个遍。
可惜,黑黝黝的石头除了因潮湿而更显黑亮外,仍旧是一块石头,期待中的变化并没有降临。
到底还有哪个细节没考虑到的?又或者是自己想错了,这里其实根本不是关键点?
秦橙沉吟着,一边慢慢转悠踱步,一边无意识地撩起衣角擦拭手上的水。
随后,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挂在臂弯上的睡衣小包裹。
上次离开前的最后一瞬,自己确实就是在拧衣服,甚至,很清楚记得拧着具体哪一处位置。
因为当时拧这处位置的时候,心中还不经意地想过,想可惜这睡衣怕是毁了,别说破洞,单这附近浸满血的布料就很难洗干净……
要说关键点是湖水和布料相互影响起效,怎么都感觉不太对劲,所以,真正相互作用的莫非是湖水和……血?
秦橙眉头一挑,想到就试。原本她自己手上就有捡东西时沾染上的血渍,不过在捧水喝药前洗了一洗,又游了一阵子泳,此刻已经完全干净了,所以想要弄点血,还是只能从睡衣上打主意。
小心翼翼解开睡衣小包裹的一角,很快就找到了血污的痕迹。之前旧的不说,就刚刚银簪子蹭来蹭去,都蹭上了不少殷红。
秦橙也没完全解开睡衣,她就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捏住那有血污的一角,小心地在湖水里蘸了蘸打湿那一小部分,然后用力一捏布料,又将其中液体悉数挤了出来。
混合了鲜血的湖水是淡棕色的,淅淅沥沥地淋在黑色的石头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辨的痕迹。
然而就在挤完水松开布料的一瞬,正认真观察的女子,就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晕眩。
一灭一明的感受,不知不觉也开始有点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秦橙保持着下蹲的动作,看着依旧漆黑一片的小房间,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无奈之余,她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欣喜的,那是一种成功解开谜题的欣喜感。
说歪打正着也好,可能有其他什么玄机也罢,总之这次她确实是靠自己,而不是一头雾水地被抛出来。
有些欢欣的秦橙站起来,第一件事是摸摸裤子,果然是干燥的,身上也半点水气没有,可见那些湖水确实离开后就不附在身上了。
然后她就赶紧解掉小包袱,确认了两样东西都还在里头,是可以随身携带回来的。
一切确认完毕,安下心的秦橙随即拿出手机按了开机键,一来是想进一步查看其是否完好无损,二来也是想要先照个亮,免得摸黑去开灯。
手机如常地启动亮起,秦橙下意识举起屏幕瞥了一眼,没觉得什么异样,就打算开启照明功能,却刚抬起手指,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刚刚看见的是什么?迟疑之后她再度瞥向手机屏幕,亮起的待机画面上清楚显示着——周日,6:32。
等一等,六点半多了?是早上六点半?女子一时间又有些糊涂了,算一算好像是没错,之前找药片的时候她也看了一下手机,当时应该是凌晨四点,之后在那个奇怪的地方又是看视频又是宣泄情绪,前后差不多也耽搁了两个多小时吧。
可是早上六点半都过了,怎么屋里还是漆黑一片的?南方城市的四月春,这时间不说天光大亮,至少也是天色渐淡,晨曦初现了。
当一个人对计时工具产生疑惑和不解时,她的下意识行为往往是求证于另一个计时工具,这点秦橙也不例外。
所以在困惑地怔了一会儿后,她本能地抬起手转动手机,照亮了柜子上的那个电子闹钟。
而闹钟仍然规律地滴答作响着,其上数字赫然显示为——4:17。
四点十七分?
