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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橙曾经以为,上个月长假雨夜的那一顿家常晚餐,已是属于彼此的极限了。
她对此知足,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也不会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到底还是太年轻。
其实要在VIP病房将就一夜,对要求不高的普通人而言,还真不算怎么受委屈。
这个病房里有独立卫浴,有质量不错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就连家属床也有护士帮忙布置,皮艺沙发拉开后铺就的沙发床宽敞舒适,和真正的床相比也没多少区别。
但看着穿了一身病号服步出浴室的身影时,秦橙难免还是觉得不太是滋味。
哪怕那病号服是干净柔软的,但借用这种衣服当临时睡衣穿,对如今身家的楚总而言无疑是委屈的将就的……甚至,迷信点说,有点不太吉利。
相比暗暗窝在床上东也介意西也介意的病号,当事人本身反倒很自然,显然既不迷信也不嫌弃。
事实上,楚芹意一边擦拭着发尾的潮气一边往沙发床走去时,举手投足舒展大方,几乎将淡蓝的病号服穿出了定制睡衣的风范。
当途经病床的一刻,她才状似随意地瞥过来一眼,漫不经心问了句:“要睡了?真不擦擦身?”
胡乱介意中的秦老板赶紧收回目光,缩头做困倦状:“不了……还输着液呢,而且累了想睡了……”
说完她当真就紧紧闭上了眼,不敢再多看,更不愿多言。
虽然没多少外伤,但浴室水汽憋闷空气不佳,对头疼头晕的脑震荡患者是不适宜的——除非愿意让护理工跟着——但秦橙显然不愿意这样,就宁可忍着,换了身衣服就成。
原本她倒是愿意在护理工的帮助下端盆水自己擦擦身,但若全程都在某人的目光下……还是算了,偶尔一次偷懒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今夜已发生了太多始料未及甚至古怪离奇的状况,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内心里,秦橙其实早隐隐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同时,她也真的是状态不太好,作为脑震荡后遗症的头晕头疼到现在还在持续,令她无法静下心去思忖太多。
就更不用说还有这共处一室的紧张感,之前有护士护工进进出出还好些,眼下到了临睡时分,秦橙只觉得愈发无措,只能闭眼装累。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拉家常的打算,闭目不久,随着一声开关微响,可以感觉到屋内灯光明显黯了下去,随后,万籁俱寂。
周遭寂静,因为隔着一段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渐渐地,原本支楞着耳朵装睡的秦橙,不知不觉就呼吸放缓心跳放匀,最终带着满身疲惫陷入深眠。
屋内并非是一片黑暗,角落里有一盏小灯始终亮着,柔和的橘黄光线映在雪白的墙壁上,令风格偏冷硬的病房也温暖起来。
在不甚明亮却温暖的淡淡灯光中,沙发床上,和衣而眠的女子却睁开了眼。
随后,她不紧不慢起了身。
楚芹意的动作很轻,没有那种刻意的小心谨慎,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坐起身,然后缓步走向病床,神态平静的仿佛只是路过那里去洗手间般。
然而当快走到病床边时,她便站住了脚,仿佛一名有素养的人看展览品般,隔着那么一拳的距离,静静打量起病床,以及病床上的人。
这样朦胧的光线条件,难免会模糊了许多细微之处,但笔直而立的女子依旧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但凡有一丝清醒,恐怕病床上的那位,也会想方设法避免被这样盯着看。
那额上的撞伤并未破皮,所以也没包扎,上点药后就那么乌青紫黑毫无遮挡地在那里;为缓解头疼,医生安排了低浓度氧气供给,所以她此刻还戴了输氧管;加上吐空了胃又吃喝不进,手背上还输着液……
总而言之一句话,此刻惨兮兮的秦橙,怎么看也称不上好看。
如无必要秦老板并不想卖惨,何况在特定的人面前,她仍会无可避免地在意外貌,所以之前才一直乖乖躺着不动,甚至不愿意对话对视太多。
可惜清醒时费尽心思掩饰的人,入睡后却几乎是毫不设防的状态,置身视线下许久,依旧睡得自在。
也只有偶尔无意识地皱眉抿唇露出一脸苦相,才证明这人其实睡得并没有那么香甜。
头大约还是在疼吧……这副样子,又令人莫名回想起那次片场的探班,那个因为胃病而引起的一场小小混乱。
当时不过当做一段小插曲,待确认真正的身份后,更怀疑那不过对方试图躲开的一种手段和借口罢了。
但此时此刻,看着病床上苍白单薄的身体,女子又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胃病?厌食?或者全是借口?
真话?谎言?或者真假参半?
离开?归来?或者……从未离开?
那目光淡然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沉睡之人,然而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正翻涌着怎样的情绪暗流,唯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今晚的一切,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猝不及防。
三四年都待在这个城市吗?孤身一人的待在这个城市吗?真的吗?又是为什么呢?
刚听说消息时,那种强烈的想当面对质的冲动,已在抵达医院后的等待中逐渐缓和了下来。
何必当面对质,对话无非两种,或真一些或假一些,若是有心隐瞒,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全部的答案。
要知道全部答案其实很简单,甚至无需面对面对话,自己的能量早今非昔比,一个电话和一些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但是,真的有必要再次去执着追寻一个答案吗?
而背后的答案,又真的是自己想听的吗?
犹记得那一次,哪怕已经挑明了,哪怕已经送走了,吃错药般,午夜梦回的自己凭着一股子油然而生的不相信,连夜买票去到对方老家,去寻找自以为是的真正答案,结果又如何呢?
冲动到最后只能归于平静,那个温暖又绝望的拥抱后,没有臆想的真正答案,只有现实。
所以,如今要又一次追寻答案吗?追寻到的会是什么?希望还是又一次的绝望呢?
话说回来,如今的自己,莫非还要抱有什么希望不成吗?
一次次的单方面去追寻去希望真的合适呢?
为何,总是自己呢?
楚芹意,你的自尊呢?
仿佛看累了般,女子终于缓缓闭上眼。面无表情地静默了半晌后,她才又一次睁眼,却依旧是将视线投向病床上的人。
安睡中的面容因为光线不足而有些朦胧,显得熟悉又陌生,正如那性格一般。
曾经,以为那性格是开朗明快又不失细腻的,相处起来总令人莫名安心。
而后发生的种种又一度令人大失所望,觉得或者软弱怯懦才是其隐藏的一面。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这人也从未像如今这般,显得如此疑点重重,不可捉摸,难以看透。
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就似乎是想将对方硬生生看透一般,女子瞬也不瞬地继续盯着那张脸,这次的眸光却是波动的,带着某种难掩的情绪。
有那么片刻,她甚至微微前倾抬起了胳膊,似乎是想将对方叫醒,又或者至少是触碰对方。
但是在空气中僵持了片刻,最后,那只伸出的手,到底还是颓然垂下了。
巧合的是,下一秒,沉睡的人就皱眉动了动,仿佛被打扰到了般。
她确实是被打扰到了,卸去力道的手垂在病床靠外一侧,无巧不巧就落在正输液的手掌旁。
那输液的手背上看不到什么肉,发青的皮下静脉微微凸起,输液针就在其中,想必刚刚的震动引起了不适感。
但那种不适感必然是很轻微的,因为沉睡中的人并未醒来,甚至并未改变任何姿势,只是动了动手指就继续呼呼睡去。
洁白的床单上,指尖对着指尖,距离最近的两根手指,相距不过一厘米。
静默站立的女子缓缓移下视线,盯着这一幕,仿佛研究什么难题般,又是过去良久。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终于,其中一根手指慢吞吞移了移,轻轻碰上了另一个。
接触面积很小,但依旧有冰凉的感觉传来,输液中的手总是很凉的。
于是主动触碰的手指改碰为推,想推那手尽量靠上保暖的被子。
谁知道,就在因改变动作而抽离的一瞬,却反被攥住了。
沉睡的人依旧沉睡着,无论是因为疲惫还是药物,她都不可能醒来。
倒不如说,若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恐怕她反倒不可能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举止。
偏偏在睡梦中,她瞬间拽住了离开的温暖,紧紧攥在手心握成了拳头,仿佛一个本能地拉住大人手指的孩子。
楚芹意沉默地动了动手指,没能抽出来。
两分钟后,她又试了一次。
之后,就没再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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