秦橙蹙眉思忖着,在病痛发作找地上药片的时候,可以确认是四点左右的时间,而之后进入了那个玄乎的湖域后,也确实耽搁了两个多小时的,这点,一直跟着自己的手机可以佐证。
然而出来之后,无论是外面的天色,还是留在柜子上的闹钟,都在告诉你,还早,绝对没过去两个多小时。
说起来,之前类似的问题就出现过一次,甚至差距更大,在湖域内都睡过一觉了,地上却血都未凝,时间显示才过去一小时不到。
上一次碰到这问题时,秦橙处于心烦意乱意志消沉之中,所以并未深思下去,而这一次,她却隐隐有了新的设想。
其实也不难设想,一旦你认同了那个地方的玄乎,甚至可能是以另外一种方式独立存在,而不是现实的某地。
时间的流速不同——似乎只有类似的理论,才能解释两处不同的时间差异。
这并非狂想,而是数据对比,第一次在里面待了具体几小时并不清楚,所以也无法计算,但第二次是可以算的,四点进入,手机和闹钟两个不同的时间显示,代表了里面的两个半小时,基本是外面的十五分钟。
虽然比不上传统神话中所谓的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如此计算下来的,几乎也达到了一比十的比例。
当然,数据太少,只是初步推测,具体情况也许还会有什么变化,但是,这一现象的存在,似乎是不用怀疑的。
得出如此结论后的秦橙,下意识地闭眼定了定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荒诞,尤其对她而言,某种意义上甚至比阴阳八卦湖的存在更不可思议,更荒诞。
那湖虽然神秘,但感觉并没什么用,尤其对已走到人生末途,没几个月可活的秦橙来说,恐怕都没有一剂特效止痛药来得有实用价值。
没准真有什么珍宝蕴藏在那方不可思议的小天地里,没准这真是一场奇缘,但对于没有了未来的人而言,什么缘分都没有意义。
但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够让仅存的几个月变成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月,玄而又玄地延长了那个即将消散于眼前的未来呢?
等等,慢着!女子摇摇头,及时阻止住了自己美好的想象……对,不可能那么美好的,再仔细想想吧,只是两个地方的时间差不一样,不代表身处其中后人体的变化也放缓了,就像手机在湖畔也是正常计时正常前进,所经历的时间流速,或者都是一样的。
那么有时间差又如何?无论身处何地,细胞依旧按正常速度在分裂,按正常速度在病变,那么最后,也会正常的死去。
甚至更糟,如果在那个怪地方耗多了,没准在这个世界上反而就没几天了,很快就会因病情恶化而去世。
这么想着,秦橙就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抛开头脑中那些杂念,借着手机光慢慢走到床头柜边,然后按亮了那一盏暖黄光线,令人倍感温馨的小台灯。
理论上,这盏灯是几小时前刚关上的,但感觉上却已经关了太久,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当暖光再度亮起时,她甚至觉得有点怀念。
秦橙就倚在床头柜边,就着这令人怀念的温馨灯光,再一次点进了手机的视频播放界面。
“今天我过生日,应该不收拾桌子才对……”醉酒的女子喃喃重复道,表情有些茫然,旁边的短发女性显然不明所以,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镜头。
“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画面微微动了动,像是镜头后的人耸了耸肩。
“那请唐总你来帮忙看着人,我去给婉姐打个电话,问问该怎么办。”短发女性皱眉道,语气强硬了些,不再那么好脾气。
“哦,那你去啊。”男人嘿嘿笑着,显然软硬不吃:“那么大个人,你怕没人看着她会蒸发啊?要真蒸发了,我正好拍下来啊!”
两人正隔着个镜头打嘴仗之时,也不知道哪一句突然触动了独立桌边独自呢喃的女子,她蓦地一拍桌面,转身蹬蹬瞪走出了镜头,耽搁一会儿,又拿着个小包蹬蹬瞪走了回来。
从拍桌开始,她身上就自然流露出了一股干练强势的气质,无论肢体语言还是眼神都颇有魄力,导致屋里另两个人一时间都不明所以,只能愣愣看着。
然而顶着这身气势的女子却什么也没干,只是从小包里掏出了一款看起来就并不怎么样的旧手机。
这样一部破旧的手机,竟然还能顺畅的开机启动,亮起屏幕,拨出电话。
她就这样静静听着,等待,等待,等待……
最后,一言不发地摔了旧手机。
画面就定格在这里,秦橙及时按下暂停键,将这一幕看了又看,这一次,没有再失控流泪。
只是,她还是闭上眼,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失望,总好过无望,对吧?
为什么不敢期待呢?哪怕那只是美好的想象又怎样?大不了再绝望一次而已,无论如何,事情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
而若是万一,万一那即将消散于眼前的未来,真的能被延长呢?
万一那里就有一个奇迹呢?
承认吧,你其实并不渴求死亡,否则不会在病痛和思念中苦苦挣扎四年之久。
对奇迹嗤之以鼻,只是因为求而不得。
有她在的世界,哪怕是死皮赖脸,也想待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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